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青青子衿(四)

顧羅生這脆生生一嗓子,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總歸全部的人都聽到了。

少年明眸皓齒,意氣風發,嗓音還十分稚嫩,雙手一負倒頗為老氣橫秋。像極一個出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大人。這大概便是所有人曾經有過的年少模樣。就連趙青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十年之前,教主初戰黑水河時,或許也是如此罷。可惜他身在教內,不能親眼目睹少年英俠龍騰虎躍的飒飒英姿。

一定有如初生雛鳳,挾焰裹身,沖天而鳴。

柳夕雁見顧羅生一臉自豪的模樣,不禁哧鼻:“沒聽說過。”

“以前沒聽說,不打緊。”顧羅生笑眯眯道,“從今天起,你會記住的。”

說着,他将趙青以掌力相送,往鳳绮生那一推:“你去幫鳳大哥罷。”

然後身形急轉,以一己之力攔住了朝趙青攻過去的柳夕雁。

铿锵金石之聲。柳夕雁竟被他震在當場。

也不知顧羅生何時搞得,從懷中掏出了把扇子出來,扇面綢緞,潑墨繪山水。扇尾還懸了塊美玉吊墜,原是他從寒單衣那裏順來的。顧羅生将扇子一打,像是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公子,看上去天真可愛,動起手來,卻十分兇殘了。

“美人如蛇蠍,大師兄誠不欺我。”顧羅生嘻嘻笑道,“柳閣主,請了。”

冠絕如鳳绮生者,狡猾且霸氣。美人如柳夕雁者,狠毒還無常。天真如小師弟者,可愛又可怕。周向乾打了個哆嗦,這年頭看人當真不能看外表。容易被顏值欺騙。

還好趙兄弟看上去像個傻的。

實際也是個傻的。

不着寸鐵就敢往戰中沖了。

但是往回去看,觀之這一路,他雖少言寡語,可為了鳳绮生,又有甚麽不曾做過呢?

周向乾就親眼見過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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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行路時,夜深露重,彼時還是歐陽然的教主早已陷入深睡,趙青悄悄起身,挪到教主身側,為他披好衣服後,看了半晌,這才把轉身走到擋風那一側,拄劍坐了一晚上。背挺得筆直,見周向乾醒來,還輕輕噓了一聲。

“我覺少,你們繼續睡。”

他面冷心熱,看着莽撞木讷,其實細心地很。

第二日鳳绮生醒來,笑道:“昨夜篝火燃得不錯,我看此地露水也不曾降下多少。”說着他摸了摸趙青袖子那一塊,咦道,“你是留口水了?”

趙青一本正經将袖子提了提:“大約是昨晚的兔子太香。”

鳳绮生失笑:“我倒不知道,你竟這般饞的?”

趙青故意嘆口氣:“教主不知道的事還多了。”

周向乾也嘆口氣。教主不知道的事确實還多了。

餘生長遠,能得一人為你遮風擋露,何其幸。

池魚深淵,遠不及岸上之人看得清明啊。

各位紛戰一處,唯他閑來無事,但他空手而來,不能空氣而去罷。做人總得挑點活幹。大的沒了就小的罷。蚊子再小也是肉。周向乾這般想着,就将目光移向了歐陽然。

莫名被盯上的歐陽然:“……”

他警惕地後退了一步:“你幹甚麽。我可是你師弟。我告訴你……啊!”

還沒叨叨完就被一拳打翻了。

“太弱。”

周兄嘀咕着甩了甩拳頭。

壞水再多心思再深,武力值不夠也是個問題。

歐陽鶴的武功路數偏走道教一派,這其實不令人奇怪。武功絕聖,多從草木精怪之中悟出大道,從而成形,是十分常見的事。鎏火創立之初亦是自日月觀行中而來,松鶴老人也是在星起星落時悟出天地間的道理,而道教,豈非就是最接近天地循環的一個門派。

他腳下踩的是七星步,招式掌風走得七星路數。一星有九變,七星便是六十三變。一招六十三變化而來,令人目不瑕接,确有難以應對的時候。但在與他武功相當的人面前,這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且不論他有六十三變,即便有一百零八變,教主亦能從容面對。

可如今歐陽鶴仗着混沌劍在手,而鳳绮生又處魂魄不穩的不利狀态。身上難免被劍氣所損,七七八八處閃避下來,哧拉一聲,錦袖破了一道。略顯狼狽。

這劍不知甚麽材質,亦不知用何物打造。不及相觸便是冰寒徹骨,歐陽鶴手握其中,竟然不覺得冷?莫非這劍确實用來對付鎏火神功的?

無形的劍氣割地鳳绮生腦仁疼。

他面無表情,将內力暗蘊左掌,以右手相逼假意試探,歐陽鶴果然上當,側身往他右路攻擋而去,鳳绮生冒着右側置于劍身之下的風險,左手猛地将真氣一吐,轟然一聲拍在歐陽鶴持劍的右手上。

劍再好,無人相持,總不能如何罷。

歐陽鶴幾經得手,正得意間,不自覺就放松了警惕,教鳳绮生襲了個正着。

他手一抖,混沌劍便自手中落下。

鳳绮生與歐陽鶴同時出手去搶奪那下落長劍。

不料有個人比他更快。

熟悉的劍柄落入一個更熟悉的手中。

趙青面目蒼白,眼中滿是恰巧趕上的後怕之色。但他還能勉力笑一笑,鎮定道:“屬下來遲,請教主恕罪。”說罷眼神移到鳳绮生滲出血色的手臂上,眼中流露出心痛。

他的心痛毫不遮掩,看在鳳绮生眼中,教他心頭一暖。這種真情,在他剛被柳夕雁背叛之時,給了他極大的安慰。教主固然無情,卻也是人身肉心。

傷了心,也會痛的。

“不晚。閣主尚可領大功一件。”

粗粗見趙青無恙,鳳绮生放下心口一塊大石,混沌劍于他沒了牽制,他重新聚起全部心神,用來對付歐陽鶴。

武林盟與鎏火神,多年來面不和心更不和,以前尚可以表象度日,你不動我,我亦不主動碰你。如今既然歐陽鶴野心畢露,将殺招都使了出來。擇日不是撞日,教主也不是甚麽心慈手軟的聖人,便就此時将武林盟一舉了結了罷。

原本他下山之初,除了想試探出教中叛徒,亦想将計就計,直接端了武林盟。

歐陽鶴剎落下風,卻不慌不忙,目光緊緊道:“你廳下總計八百餘人,盡在洛水天湖山一帶,如今所帶不過寥寥幾人。而今我武林盟在場門派共有一十二個,俠士一百二十位。教主覺得,你能勝過老夫多少人次?”

鳳绮生步步緊逼,毫不留情。掌起之間,旌旗翻卷草木枯焦,猶如烈焰而過。

“阿戍理教務,正風布防衛,趙青替管十四廳教衆。”

“他們本有要事在身。卻都不是為了與你動手。”

“若要論對付你們。且不論你是一百二十人,還是一千兩百人。”

教主哈哈一笑,清嘯之聲頓時再絕全場。

“本座一人足矣。”

慧覺與季夢然停下手,對視一眼,師徒二人倒是難得一條心,紛往鳳绮生與歐陽鶴那處去。昆侖、崆峒、青龍等幾個大派掌門,亦是紛紛振袖而起,瞧這陣勢,竟是撕破臉皮,不管人多人少的優劣之勢,也要行那不要臉的勾當,執意對付鳳绮生了。

武力較弱的弟子們竊竊私語。

青羅門的人好不容易領着師兄弟們擠着人沖到前頭,功力不濟的氣喘籲籲。

“小,小師弟怎麽飛那麽快。”

寒單衣推開看熱鬧的人,定睛一瞧,頓時扶額。

他擔心的要死的小師弟,正大戰四方,和柳夕雁打的開心呢。

二師兄擔憂道:“大師兄,我們站這麽近,會不會被打到?”

五師兄道:“小師弟在打架,我們怎麽能不幫?”

“可是大師兄不是時常教導,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幾個人紛紛将信任地目光投向寒單衣。

寒單衣忍了又忍,低吼道:“看我幹甚麽。幫誰心裏沒數嗎?”

“得大師兄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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