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那和尚聽完阿寧的話後, 似是沉默了好一會兒。
這期間阿寧倒也并不言語, 一直等待他做出決策, 二人就這樣沉默着,不知過了多久,她見那和尚突然搖了搖頭。
“我還是不能給你。”他道,微微側了身不再去看阿寧的臉,閉着眼盤起腿來開始轉動佛祖念經。
竟然如此冥頑不靈。
阿寧不知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僅剩的耐心也已經全部被耗盡了, 眼底逐漸湧起一絲不耐。
“你為什麽不肯給我?”阿寧這般道,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她撲上前去一把抓住那和尚的衣襟,将那把劍死死抵在他的喉嚨上,“給我個理由,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那和尚見她這樣說,總算是重新睜開了眼, 幹裂的嘴角輕輕扯了幾下,低聲吐出句話來。
“因為太守于我有恩, 當初我險些被盜賊殺害的時候, 是他救了我。”
“所以, 我要報答他。”
聽上去似乎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現如今他做了危害衆生的事, 貪污了那麽多財寶金銀,你也依舊要袒護他嗎?”阿寧冷哼一聲,眼底帶着不屑,“你這佛門中人,究竟置蒼生于何處?”
“我只堅持我自己的信念。”那和尚搖了搖頭, “蒼生自然也要,但恩情同樣要報。”
還真不知這人活的究竟是明白還是糊塗。
阿寧啧了下嘴,實在不想再和他廢話。
她将手中的劍調轉了方向,趁那和尚并無防備的時候,直接拿劍柄對着他的脖頸狠狠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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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和尚從未習過武,再加上阿寧動作實在太快,他還沒反應過來便直接被她敲暈了。
阿寧嘆了口氣,扔下手中的佩劍,快速解開和尚的衣襟摸進他的衣服內,摸索片刻後将一本書扯了出來。
這麽忠誠的一個人,肯定會将江恒交予的東西緊緊帶在身上的,時時刻刻都要摸一摸,生怕弄丢了。
不過最終還是被她奪走就是了。
阿寧攤開那本書,放在眼前仔仔細細的浏覽了幾頁,發現那竟然是江恒親自記錄的賬本。
上面非常清楚的記載了各種暗賬,究竟是同誰合作得來的,屬于哪部分的銀兩,從中到底謀取到了多少利潤等等。
一筆一畫全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裏面甚至還提到了江钰錦的名字,阿寧皺着眉一頁一頁的往後翻,見其中并未提及江語安後總算是松了口氣。
這麽個小小的賬本卻是個無比關鍵的證據,足以定下江恒與江钰錦的死罪,同時也能洗清江語安的冤屈。
不過她并未打算直接呈遞給皇上,畢竟一個如此高高在上的人物,生殺予奪皆看心情,哪怕真有證據在,想叫他撤回指令恐怕也并不是件容易事。
倒還不如直接從他那裏下手。
阿寧這般想着,将賬本收了起來,轉身快步離開了破廟,跨上馬飛奔而去了。
她走的太急,也就自然沒有注意到身後那個被自己打暈的和尚,似是緩緩淌出了兩行清淚。
恐怕世間向來都不會有兩全法吧。
若是能叫人不負如來也不負卿就好了。
……
江成軒帶姜知南去了一個地方。
大概是怕她跑了,江成軒找來根繩子捆住了她,自己則牽着繩子的另一端,帶她緩緩走了出去。
姜知南一言不發的跟着他,見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是間非常小的木屋,裏面放着一些簡易的廚具和生活用品,本就不起眼極了。
再加上這座房子立于山間林中,更是叫人很難找到,恐怕這幾日江成軒就是一直躲在這裏的。
不過……他的身體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姜知南見他走了一路咳了一路,身形也不如之前挺直,好像病入膏肓了一樣。
姜知南看不透,也沒上趕着去問,就這樣沉默不語的跟着江成軒一路走了下去。
心底也漸漸湧起了一種奇特的預感,好像所有的事情馬上就會水落石出了一般,都能在今日有個答案。
就這麽走了半晌,拉着繩子的江成軒終于停下了腳步,随即便側了身,叫姜知南向前看去。
讓姜知南感到非常驚奇的是,她見前方不遠處竟然立着兩塊墓碑。
一塊寫着柳如夢,一塊寫着梁雨桐,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
不知怎麽的,姜知南總覺得這兩個名字有些眼熟。
她在心底搜尋了一會兒,憑借江語安的記憶想起那柳如夢便是江成軒的生母,而梁雨桐則是他之前從市井中救下來的一個姑娘,險些就要成了他的妻子。
但最後兩人卻全都因為意外死去了,只留江成軒這麽一個孤苦伶仃的人存活在這個世間。
這是她目前能夠記起的所有事情。
似是看出了她心底的疑惑,江成軒笑了笑,随即便開了口,輕聲道:“我來了。”
竟是對着那兩塊墓碑說的。
姜知南沒敢言語,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她見江成軒說完這些後便随地坐了下來,眉目間裹着一片惬意,宛若自己只是出來游玩的而已。
姜知南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開口,終是忍不住問了句:“你到底帶我來做些什麽?”
“噓。”江成軒搖了搖頭,将食指放在唇邊做噤聲狀,“再等等。”
也不知到底要等什麽。
姜知南嘆了口氣,幹脆也俯身坐了下來,在心底和系統猜測他究竟是何意。
就這麽猜了一會兒後,她見突然有個信鴿飛了過來,輕輕落在了江成軒的手心上。
江成軒将信鴿捎來的信取下展開,繼而又放在眼前看了幾眼,神情似是一變。
片刻後嘴角甚至還露出了一抹苦笑,宛若那信上寫的是什麽晴天霹靂。
姜知南有些好奇,眼底也湧起了一絲疑惑,不過還沒等她問,便見江成軒突然起了身,将那張紙條舉到了她面前。
只見上面寫的竟然是:“現已找到江語安的行蹤,将其就地斬殺,砍下首級。”
“另,如今已掌握江家貪污的所有證據,江恒與之長子将于明日午時問斬。”
巨大的信息量叫姜知南頓時就皺起了眉,好一會兒都沒有言語。
“你的阿寧還真是能幹呢。”江成軒笑了笑,随手将那張紙撕碎了,輕輕扔進了風裏。
這話一出更是叫姜知南有些摸不到頭腦。
“她竟然沒告訴你?”似是讀出了姜知南心底的茫然,江成軒頓時有些感嘆,“她竟然将你保護的這般好。”
“我原以為……”他喃喃道,原本要說的話不知是因為什麽,竟然卡在了喉嚨裏。
“算了。”片刻後他這般道,“這堆事情等日後叫她自己告訴你吧,我只負責講講我的故事。”
“聽完後,你大概就會明白我為什麽會這麽做了。”
……
故事不算長,但卻也不短,江成軒一邊講一邊咳嗽,聲音斷斷續續的。
故事裏的主人公正是這兩座墓碑的主人,江成軒的母親和江成軒的愛人,但故事的過程和結局卻和姜知南記憶中的完全不同,有着天差地別。
原來當時那麽端莊的柳夫人竟然背叛了江太守,每日都在悄悄和一個下人偷情,行各種不雅之事。
那陣江成軒年歲還小,某日在府中游戲時正好撞見二人交合的場面,當即就被吓壞了。
那時他對這些事情還并不完全懂,只覺得母親的表情叫他恐懼,發出的聲音也叫他恐懼,就連那淩亂的發絲和二人緊握在一起的手也叫他感到恐懼。
江成軒怕極了,一不留神便發出了些許響動。
明明很小,但母親卻還是注意到了,甚至還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原本朦胧的眼神忽然變的恐怖無比。
江成軒撇撇嘴,差點哭了,趕忙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裏,一連病了好幾個時日。
這期間母親一直沒來看過他,直到最後一天他病快要好的時候這才姍姍而來。
盡管心底裝着對她的恐懼哀怨以及萬分的不解,但到底還是自己的母親,一見到她江成軒便覺得開心極了,連忙從病床上起身想要抱住她。
卻不曾想母親竟然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那時她對我說,若是把這件事情洩露出去,那我就死定了。”江成軒笑了笑,臉上不知是苦澀多一些還是怨恨多一些,“畢竟她一個出身卑賤的女人,好不容易能爬到如今這個位置,做個江府的二夫人,自然是經不起風險的。”
“孩子沒了可以再要,但地位沒了那便什麽都沒有了。”他這般道,聲音很輕,“那時她是真的想要殺死我,我看的出來。”
“一個母親,竟然為了掩蓋自己的錯誤,為了名利和地位繼而想要殺掉自己的孩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原諒對嗎?”
“所以柳夫人的死……”姜知南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
江成軒就只是笑笑,很快又開始講述下一段故事。
這次的主人公則是他喜歡的那個姑娘,梁雨桐。
起先的故事就只是一般的英雄救美,江成軒碰巧救了她,倆人日後又碰巧有了不少瓜葛,到最後時間一長自然也就動了情。
當時江成軒視她宛若珍寶,發誓這輩子只娶她一人,永遠永遠只愛她一個。
那姑娘如出一轍,也說非他不嫁,哪怕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但到底是個沒有身份出身低微的女子,見她同自己的兒子彼此心悅,江太守的心底自然含着萬千不願。
于是他便私下找江成軒談過幾次,但見江成軒态度堅決,仿佛被迷去了心智的模樣,江太守無奈,只能換了個方向,從那姑娘開始着手。
卻不曾想竟然如此簡單的便成了事。
那姑娘嘴上說着至死不渝,可卻完全抵不住金錢的誘惑,江太守不過只給了她一點點的小恩小惠,便成功打發走了她。
到最後剩下的,只有那麽個把謊言當真的江成軒而已。
姜知南聽他說完這些後,也頓時就猜到那姑娘之後肯定也死在了他的手裏。
雖說有些可憐,不過說到底果然還是江成軒更加可憐一些。
“那你為何要對父親……”可她不太明白,江成軒為何要連江太守一起報複。
“這其中都有他的原因在不是嗎?”江成軒冷哼一聲,有些淩亂的發絲随風飄動,“其實自打殺掉她們之後,每一個晚上我幾乎都會做夢。”
“可出現在夢中的卻不是她們那醜陋的嘴臉,而是面帶笑容的,真心實意愛着我的她們。”他這般道,語氣中滿是感嘆,“所以每當醒來後我都會忍不住的去想,倘若父親只愛着母親一人,倘若他并未從中作梗挑撥我和雨桐的感情,那麽一切會不會就此不同,我是不是就不用像如今這樣孤身一人。”
“但這些都只是妄想對嗎,其實我清楚的很。”
他這話說的悲涼決絕,叫姜知南頓時就沒了話。
“其實早先我原本沒想動手的。”片刻後,江成軒突然又這樣說了一句,“我真正寒下心來的那一刻,是在祠堂中祭祀時偶然聽到了他對着先祖許下的承諾。”
“他說自己以前做的孽障太多,所以日後要勤于改正,将這些年來虧欠給孩子的東西全都補回來,把所有的愛……全部投到你身上去。”
這話一出,頓時就叫姜知南愣住了。
這件事她從不知情,但這麽久以來她卻能很清晰的感覺到,江太守對她确實要比對其他兩個兒子好很多,幾乎是将她捧在心尖上寵的。
原來這其中竟然有這樣的原因在。
“你也覺得很吃驚吧。”江成軒笑了笑,眼角有些泛紅,“憑什麽啊,憑什麽虧欠給我的東西要在你身上補回來?!”
“他江恒是,膝下有着兩兒一女,無論哪個都是他的孩子,補償給誰都能叫他減輕罪惡,心寬不少。”
“可我呢,我卻只有他這一個父親啊……”
“二哥。”姜知南聽了半天,心底也極為難過,剛想開口安慰一句,便見他突然擡起了頭,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
“所以相對于他們來說,我最恨的,其實是你。”他說着,眼淚漸漸淌了下來。
“當年我教阿寧時便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知道她同我一樣,也會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必要時甚至可以舍棄一切東西。”
“我之所以不殺你,就是想叫你也能體會一下我的感受,體會被自己喜歡的人出賣,用你的生命去換取名利與地位時的痛苦與無助。”
“我鋪了那麽多棋,廢了那麽多力氣,可到最後竟然輸了,沒想到她竟然會冒着風險甘願賭上性命的去保護你。”
“江語安,你還真是幸福,幸福到……我甚至都有些羨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