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6、

“這要是個女的,這估計得報警了。”

陸伯言提溜兩袋吃的,看着何故單手拎着那個光溜溜昏迷的人。

“你能把門關了嗎?”何故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毛巾往臉盆裏一丢。

陸伯言把手上的塑料袋一放。“我當初生病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照顧我。轉性了?還是前兩天被那不要命地拿棍子砸腦袋砸出後遺症了。”

“你要不介意被扒光,我可以現在就讓你體驗一下。”

“別!那還是算了。”陸伯言對發小的毒舌習以為常,轉頭去擺弄床上的小倒黴蛋。“哎喲這家夥身上熱的和剛出爐了似得。這都幾天了,你真就這樣把他丢家裏,就不怕這沒名沒姓的就死在你家裏?”

“林自溪。”

“什麽?”

“這兩天老迷迷糊糊念叨,說他叫林自溪。”何故無視了陸伯言,把人在床上放好。“所以他要真死了,我們還能幫他立個碑。”

“暈了還能自報家門?人才啊。”陸伯言感嘆了一句,瞅了何故兩眼後,轉頭給他拆了新買湯面,小心翼翼遞了上去。“哎,你最近兩天不是老絮叨着這碗面嗎,今天順路,直接給你買了。”

何故看了看他,冷冰冰的臉竟也透出幾絲笑意來。“怎麽,又做了什麽虧心事了。”

“沒有沒有。”陸伯言呵呵笑了兩下沒說話,只是把筷子湯碗都遞上去,看何故一口一口把面吃了。半天才小心嘀咕道。“就是……上次我和你說的……城西的事。”

何故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伯言,我以為這件事我上次就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知道,明叔幫過我的人我絕對不可能轉身就把他賣了。”

“這不叫賣啊。”陸伯言循循善誘。“何故,明叔只是不讓碰毒。可沒說不讓我們接私活,這這次只是送個貨。保證東西到場,看人交接,就這麽簡單。你就當運個快遞,何必管那裏面裝的是什麽。”

“可我知道,而你也知道。”何故看向陸伯言。“陸伯言,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拎得清的,你說我們這麽做到底算什麽你會不清楚。就算你說的要變天了,他城西那邊能讓你平白無故運個“貨”,什麽都不幹就飛黃騰達。天上沒有這種掉餡餅的事。除非……你根本不是打算運東西,而是打算易主。”

“事情都過了這麽久了,你怎麽還這樣。”陸伯言提高了音量。“何故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這樣啊,你是不是真忘了我們是幹嘛的了?說難聽我們就是倆小混混,跟在人後面的兩條狗。這一副有情有義的樣子給誰看啊。”

他煩躁地撓撓頭“我和你明說了,這塊肥肉明叔不吃自然有人吃。有人就是看明叔不順眼要搞他,上面派了人來了,平日裏我們沒出頭之日,這他媽就是機會。我是好不容易才搭上這條線的,只要幹的漂亮,以後不愁沒好日子過。你難道真的打算為那一點破恩情,就要和那老頑固一起死?!”

“破恩情?當初要沒明叔,我外婆骨灰都不知道在哪兒!”何故有些惱了。

“是!是!外婆!外婆!是要沒他,外婆的骨灰是要被那殺千刀的搶了!但是何故,你怎麽不想想,是他幫你的多還是我?當時要沒我你他媽早就進牢裏了!你當初親手把我爸推下樓你忘了嗎?!”

櫃子上的東西稀裏嘩啦落了一地。

何故後背撞在牆上,整個內髒瞬間攪在一起。

一袋袋東西摔在地上,冒着熱騰騰的的霧氣,那都是何故往日喜歡的東西。

“你……他媽!”陸伯言攥着他的領口。“這才叫忘恩負義。”猛的,拳頭猛的落在顴骨,何故只感覺腦袋嗡嗡一整響,陸伯言的動作沒聽,對着他的肚子又是幾拳。

何故疼得慌也沒想反抗,他平靜地擡頭看着陸伯言的眼睛,只等對方冷靜下來。

他們就這麽對視着,耳邊都是陸伯言怒不可遏的喘氣聲,他本以為陸伯言冷靜了,他們還能好好說。只是和以往不同,陸伯言卻慢慢低下頭,他似乎在猶豫着什麽,很久才開口。淩亂的劉海遮住了眼睛。

“……何故。我爸他,好像不大行了。”他的聲音沙啞,很疲倦,連松開他的手都在發抖。“前兩天才說,他估計沒幾年好活了,你知道的,那家夥當年酒喝得多兇。”他退了兩步,苦笑着看着何故。

“你知道,我可恨他了,可再怎麽都是我親爸,何故,我得讓他過點好日子。我沒辦法了。”

整個屋子安靜了下來。

初春的天,卻總是超越寒冬似得冷,風從敞開的大門吹進,帶着連脊柱都開始冷不住地顫栗。

陸伯言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何故靠在牆上望着天花板,慢慢失去力氣滑坐在地上。

整個屋子靜的可怕毫無溫度的燈管,像是冰冷的日光,照亮了黑夜。

“……何故……”

有人喊他。他聞聲慢慢轉過頭。床上的人醒了,正靜靜注視着他。那是一雙極陌生的視線,微弱的,像是将熄滅的火苗。“你叫……何故嗎?”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林自溪的眼睛。——明亮,像初升的太陽。

【7】

C市是林自溪唯一一個來過兩次的地方。

而在此期間他換了三個監護人。

“如果我是你,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這是他被一群人逼上天臺的時候,領頭人對他說的話。那時候林自溪剛上三年級,作為轉學生,看着一臉讨好,性格怯懦,自然成了全班标準的“欺負對象”。

林自溪還記得,那時候從家到學校總會經過一條長長的堤壩,為首的林昱正好是他的鄰居。每天上學放學總愛堵着他,有時候會帶着一群人将他從堤壩上推下去。密布着碎石的傾斜堤岸。對方居高臨下,笑着他苦苦掙紮地樣子。

如果露出驚恐地表情對方就會放過他,所以林自溪配合地很好。

直到有一次,林昱從他身後竄出來,他下意識偏了偏身子。那個人便順着滿是碎石的堤岸掉了下去。小小的身子,四肢胡亂地在水泥面上滾過,人落在遠處的沙地上,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林自溪隐約聽到了幾聲的慘叫和骨頭折斷的咔噠聲。

他站在緩緩走下堤岸,站在林昱的身邊俯視着他,直到太陽沉入了山底,一步步朝家裏走去。

當晚,林昱被發現肋骨斷裂,內髒出血進了HCU。

第二日家長鬧上門來,質問林自溪為什麽不救人。林自溪想了一個還算不錯的理由。“因為太害怕了,所以忘記了。”

只可惜那時候他還不過是個孩子,還學不會太像樣的僞裝,表情扭曲地怪異又可笑。他被監護人踹倒在玄關邊的木櫃上。“我看你媽媽當初就是瘋了,命都不要偏偏就生了你這麽個害人精!”

他有些沒聽清,慢慢擡頭看着她,似乎還想再确認一次。“……你說,什麽?”

“我說你媽,怎麽就生了你這個害人精!”

那是大約林自溪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爆發。他将人推開奪門而出,不知目的也不知方向地一路狂奔。

心髒像是裂開了,他用力攥住領口,他張大嘴覺得呼吸都很困難。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失去力氣,縮在一個陌生的街角不能動彈。

“喂,你為什麽哭啊。”

陽光下,一切變得明亮而模糊。

林自溪慢慢擡起頭,眼前的少年,身影被陽光暈染地幾乎看不清。他忽然攥住對方,像是揪住一根救命稻草。“……媽媽,我媽媽……”

那人俯下身,擦了擦他的眼角。“媽媽?你迷路了嗎?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帶你去找她。”

林自溪咬住牙關死命地搖頭,眼淚順着對方的手指不住地流。

他想,他該怎麽告訴他呢。

這種感覺好奇怪,又溫暖又讓人難受。

——她命都不要偏偏就生了你。

你知道嗎?原來那個人,那個別人口中不負責任的女人,并不是故意丢下他。

她只不過為了讓他來到這個世界,而搭上了自己的命,所以沒有辦法陪他走完這孤獨的世界。

他要怎麽告訴他呢?

後頸傳來皮膚的溫度,那接觸讓人心酸又安心。

偏執如他。從不知道愛是什麽,也從為感受過所謂的溫柔,不奢求也不渴望,他将自己藏在陰冷潮濕的洞穴裏。沒有痛苦和悲傷。

而此時,陽光卻照了進來,撕裂了他層層外殼,露出了傷口。

他感覺有人将他按進懷裏。小小的男孩掙紮了片刻,終于埋下頭像個孩子似得哭出聲來。

你也曾是被人深愛着的。

這大約是林自溪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次聽到與愛有關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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