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0.
如果讓林自溪細數一下這輩子做的最勇敢的事。
大約就是在初三的某一天,獨自一個人買了車票,跨省回到了那座城市。他做了3天的火車,換了公交,小三輪,迷了好幾次路。直到他來到那條熟悉的街道,站在那幢樓前,眼裏依舊閃着明亮的光。
那是何故的家。
兩年前的自己被那個人拉着手帶回了那個家裏。吃了這輩子最好吃的一頓飯,第一次洗完澡,自在地在床上打鬧。
對方有個奶奶,對他很好,摸着他的頭的時候,粗糙的手卻充滿了溫暖。他叫自己“小淇”,就像在叫自己的親人。
直到現在,那間屋子,每個角落每個光線都和刀尖刻了似得印在了他的腦子裏。
“他還會不會記得我呢”林自溪站在那大門前,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躊躇了許久。他滿心的期待,就像是懷揣着振翅的蝴蝶。
其實他不是故意失約的。
當初分別時,他就和何故約定了要見面。還說給他準備了禮物,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一條項鏈。只是禮物他準備好了,卻在回家的第二天,就被新的監護人接走去到了下一個城市。
他連說聲再見都來不及。
他問。“請問何故在嗎?”
開門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他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神閃過一絲厭惡。“沒這個人。”說着便将門猛地摔了起來。
他無奈只好按了隔壁的門鈴,下一秒,門被打開。一個渾身酒氣的男人對他大吼。“何故!騙了我兒子借錢給他到現在都沒還。他媽下次讓我遇到,我打死他!”
那天他站在何故的屋子樓下一個晚上,看着街道上的人群越來越少。
沉默地抱頭蹲了下來。
“……我找不到你了。”
窗外是春雷驚起的大雨。
何故靠在床頭,床上的人依舊是昏迷着喃喃自語的模樣。
失焦的瞳孔證明着對方并未清醒。何故偏頭看着他,眼裏放空卻少了往日冰冷的模樣。
他手上握着一條項鏈,銀鏈挂着水色的玉墜,背面用隸書刻了兩個字。平安。
“我不認識你。”他看着對方的模樣,除卻一點标志性的嬰兒肥,清秀的五官很容易讓人留下印象。可他在記憶裏搜尋着所有的記憶,卻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俯身朝對方靠了過去。溫熱的呼吸還有些急促,低燒不退讓他整個人都很虛弱。“……何故。”
“你見過我嗎?在什麽時候。”
“……何故。”呢喃地猶如幼貓的鳴叫。
胸口被踹過的地方還隐隐作痛,何故放棄似得将頭靠在床沿。“我真是瘋了,和一個意識不清的人扯些什麽呢。”
“見過……”小小的聲音在夜雨聲中低不可聞。
“什麽。”他怔了怔俯身低下頭去,耳畔貼着對方唇邊。他保持了這個姿勢很久。他似乎聽到了什麽,渾身的線條都僵硬了起來。然後,用極慢極慢地速度轉頭看他。“……你說什麽。”
“何故……謝謝你。”
以為聽錯的話被清楚重複了一次。
心口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他呆呆地看着對方,張了張嘴。
好像很久,沒有人和他說過這句話了。
“為什麽……要,謝謝我。”他的聲音沙啞,幾乎發不出完整的話。
“……因為你是好人。”
昏迷的少年微微揚起嘴角。“……很好很好的人。”
大雨傾盆落了下來,沖刷着大地上的一切,雷鳴穿過層層烏雲,接連一道刺目的白光照亮了整個夜空。
他俯身靠着少年的肩膀低低地哭了出來。
——我們家小故,以後要做個好人。
——與人為善,以德報怨。那人啊,才能算是真正活着。
那是入春後的最後一場大雨。
11.
林自溪是在自己的房間裏醒來的。
睜開眼看到的是天花板上一排籃球的印痕,據說這是監護人大兒子小時候調皮的傑作。
他努力撐起身子,感覺每個關節都酸疼得厲害。
到底……怎麽了?他看向四周。大腦裏回溯過幾個畫面。
他被一群人按在牆角,然後他掙紮反抗了許久逃出來,屋檐下是暖黃色的燈,所有一切都模糊不清……然後是什麽來着。該死,林自溪下意識敲了敲腦袋。
“你知不知道家裏人有多擔心!
你阿姨報警了,連學校都幫忙出動找貼尋人啓事。我們差點都找電臺了!”
他站在大廳接受監護人指責的時候,才意識到他失蹤的幾天有多麽兵荒馬亂。
林自溪是在醫院被發現的,他失蹤了4天,這四天裏沒人知道他的消息。
卻在第五天憑空出現在了醫院急診室。更奇怪的是,在消失期間林自溪渾身上下最值錢的玉墜竟然沒丢,而且被送來的時候,他只不過有些低燒症狀,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你沒準是被外星人抓去做人體改造了。你看看,你有沒有什麽萬磁王之類的超能力。”
晚自習回家的路上只有幾盞時明時暗的路燈。
林自溪沒有理會自己後桌的聒噪,看着水面上的燈光一點點出神。
這幾天,他一直在做夢。
夢境裏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模糊的剪影。他卻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你是不知道啊,我們那段花班長平日裏對你冷冰冰的,你消失那幾天比誰都着急上火,竟然還組織人給你發尋人啓事。豔福不淺啊。”
林自溪低頭不語,月色印着水面,像是一片銀色的碎光,随着波紋一點點散開。
他看得出神,忽然腦海裏閃過一個畫面。
模糊的臉,逆着光。接觸到了皮膚,有些涼,不一會便溫暖了起來。
“……這是,什麽?”
腦子忽然好像被塞進了滿滿的碎玻璃,一思考便咔噠作響。他有些難受地抱住腦袋。
頭發微微卷着,可以看到柔軟落光的邊緣。
【本來想把這東西當做救你的利息。不過既然是保平安的,還是你留着吧。】
像是從大腦裏硬生生拽出的記憶,帶着尖銳的棱角,割破了滿是玻璃渣的血管,傳來一陣有一陣尖銳的噪音。
“林自溪你沒事吧,林自溪?你別吓我啊。”
後桌感覺到了不對勁,他走了過來,想要扶住他。
林自溪卻不停倒退,大腦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湧了上來。四周都是滂沱的雨聲,那人的聲音卻那麽好聽。那人親吻了自己的額頭,有溫熱的眼淚滴落在他的皮膚上,一陣滾燙。
【林自溪,謝謝你。】
【再見了。】
“小心點。”
時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心髒傳來的一聲嗡鳴。
“小心些,地上很滑,這樣走在路上很危險。”
聲音很輕,帶着點變聲期的沙啞。他怔怔地松開手,身後的人比他高了一點,正單手圈住他的肩膀。
“林自溪你沒事吧。”他同桌沖了過來。“不好意啊,我朋友這傻子,前兩天生病燒糊塗了。”
“是嗎。”那人低頭笑了笑,林自溪依舊一瞬不瞬地,他很确定自己不認識對方。但腦海裏有什麽東西卻呼之欲出,可他組織不了語言,只能看着對方的眼睛,哪怕多一眼也好。
那人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馬路對面卻傳來一陣催促。“何故,走了!要不來不及了。”
“來了!”他輕輕掙開林自溪的手。“我走了。”
那人的眉眼彎着,盛着滿滿的笑意。林自溪怔怔地看着對方走遠,直到他聽到自己同桌了聲音。“……林自溪,你……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