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幕滂沱,壓頂的烏雲突被閃電刺破,雷聲滾滾而至。

疾駛而入的越野車拖出長長的剎車帶和刺耳的剎車聲,堪堪停于急診大樓門口。司機倉促下車,連車門都來不及關,頂着暴雨沖入急診大廳。

下車到進門,幾步之遙的距離,來人卻是渾身濕透。雨滴因奔跑自發梢墜落,劃過猩紅的雙目,混着眼眶裏的熱,沒入緊繃到顫抖的嘴角。那原本清秀俊朗的面容,此時略帶幾分猙獰之色。

守在搶救室外面的幾個人看見他,沮喪的神情紛紛緊繃。

“林隊——”一人迎上前,被猛地推開。

沖到表情最凝重的人跟前,林冬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聲嘶力竭地質問道:“方岳坤!我隊上的人在哪!?”

“林冬!你要冷靜!”方局長攥住林冬顫抖不止的雙手,悲傷地注視那雙眦目欲裂的眼,“沒人希望發生這種事!沒人!”

“我就問你人在——放開!你們他媽放開我!”

旁邊的人圍上來,七手八腳将林冬拽開。他們都能理解林冬此時此刻的心情,但媒體正聞訊而來,絕不能讓他們拍到警察打警察的畫面。

林冬徹底陷入狂躁之中,十來只手都難以壓制他的掙紮。他嘶吼不絕,聲音裏彷如帶上了血——

“人呢!我的人呢——”

“林隊,人都沒了!”

剛被他推開的年輕刑警淚灑當場。前後三輛押運車,被滿載的重型卡車撞落盤山公路。連帶被押送的嫌犯在內,八個人,無一生還。另外七個,都是與林冬并肩作戰的戰友。

殺人滅口,不計代價。

事實被血淋淋地呈到眼前,林冬的喊聲與掙紮驟然停止。他瞪大了雙眼,死死盯住方局長的臉,視線瞬間模糊。下一秒,天旋地轉。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後記憶,是那頭頂之上光芒清冷的天花板。

沒了,什麽都沒了。

Advertisement

————————————

睜開眼,自噩夢中驚醒的林冬急促呼吸,扯動被藥物馴服的肌肉發出聲嘶啞的低吼。熱淚不受控制,滾滾而下,沒入頰側雪白的枕套。無聲的哭泣,無聲的顫抖,憤怒與悲哀交織成剛出爐的鐵網,在那劇烈跳動的心髒上烙滿疤痕。

“重卡司機行兇後被一槍斃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方局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蒼老而又疲憊,“我跟分局的其他幾位領導商量過,決定把你從這案子裏撤出來了,轉交市局重案組,等你歇夠了,跟陳隊那邊交接一下。”

視線模糊地望着天花,林冬喃喃道:“這是我的案子……誰也不給。”

“你最好是放手。”方局将林冬的手機遞到他面前,給他看屏幕上顯示出的未讀信息——

【你停止追蹤我,我就停止獵殺你的同伴】

“來源不詳,技術部正在追查,不過別抱太大希望。林冬,終有一天我們會将其繩之于法,但在那之前,無論是我還是你,都不能再承擔任何一點損失。”方局的聲音裏充滿不甘與無奈。

“我沒的可損失了。”林冬閉上眼,最後一滴熱淚順勢滑落,“你老了,方局,以前的你從不會膽小怕事。”

“七條命,我寧可背上膽小怕事的名聲,也不希望再看到有人死了!”方局的拳頭重重擂在床邊,眼角的皺紋狠狠堆起,“幹警察的可以視死如歸,可他們的家人呢?林冬,為你這七個戰友的家人想想,為局裏其他同僚的家人想想!放手吧!”

“——”

齒尖深深沒入唇肉,血珠細密湧出,染紅了毫無血色的唇。方局眼睜睜地看着林冬額前的一束黑發緩緩失去光澤,發灰褪白。在極度的焦慮與重壓之下,人是會一夜白頭,可他從來不知道速度會如此之快。

“我辭職。”林冬側過頭,望向目瞪口呆的方局,“不會給局裏的任何一位同僚添麻煩,我單幹。”

方局眉頭緊皺:“你要知法犯法?”

“抓我啊。”林冬慘笑,繼而舔過嘴角的鮮血,咬牙掙紮起身,“我得給我這七個兄弟的家人一個交待,得讓他們知道,是誰!害死了他們的兒子和丈夫!”

方局的眼中掠過一絲惆悵,嘆息道:“林冬,我見過不少警察像你一樣,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以至于犯下不該犯的錯誤。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他們都後悔了。記着,一旦跨過那條紅線你就堕落成罪犯了,無論你的目的是否正義。”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林冬壓抑地嘶吼,“你是我的老師!你教我啊!”

方局閉上眼,兩頰的肌肉緊緊繃起,沉思良久,嘆道:“你跟着案子走吧,去市局,我找人弄間辦公室給你,沒有搭檔,沒有後顧之憂。另外有個要求,你每天跟我聯絡一次,免得死了臭在哪我都不知道。”

林冬凄然勾起染血的嘴角。

“抓到那家夥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

臨近午夜,鎮海夜市依舊人聲鼎沸。油膩膩的石板路上,各色小吃攤、食檔前坐滿了辛苦一天犒勞自己的食客。炙烤食物的煙霧随香氣、叫賣聲、祝酒詞,一同飄蕩向星光零落的天空。

“來啊,新鮮熱辣的串串,祖傳湯底,素的五毛葷的一串——呸!葷的一塊!幹淨衛生!絕無地溝油!”

攤主一邊叫賣張羅,一邊用銳利的目光掃視人群。與那目光不搭調的是打着绺的油膩長發,亂糟糟的搭在臉側,恰好遮擋住耳朵的輪廓。

“小唐,你這吆喝的不行啊,還葷的一串,媽呀,笑死我們幾個了。”

從耳麥裏傳來豬叫一般的笑聲。這幫布控監聽的也是閑的鬧聽,可算有點兒樂子了。

唐喆學假裝摸鼻子,實則對着表帶內側的通訊器低聲道:“YOU  YOU UP!”

“那不成,我這一身正氣,一看就是人民警察,哪像你,演服刑人員都不用化妝。”

“滾!哪涼快哪待着去!”

罵完豬隊友,唐喆學放下手,繼續往“祖傳湯底”裏填材料。同事的話有失偏頗,若非他連軸轉一禮拜沒刮胡子任由雄激素茂盛生長,其實是頂着張能做局草的帥臉。

不多時,兩個年紀約莫二十四五的女孩停到他的攤位前,其中一個好奇地問:“老板,你家這祖傳的湯底,有多少年歷史了?”

“一百五十年,”唐喆學抄起兩串毛肚,分別遞與兩位美女,“試試?不好吃不要錢。”

倆人對視一眼,均擺出副敬謝不敏的表情,說聲“抱歉”轉臉奔了賣小龍蝦的店面。唐喆學只好自己把那兩串毛肚撸了,吃到嘴裏後皺皺眉,偏頭呸進垃圾桶裏。

“這誰調的料?”他咬牙切齒地問豬隊友。湯底真跟放了一百五十年似的,幸虧打開張到現在無人光顧,否則人還沒抓着,城管和防疫站得先抄了他的攤位。

豬隊友慢慢悠悠地說:“頭兒讓我去超市裏買鍋底,我不知道哪種好吃就選了十種口味的一起放進去。”

“你滾過來自己嘗嘗!”唐喆學正欲發飙,忽然凝住目光,“目标出現,花襯衫白褲子,自東向西移動,靠!朝我這來了——”

他立時換上副笑臉。

“這位先生!來嘗嘗麻辣燙啊!祖傳湯底,不好吃不要錢!”

白褲子嫌棄地看着遞到眼前的西蘭花串,揚手推開:“不吃!”

唐喆學糾纏道:“诶诶——您嘗嘗!嘗嘗!我今兒還沒開張吶,您就當幫個忙——”

“我說了不吃,你有完沒完!”

白褲子拔腿就走,眼瞅着就要混進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在這種情況下追捕嫌犯有可能造成無辜群衆受傷,可包抄的隊友最近的也在五十米開外。唐喆學急中生智,擡腳踹翻翻滾着麻辣燙湯底的鍋,棕紅色的地溝油精華将那條白褲子潑濺得一塌糊塗。

“嗷——”

白褲子被燙得發出聲慘叫。

————————————

兩個小時後。

“還想不想幹了?!你又被投訴,這個月的第三次,可今天才四號!淩晨!”

史隊長憤然将醫院出具的傷情證明擦着唐喆學的鼻子尖拍到桌上。剛去醫院,眼瞧着急診醫生把嫌犯褲腿剪開還扯了塊皮下來,饒是見慣了各色血腥場面的他也爬了一後背的雞皮疙瘩。

唐喆學垮着肩膀斜眼望天——天花板,兩道濃眉不忿地挑着。又不是一天一張,而是一號那天被下了兩張黃單子。全因他把倆嫌犯的腦袋撞到一起,那倆就一起給他告了。

“我這訓話呢!你給我站直喽!”

史隊長一聲咆哮,唐喆學立馬夾緊腳後跟挺直背脊。可這樣一來他就比史隊長高出大半個頭,對方罵他還得仰着臉。身高差令史隊長一時氣結,到了嘴邊的話翻出個跟頭,就着唾沫星子嗆得自己直咳嗽。

唐喆學眯眼笑笑,伸長胳膊扯出張面巾紙遞到對方面前:“頭兒,少抽點煙。”

摘掉假發套,刮幹淨胡子,他那張五官比例接近黃金分割的臉笑起來就跟一肚子壞水咣當似的,豬隊友說他下崗再就業完全可以去挂牌當牛郎。

史隊長裹出口痰,把紙團了往垃圾桶裏一扔。這一天天的,除了着急上火就是着急上火,痰裏時常夾着血絲。

他怨氣沖天地罵道:“你就納悶,啊,你爸怎麽教出你這麽個愣頭青!”

唐喆學突然正經起來:“報告!我爸去世一年多了!想跟他聊天,小事燒紙,大事挖墳!”

“你——”

史隊長咬牙把“他媽的”仨字咽下去。要不是念在跟唐喆學他爸同僚多年的份上,他早把這小子給抹到墓區派出所去了。老唐心髒病突發,猝死在一場兩天一夜的審訊之後。前腳把嫌犯押出審訊室,老唐後腳就撲倒在走廊上。

剛辦完葬禮,唐喆學就打報告從機場派出所調到他爸工作了三十餘年的分局刑偵支隊。放着養眼的空姐不看,一頭紮進和尚堆裏,子承父業,接了他老子的班。

有幹勁是好事,可是太急于求成,史隊長覺得這性格早晚毀了他。

史隊長又咳了兩聲,緩下口氣說:“小唐,今兒這事兒我必須得給你個處分了,要都像你這樣,我這隊長甭幹了。”

唐喆學的表情略帶不滿。

“這樣,放你天假,後天你去市局報道,那有位前輩,叫林冬,你跟着他,給打打下手什麽的,磨磨你這狗脾氣。”

“……”

唐喆學以為自己聽錯了——從分局去市局,這是處分還是嘉獎?

TBC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我寫刑偵還有人看不……

二吉是個小狼狗,搖尾巴

求收,求唠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