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唐喆學忽覺自己現在看到的林冬,和懸案組辦公室外面初見時的不是同一個人了。那刻意收斂起鋒芒的低調神情正逐漸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鏡片後如同尖刀的銳利目光。

看來對方輝煌的履歷并非徒有虛名,唐喆學暗暗籲嘆。史隊長把他調任懸案組,但并未給他提供林冬的個人信息,只告訴他是個有本事的前輩,要他踏踏實實跟人學。

林冬的背景資料是他自己用權限登錄系統查的,當時真給他這個省公安學院畢業的本科生一記重擊:林冬畢業于有“警校清華”之稱的人民公安大學,與公安部衆多高層同為校友;保研直升,獲得偵察與反恐學院的刑事偵察學博士研究生學位;學警期間年年拿國家獎學金,曾公派至加拿大哥倫比亞省司法學院留學;他本可以留在首都進入市局涉外部門從此平步青雲,卻最終選擇回到家鄉,從基層刑偵工作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地幹成全省系統裏最年輕的刑偵支隊長。

沿海城市經濟發達,走私販毒兇殺等惡性案件發生率較高,林冬參與過多起大案要案的調查偵破。他履歷上那堆集體二等功、個人二等功的嘉獎,看得唐喆學眼花缭亂。然而一切的輝煌都在兩年前戛然而止,林冬被停職審查,從此履歷再無更新。

出于好奇,唐喆學打聽了一圈,才知道林冬就是那個隊員遇害而被上面抹了的刑偵支隊長。只是事發時他還在機場派出所工作,具體發生了什麽并不清楚,就知道他老爹加入專案組連着好幾個禮拜沒見人影。

有傳言說,是林冬的貪功冒進害死了自己的隊員,唐喆學還曾為自己要到這樣的人手底下工作而揪了把心。可接觸下來他又覺得,以林冬這種穩穩當當的性格,該不會為了加官進爵就把自己的戰友們往車轱辘底下送。

現在,他看着眼神堅定的組長,胸中驀地升起份信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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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曾懷疑過死者家屬買兇殺人,但是沒有确鑿的證據。”

李永亮輕叩夾煙的手指,“沒有大額的資金轉出記錄,雖然說那個時候網絡不發達,有可能是現金交易,但我們也沒查到死者或者他妻子名下的存款有異樣變動。”

林冬想了想,問:“死者的妻子後來再婚了麽?”

李永亮頓時怔了怔,起身說:“這我真不知道,等會兒啊,我找人給查一下。”

趁他出門去找人查民政系統的記錄,唐喆學小聲跟林冬說:“組長,你懷疑是死者的妻子出軌,然後和情夫合謀殺人?”

“李隊他們當時懷疑妻子殺害家暴丈夫是正确的思路,但是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林冬說着從手機上調出卷宗上的屍檢記錄,“死者左側第五肋骨被切斷,小唐,你知道切斷這根骨頭需要多大的力氣麽?在有鋒利兇器的前提下,還得要大約一百公斤的力道。成年男子的體重大約在六七十公斤,加上腕力,你可以,我可以,李隊也可以,但是一個從事辦公室文職的女人?”他搖了搖頭,“她一個人絕對做不到,除非是受過特種軍事化訓練。”

“組長你可別小看女人的力氣,我媽在家剁白斬雞那簡直——手起刀落。”唐喆學邊說邊比劃。

每次他爸一連好幾天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他媽就剁白斬雞出氣。那氣勢,要他爸看見絕得跪搓衣板求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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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有沖力做輔助,就相當于回旋踢,力量來自身體的轉動,可以對對手造成六百公斤以上的打擊。但法醫報告上說的是,兇器與斷骨創面夾角為四十度,是刺進去的。”

林冬從桌上的筆筒裏抽出支筆,垂直頂到唐喆學的胸口上,位置正好是死者胸腔上的傷口那處,也正對心髒。

“兇手先将刀刺進死者胸腔,觸及肋骨無法前進,于是便将身體的重量一并壓上去——”

他說着,傾身往前一頂。唐喆學順勢仰躺到沙發上,配合自家組長還原案發現場。

“刀卡在肋骨上受力不均,在下壓過程中造成傾斜,切斷肋骨插入死者的肺部。”

林冬模拟着兇手傾盡力氣将刀刃壓下的動作,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唐喆學身上。他額前的劉海因弓身的動作而滑下,距離過近,幾乎掃進唐喆學的眼睛裏。

唐喆學眯起眼,下意識地擡手扶住林冬的肩膀以減輕胸口的壓力:“這就是兇手犯的錯,他想刺心髒,可是紮歪到肺上去了,應該是第一次行兇緊張所致。”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林隊,查到了,死者的妻子她——”

李永亮的聲音突然拐了個彎,“咔”的停住——幹嘛呢?我出去一趟這倆咋都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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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他倆是模拟案發現場,李永亮倒是沒說什麽,就告訴他們死者的妻子确實再婚了,還給他們提供了再婚對象的工作單位和身份信息。

這人叫沈健鑫,是個在駕校工作的電工。林冬看了眼表,确認還來得及在下班前趕到駕校,于是向李永亮致謝告辭,帶着唐喆學一路往郊區的駕校開去。

唐喆學倒是不吃驚林冬的辦事效率,幹他們這行的都這樣。說句不好聽的,一有線索就跟貓聞到魚腥似的往上撲。什麽吃飯睡覺休息,在案子面前統統靠邊站。

“诶,組長,你餓不餓?”唐喆學忽然想起林冬沒吃午飯,這還溜溜跑了一下午,怎麽着也該餓了。

“不餓,”林冬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你餓了?”

“我還好——”唐喆學剛說完就聽到肚子裏咕嚕一聲叫。

要說市局食堂這飯菜真是不盯時候啊!

“也是,你這麽高的個子,跑來跑去肯定容易餓,”林冬稍微勾了下嘴角,“等見完沈健鑫,我帶你去吃飯。”

——我家組長人挺好的嘛,多照顧新人,這就要請我吃飯了。

唐喆學眼中閃閃發亮,忽覺前途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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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駕校找到沈健鑫,林冬向他出示過證件,叫到一旁的無人角落進行問詢。

沈健鑫年近五十,個子不高,身材還算結實。一看警察來找自己,整個人顯得有些茫然。他敲出煙遞與兩位警官,但被拒絕,于是自己低頭點起一支。

“你和于惠芬結婚前,知不知道她前夫的事?”

唐喆學負責提問,林冬負責觀察對方的表情與眼神變化。

“知道,她都跟我說了。”沈健鑫半低着頭,視線始終盯着地板上的一條縫隙,“都……都這麽多年,還沒破案吶?”

“一定會破,現在是由我和林警官來負責這個案子。”唐喆學頓了頓,“你跟她是在事發前認識的,還是事發後?”

沈健鑫手一哆嗦,半截煙灰無聲垂落。沉默半響,他吭吭哧哧地說:“我是早跟她認識……那也是……也是工作上的關系……我那會在電力局下屬的維修隊工作……惠芬她們單位那房子老,電表荷載小老燒,我……我經常過去給維修……她是後勤的……就……就工作上跟她對接……有一天我看她眼底下都是淤血,就多嘴問了一句……那……警官!那男的就不是個東西!他打惠芬!打的那叫一個狠!”

“這個我們知道,那你倆什麽時候好的?”唐喆學邊問邊記錄。

“……我倆……”沈健鑫是真哆嗦起來了,不光手,“我倆是在那男的死之前就好的,可我真沒殺人!我這人膽兒小!”

“你膽子小?”林冬把手機屏幕往前一推,來的路上他已經讓唐喆學把這人查了個底兒掉,“你二十歲的時候參加械鬥,重傷一人致對方截肢,本該判無期,因家屬積極賠償取得對方諒解只坐了七年牢。沈健鑫,你是有前科的,二十年前你之所以沒被警方調查是因為于惠芬咬死了沒把你供出來。所以,我現在問你,于惠芬前夫死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被林冬咄咄逼人地質問,沈健鑫的表情立刻變得和唐喆學在審訊室裏常見到的那些人一樣,面帶倉皇,冷汗直冒。

等了一會,就聽他語調發顫地說:“是,她說她娘家沒人,讓我過去陪她……我們……我們想的是惠芬能趕緊離婚,離開他,然後……然後……”

“然後和你在一起,”林冬接下話,“但是她前夫死活不肯離婚。”

“那我們也沒殺人啊警官……”沈健鑫緊着擡手抹汗,“我們怕招閑話,特意等那男的死了之後三年才領的證……警官,我坐過牢,這好不容易出來了有個女人肯踏踏實實跟我過日子,我……我還能再盼着進去?”

林冬仔細打量了一番沈健鑫的動作,然後對唐喆學說:“給他筆,讓他在筆錄上簽字。”

嗯?唐喆學一愣。這不是正經筆錄啊,還要簽什麽字?

納悶歸納悶,但組長發話了,唐喆學還是把筆和記錄本遞向沈健鑫。沈健鑫接過筆,眯眼看了看唐喆學那些速記下來的內容——橫豎看不懂,随手簽上字。

這下唐喆學算明白林冬的用意了。沈健鑫簽字用左手,但是所有的案件經過調查都沒提示兇手是個左撇子,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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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駕校外頭學員們吃飯的餐館裏坐定,唐喆學看着菜單上坑人不帶打磕絆的價格,琢磨半天點了碗牛肉面。

“我要一份蛋炒飯。”林冬點完将菜單交還給服務員,沖唐喆學擡擡下巴,“你一碗牛肉面能吃飽?再點倆菜吧。”

“夠了夠了。”

唐喆學忙不疊點頭。頭回吃領導的請,不好意思點太多。不過……他瞄了眼停在窗外的“霸天虎”,心說我老板保不準是家裏有礦吶。

但是肯幹警察,還是刑警這個苦差事的富家子可真不多見。一天天的不着家不說,動不動還得拼個命,讓家裏人見天跟着提心吊膽還落埋怨更是家常便飯。

他媽就曾經說過:“什麽時候聽見走廊上響起你爸的腳步聲,我這提着的心啊,才算歸位。”

精神高度緊張,作息不規律,饑一頓飽一頓,好多人還沒過四十就這病那病找上門,像他爸那樣突發心梗死在工作崗位上也不是頭一個。史隊長年初胃出血,一邊打點滴一邊跟專案組開會,這都是他親眼所見。

視線落到林冬額前那束白發上,唐喆學想象着對方深夜伏案工作時的孤單身影,不由得有些心酸,于是誠心勸道:“組長,我聽高仁說,你經常熬到淩晨三四點……咱組的案子又沒有結案時限壓力,你以後還是早點睡吧。”

林冬從手機上收回視線,輕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有點兒不大好意思地搖搖頭。

“我……天黑着睡不着。”

TBC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是有多難看啊哈哈哈,我看一天也就幾十個人追,好吧我就當都是在養肥了

首殺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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