第33章 破繭歸一(六)
“我記得父親讓你跟着我時,你還很不情願。”
趙青面皮一紅,幸而在夜色中,看不分明。他撓了撓臉:“陳年舊事不用重提罷。”
他正和鳳绮生蹲在河邊,擺弄着剛提來的花燈。鳳绮生探着腦袋要看他寫了些甚麽,被趙閣主機警地擋住了:“偷窺可不是一教之尊該有的行為。”
教主冷笑一聲:“誰稀罕。”
而後趁趙青不注意迅速瞄了一眼。
結果一片空白。
“早就料到了。”趙青笑眯眯地将早已寫好的另一盞燈推走了。
鳳绮生:“……近朱者赤?”
趙青反問:“您是朱?”
鳳麽,當然屬朱。
鳳绮生得意洋洋,剛想承認,反應過來,不輕不重道:“沒大沒小。”
作為引路用的千盞蓮燈,最終被人取下,男男女女,青年老少,各提了一盞,将一年到頭的心願與祝福寫在其中,推着心頭所願放到了河面上。璞綠城中有條河,兩丈來寬,蜿蜒曲折,貫通了一整座小鎮。轉瞬間便成了花燈的海洋。燈映水來水映燈,重重疊疊,往遠方去了。而這個遠方,不知通往了何處。
常在生向鳳老教主引薦趙青時,是這樣說的。
“這是屬下表姑媽的兒子的堂姐的外甥的表弟。”常在生笑眯眯道,“很親的關系。”
——怎麽個親法,至今也沒得出結論。
但歷任右使胡攪蠻纏和稀泥的功力,倒是一脈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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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也靜,水也靜。沒有鎏火教,沒有天機門,沒有歐陽鶴。
這或許确實是個很适合談心的夜晚。
“教主怎麽跑這兒來了。”
合抱觀音下,趙青乍一見到鳳绮生時,就驚大于喜,十分想問。眼下他們燈也放完了,河邊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就連月亮也西移了。他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口。
鳳绮生道:“那你為何在此。”
趙青不滿道:“屬下先問的。”
鳳绮生道:“本座可以不答。”
趙閣主讪讪摸着鼻子,論起厚臉皮,他果然是比不上教主。
“你尚未回答本座,為何當年不情不願?”
“不記得了。”
鳳绮生看了他一眼:“想不起來?”
趙青很有骨氣:“想不起來。”
“哦。”教主不為難他,慢吞吞開口,“我好像聽到有人許願說希望鎏火不滅。”
趙青心裏咯噔一下。
“還有一個是——”
“教主!”
趙青腦袋裏嗡一聲,耳朵都快燒了起來。
鳳绮生頓了下:“嗯。何事。”
心中雖如鼓擂,但趙青面上還是堆起了笑容,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十分誠摯:“屬下靈光一閃,不知為何,記性忽然就變好了。”
教主施施然道:“好了就說罷。腦袋少敲。本來就不聰明,敲了更傻。”
說是可以。
趙青想了想:“教主不會同我秋後算賬罷。”
“不會。”
“哦。當年屬下滿心以為服侍的少主是個鐵血男兒。結果教主你小時候長得太可愛了,看上去嬌小得很,像個姑娘。我一時有些難以接受而已。”
“……”
鳳绮生未說話。
趙青跟在他身側,看着對方散下的頭發遮了小半幅面孔,實在看不清神色,只得小心翼翼道:“實話是不是——不大好聽。”
“秋水劍給我。”
趙青趕緊将劍抱好:“刀劍無眼。”
鳳绮生一把奪過秋水劍。
趙青連連後退:“教主,你說了不會秋後算賬的!”
“是麽。”鳳绮生面無表情道,“也就是現在算賬而已。算不得反悔。”
寶劍出鞘流光四溢。
屋頂上喝酒看月亮的一個男人被劍身閃了一下眼,翻身坐起來,下面兩人已經似真似假追打着跑走了。“秋水劍?”季夢然捧着酒壇,又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這才呼嚕了一把嘴,自言自語道,“他為何會在此處。”
若放在以往,無論是鳳绮生也好,趙青也罷,都不會漏過這個男人。因為他們畢竟是很警醒的人。可人活一世,時時提心吊膽,未免太累。人一旦投入了感情,便容易放松理智。放松了理智,就會忽視周遭的環境。所以他們沒有留意到季夢然,或許是一種必然。
鳳绮生如果看到季夢然,也許便能想起來他是誰。他是少林方丈慧覺的俗家弟子,在最後一次武林盟攻打鎏火教時,就跟在年輕的武林盟主的身後,是他的軍師。
當然不管日後季夢然如何。
現下他也只會喝酒念佛,道一聲阿彌陀佛。
趙青不确定鳳绮生聽到了多少,他也不太敢往深處去想教主為何就在廟門之外。是專程來找他的?還是忽然起了興致來趟這個熱鬧?哪種答案都不像。趙青認識鳳绮生二十年了,看着對方從那麽點大,長到如今英武的模樣,他知道對方一直以來,心裏只有兩件事。
光大鎏火教。參悟鎏火功。
教主是個聰明人,心裏揣着明鏡。他并非不通男女□□,他只是沒有興趣。因為他沒有興趣,所以即便柳夕雁顏色再好,在鳳绮生眼中,脫光了也只是赤條條的身體而已。與路邊的石塊,并無任何區別。因為趙青早就知道,所以他從不奢望,自己這些小心思,會得到甚麽回應。承君,忠心,他覺得這一生最好的歸途,不過是絕不背離。
既然明知無望,便連提也不提。最好就埋到腦海深處,連自己都騙了過去。然後信誓旦旦的告訴自己,他對教主,是別無他心的。
趙青一直做得夠好。
他自己也都信了。
直到那日為教主求藥。他忽然脫口而出的心上人三個字,仿佛是一把鎖,打開了陳舊的大門。那大門早已鏽跡斑斑,吱啞作響不堪重負。轟然破碎後,就連合也合不上。
出格了。
趙青想。
這可真是出格了。
偏偏教主還聽到了。看到了。
其實趙青心中是有些忐忑的。忐忑之餘,卻忍不住松了口氣。有些畏懼,又有些不自然,還隐藏了一絲期待。這世上之人,都渴望在情愛上得到回應。他是個俗人,果然不能例外。
趙青在那胡思亂想。
卻不知,鳳绮生正在一旁,雙目如炬,看着他胡思亂想。
活了四十載,鳳绮生确實不曾動過情愛之心。或許是因為修練功法至深的關系,他有時摸上心口,會覺得自己那顆心,可能是根本不存在的。柳夕雁對他有意,他知道。或許旁人對他也有意,他也知道。可他那副皮囊,早已承受了太多人的關注。他實在已經習慣了。趙青看他的視線,一向隐藏的很好。若非天機門變故,他從不知趙青對他有這種心思。
鳳绮生仔細回想,前世趙青有過麽?
他不記得了。
也許有過。只是他沒在意罷。
可能是因為教主一生驕縱,年輕強悍,向來高高在上。從沒見人為他做到這種地步。而趙青在他印象中,也就是一個耿直倔強甚至有時比較氣人的屬下。可忽然有一天,他發現這塊比石頭還沉默,比秋水劍還鋒利的男人,竟然為了他,在別人面前跪下。
遭人圍觀。
聲嘶力竭。
霜雪覆頭。
蒼茫的白色中,只有那點黑,特別惹人注目。直直撞進了教主的眼底。
那一瞬間,鳳绮生那顆以為不存在的心,忽然就跳動了一下。他一呆,而後就是忽然湧上的憤怒。仿佛将他的理智都燃燒怠盡一般的怒火。
細細想來,他是為何而怒?教主向來是個很明事理的人,喜有喜的道理,怒有怒的緣由。這般毫無征兆,琢磨不透的情緒,當真是頭一回。
鳳绮生微微一嘆,這比鎏火功第八層,還要令人參悟不透。
長長一條街,緩緩兩個人,并肩走在一起,各懷心思。倒也不曾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八卦小報:
聽說江湖上流傳一首歌如下。
這就是~愛~~~诶诶。
這就是~愛~~~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