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8】
“讓我看看,一塊,兩塊,三塊,三塊六。”
太陽照着路邊地梧桐漏下斑駁的樹影,林自溪看着身邊在口袋裏翻硬幣的男孩一臉疑惑。
“你數這個幹嗎啊?”
林自溪對于這個忽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同齡人有些好奇。對方不過十幾歲出頭的模樣,眉眼生的好看,眼角微微翹着似乎總帶着笑意。片刻他掏空了口袋,放棄似得把頭一歪。“哎……錢沒帶夠。”他歪頭看他。“請你喝奶茶啊。”
“你為什麽要請我喝東西?”林自溪有些疑惑。
“……為什麽。”對方愣了愣。“硬要說的話……因為你剛剛哭了吧?”
“就因為這個?”林自溪天生的價值觀完全不能理解,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忙勸道。“我一會找到警察可能就走了,你想找我要報酬可能都要不到了。”
他這話說得一本正經,男孩看着他一眼,啧了啧嘴道。“哎,我終于知道你養父母為什麽不喜歡你了。你還真不讨人喜歡。”
“他們不是我的養父母……”林自溪辯解道。“他們只是監護人,不得不收養……哎!”後腦莫名其妙被用力拍了一下,林自溪抱着頭,一臉無措地看着對方。
“疼嗎?”林自溪下意識搖頭。
“哦,是嗎?”對方順勢又給了他一巴掌,這下上下牙直接咬了舌頭,疼得林自溪眼淚都冒出來了。
“疼嗎。”他又問。林自溪依舊紅着眼睛搖了搖頭。
“那這是什麽?”攥地緊緊的拳頭從身後被拽了出來。像是用力包裹的殼裂了一角,有人伸手搗碎了它,将林自溪連着那黏糊糊的惡心的粘液一起拽了出來。
“你不會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生氣吧。”
他沒從對方眼裏讀到任何厭惡的神色,只是那雙眼看着他太過平靜,以至于他更加害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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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他下意識道了歉。
“真是……”拽着他的手力道松了下來。少年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腦袋。“你啊,受了委屈咬牙吞着,被人打了說不疼,活地這麽小心翼翼。誰教你的啊?”
“……不這樣容易被人讨厭。”林自溪這下說了心裏話。
“是嗎。”少年漫不經心看了他一眼。“那現在有人喜歡你嗎?”
林自溪這下比咬了舌頭還慘,話都說不出來了。
“受了委屈要傾訴,被打了要還手,難過的就哭,這才是最基本的反應,要不活着有什麽意思啊。”
“……可我不會。”林自溪有些苦惱。
“不會就學啊。”少年又拍了拍林自溪的腦袋。“又不是什麽難事,實在不行你像我這樣咯。”
他眉眼彎着,盛着滿滿的笑意。
林自溪看着他,好一會,猶豫着,伸手對着他的腦袋就是一拍。
力道很重,疼得少年也咬了舌頭。
9、
說起來,與人為善這個道理,是何故外婆教給他的。
老人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耳提面命。直到何故長成了完全背道而馳的樣子。
那些東西依舊詭異又可笑地烙印在他的骨子裏。
當初何故的外婆是火葬的。
被車撞地七零八落的身子被歪七扭八地推進焚化爐,燒的半點不剩,然後被收了肇事司機安撫金的舅舅斂了,塞進了火葬室後山的了骨灰樓裏。
有人總說老太太命好,孫子生的清秀,學習上進又孝順,以後肯定有數不清的好日子。
只不過兩祖孫都沒有等到那好日子,日子卻早已面目全非。
何故充其量不過是個還沒長開的小孩。
胳膊擰不過大腿,他沒法給自己的外婆伸張公道,更沒辦法阻止這個法定第一順位繼承人得了他外婆的房子。何故被迫便搬了出去,用從陸伯言那借的錢租了個破舊的屋子。
入住的當晚,他将他舅舅給的錢燒了個幹淨。火光映得他一張臉通紅。
他看着那一張張被焚燒的錢,覺得那燒的不是錢,而是他外婆的雙手和雙腿。
那都是他外婆的命換來的。
從那天起,何故的學校就再也沒去過。
他不與人交流不與人說話,一個人鎖在屋子裏。沒人關心他的死活,那時候的陸伯言甚至懷疑對方會就這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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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有些枯死的青苔,覆蓋着老舊的石板地面,擡起頭望去,老舊的瓦邊映着灰蒙蒙的天,總有種時間的錯落感。
順着市區的大路一直往下,穿過一所市區附屬初中,再往前兩個路口就是一排不太大的貨品倉庫。
這所倉庫位于城市偏郊區的位置,往日裏總有幾輛不知名的車輛停靠。
近幾個月卻漸漸廢棄了下來。
“你說,這像不像我們小時候的屋子。”
陸伯言坐在高高的貨架上,淺色T-shirt包着屬于少年堅實卻不誇張的肌肉線條。左耳鑲了一個銀色的耳釘。何故擡頭看着高處的人,嘆了口氣。“為什麽約我到這兒?”
紫外線透過陰雲照進眼睛,帶來一種輕微的灼熱。陸伯言沒有說話,居高臨下看着他,朝何故伸出了手。大約四米高的貨架,何故在心裏憋住了罵人有病的沖動,朝對方爬了上去。帶着鐵鏽的管子,還沾着昨夜未幹的雨水,連着冰冷的溫度紮進皮膚裏來。
他們的距離不算遠。
到大約半人距離的位置,何故拉住了陸伯言伸出的手。
“何故,你還是這麽信任我。”沾水的鐵管還有些濕滑。陸伯言說這話的時候,緊緊攥着他的手腕,卻絲毫沒有拉他上來的意思。
“你看,你把手教給了我。這就說明你期待我做一些事。而我有兩個選擇,一是把你拉上來,二是松手,把你給踹下去。
而同樣的,一也可以選擇上來,或者用力把我拽下去。”
陽光透過烏雲傳來看不清卻灼人的白光,何故皺了皺眉。下一秒,胸口被用力踹了一腳。他從4米高的貨架上摔了下來,耳邊是地面撞擊骨骼的聲音,他整個人蜷縮在地面上,疼得動彈不得。
陸伯言從貨架上跳了下來,他拍拍手上的鐵鏽,擡頭望着四周。“這是幾天後交貨的地方。我租的,感覺還不錯。既然你不來,就提前來讓你看看。”
後腦撞擊地面帶來強烈的嘔吐感,何故掙紮着睜開眼,幾乎發不出聲音。
陸伯言渡到他身邊,慢悠悠俯下身。“說起來,當初你把我爸推下樓,現在我還了你一腳,兩清了。所以……”他起身朝着大門外走。“既然你不想,這件事就和你沒關系。你也不用因為那點事愧疚,更不用擔心這件事會連累到你。”
何故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卻固執地看着他。
陸伯言推開回頭望向何故,忽然想起對方那幾年前的模樣。
那時候的何故整日地把自己關在家裏,他求了好幾天才讓對方來自己家裏吃點東西。
他想讓人喝口湯,學者他外婆的樣子在自己家裏熬了一鍋,卻沒老酒了。
他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別亂跑給他看着鍋。
可等到他回來的時候,那個往日酗酒成性的男人此刻已經失去了打人的力氣。他倒在拐角處,一只腳插進了走廊柱子的縫隙裏,身子垂直着牆臉着地,脖子扭成了詭異的角度。
而何故站在臺階上,機械地慢慢轉頭。對上陸伯言視線的瞬間,身子一晃,撲通一聲朝他跪了下來。
于是他用“你欠我”三個字逼着何故跟在他身後。逼着他成為了他最不願成為的那種人。即使他聽到了他父親昏迷的那一句。“你家那個老東西早就該死了。”知道何故那麽做的原因,但他也明白,他絕不能讓何故消失,他怕。
可是何故依舊不是何故,他用盡心思,也沒能讓他活下來。
“你不欠我了。”
陸伯言推開大門走了出去,大門微微輕聲嗡鳴,落下幾塊鏽蝕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