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将“霸天虎”開出車位,林冬打輪并線,彙入車流之中。剛唐喆學在旁邊心驚肉跳地看着他擦着前後車不足一厘米的距離挪車,感覺這大寶貝兒要是被蹭一下子自己都得肉疼。
拽過安全帶系好,唐喆學問:“組長……咱現在去哪?”
“去找當時接手案件的警官,詢問現場情況。”
“啊?該有的卷宗上不都寫了麽?”
“文件上記載的內容,都是通過大腦思考轉化成書面語言後留下的,聽親歷者口述會讓案件更加鮮活,也更有可能捕捉到卷宗上未被記錄的細節。”
“……那他……都二十年了還能記得當時的情況麽?
林冬稍微勾了勾嘴角,從唐喆學的角度看過去,他鏡片後的眼中似乎閃過絲被刻意隐藏的精明:“小唐,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出兇殺案現場的細節麽?”
“必須的啊,再說我都記在本——”
唐喆學話說一半,瞬間反應過來林冬的意思。沒錯,有些案子,尤其是兇殺案這種震撼人心的案子,某些細節反而是時間越久,在腦海中的印象愈清晰,想忘也忘不掉。
就說他經歷的第一起兇殺案,受害者是個空姐。他到現場第一眼看見的是對方露在卧室床邊的腳,現在依然能清晰的記起每一處細節:白皙嫩滑的皮膚,腳面上有久站導致的靜脈凸起,腳踝上纖細的白金腳鏈以及腳趾上甲油,窗戶透進的日光打在上面,慘白猩紅。
那案子很快就告破了,情殺。由于受害者總和自己服務過的某位頭等艙乘客互發消息,她的男友嫉妒心泛濫,在争執中用煙灰缸将受害者砸死。
“小唐?”餘光瞄見唐喆學倆眼發直,林冬出聲問他:“想什麽呢?”
“哦,在想我經歷的第一個案子。”唐喆學頓了頓,硬朗的眉眼挂起絲惆悵,“二十五歲的漂亮姑娘,大好的青春年華,生命就這樣戛然而止。她是被男友打死的,我跟史隊長審人的時候,那男的在審訊室裏哭了足有四個鐘頭,說自己有多麽多麽愛她,那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嗨,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殺人的手法千千萬,不及殺人的理由萬萬千。”林冬感慨道,“小唐,等你再幹幾年就會發現,不管是激情犯罪還是預謀殺人,當一個罪犯在你面前聲淚俱下時往往不是真心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是恐懼即将受到的懲罰——至少他們在動手的那個瞬間,就是想要置對方于死地。”
唐喆學咂摸了一番林冬的話,末了點點頭:“确實,我後來聽檢察官說,他在法庭上還反複強調說自己沒想殺人,就是太生氣了抄起煙灰缸朝她扔過去而已,造成的結果僅僅是個誰也不想發生的意外……但是法醫給的屍檢結果表明,受害者是因頭部遭受多次鈍器打擊致死,所以我們當時是按故意殺人罪将案件移交給的檢察院。”
“一念之差,地獄天堂。”
Advertisement
林冬默嘆了口氣,眼神又憂郁起來。唐喆學側頭看着他,遲疑片刻問:“組長,你為什麽……要查懸案啊?”
車子在亮起紅燈路口緩緩停下,林冬的視線直直望向前方,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管時間過去多久,法律總要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
當年主管調查“血手印”案件的老刑警已經去世了,接待林冬和唐喆學的是他的徒弟,天河區分局刑偵支隊支隊長,李永亮。李永亮也是親歷者之一,當初全程參與了案件調查。
他顯然是熬了至少一通宵,這會兒神情疲憊滿眼的血絲,煙是一根接一根。說是最近轄區內出了起搶劫殺人案,全支隊都連軸轉追查兇手。
互相介紹完畢招呼唐喆學在沙發上坐下,林冬先表達了歉意:“不好意思,李隊,這種時候來麻煩你。”
“哎,不用見外,林隊,這案子你要能破了,我再去拜我師傅的時候也能讓他老人家在下頭樂呵樂呵。”李永亮擡起執煙的手輕輕擺了擺,表情略顯惆悵,“老頭兒到死還念叨這案子呢,當時部裏都下來人組成專案組調查了,前前後後拖了兩年,可到頭來還是沒能偵破。”
林冬說:“不怪你們,那時的技術手段和現在沒法比,沒有天網工程,沒有信息化網絡追蹤技術,甚至DNA鑒證技術也不成熟,排查走訪全靠人力,我記得有位前輩說,他剛幹刑警的時候三個月穿壞一雙鞋。”
“可不是麽,現在條件好啦,出門都有車,哪像我剛進隊那會,騎個二八大杠滿世界跑。有一次圍堵嫌犯,老子這頓猛蹬,結果咔嚓一下給車鏈子蹬斷了,趕緊征用旁邊一大爺的自行車。等我們一幫人把嫌犯摁地上了,我回過神才發現車把上還挂着一籃子菜,嘿,轉頭又給人送回去。那家夥,給大爺吓得啊,以為遇上搶劫的了。”
李永亮邊說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唐喆學在旁邊聽着,看自家組長沒哈哈大笑,他想笑又不好意思,憋得這叫一個難受。
笑夠了,李永亮擡手揩去眼角笑出的淚水,說:“好了好了,說正事說正事,林隊,你想知道什麽?”
“第一起案子,你到現場時感覺奇怪的地方。”
林冬說完,側頭看了唐喆學一眼。唐喆學心領神會,立刻拿出筆和本準備做記錄。林冬問第一起案子的用意他也明白,第一次殺人,兇手難免考慮不周全,應對突發狀況的能力不足,犯錯必然是犯在這起案子裏。
李永亮聽了,在缭繞的煙霧中微微眯起眼,啧了一聲說:“要說奇怪地方,嗯,還真有……我到那的時候痕檢和刑攝他們都完事了,就法醫還在那做初檢,我當時就納悶啊,這現場也太幹淨了,除了床單上的血和窗玻璃上的血手印就沒別的地方有血。你們看過卷宗該知道,那受害者是個一米八多的大老爺們,就算是熟睡中被人一刀捅中肺部,當時也死不了啊,掙吧兩下的力氣還是該有的,可人就是平平整整地躺在床上,床單上根本沒有劇烈掙紮過的痕跡。”
“法醫報告顯示,死者體內的酒精含量高達每百毫升六十八毫克,說明他當時正處于醉酒狀态,酒精的影響,再加上肺部被刺傷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導致大腦缺氧,根本無力反抗。”
唐喆學說着,擡眼看着林冬,遲疑片刻問:“我沒記錯吧,組長?”
“沒有。”林冬點點頭,同時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唐喆學只看了一遍卷宗就能記住死者體內的酒精含量數據,說明确實很用心。
李永亮接着說:“是,我後來看到法醫報告也意識到這點了,但就是,太幹淨了,包括後面的四個案發現場,不管受害者是怎麽死的,屋裏全都幹幹淨淨整整齊齊。那種感覺就好像……嗯……這麽說吧,就像做完一頓春節家宴,八冷十熱一大桌子菜,可廚房裏幹淨的跟沒進過人一樣。”
“兇手收拾過現場了,不是為了掩蓋證據而清理,是為了收拾整齊而收拾。”林冬說,“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種強迫症,可能和兇手的職業有關。”
李永亮嘆息着抓抓後腦:“那會可沒這說法,當時都覺着是兇手的反偵察意識強,老外是管這叫什麽……側寫?”
“犯罪行為分析。”林冬點頭。
“我看過書,也聽過公大教授的課,是挺有道理。不過國情不同,人的思想觀念也千差萬別,老外那套不能完全照搬,還得是因地制宜。”李永亮擺擺手,像他這個年紀的警官辦案除了自成體系的一套理論,更多的時候是依靠多年經驗積累出的直覺,“當時啊,第一嫌疑人是他妻子,我也不是說死人壞話,不過走訪了鄰居及親屬後,我們發現吶,那家夥就一混蛋,見天喝得爛醉,還打老婆。女的呢要離婚,男的不肯。事發那天他老婆說回娘家了,可娘家那天沒人在,也沒人能給她做證明。”
正在記錄的唐喆學頓住筆,擡起頭問:“我看卷宗上寫的是,受害者的妻子始終沒能提供不在場證明,那為什麽把她放了?”
李永亮無奈搖頭:“必須得放啊,人還押着呢,外頭又出一起,一樣的血手印,那肯定不是她幹的。我師傅當時就說,得,這回撞鬼了,看着吧,還沒完。果不其然,半年之內轄區一共出了五起血手印案件,兇手就跟幽靈一樣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轉悠。這可是轟動全國的大案,上面一撥撥下來人,就楞沒把那孫子給揪出來。”
“五個受害人身份背景性別年齡都不同,找不到犯罪意圖,無法鎖定目标。”林冬接下話,“不圖財不貪色,只是為了殺人而殺人,這樣的罪犯往往在人群中很不起眼,同時又滿懷仇恨與怒火。”
“為這案子我們提審了兩百多號人,小偷小摸出軌貪污的炸出來好幾十,可沒一個是兇手。”李永亮擡起夾煙的手惆悵搓眉,“時間拖得越久人手就越少,還有其他案子要辦,到最後就變成懸案了。林隊啊,不管怎麽說,這案子既然你辦了,有什麽要求盡管提,我能支持的一定支持。”
“謝謝。”林冬點頭致意,繼續問:“還有什麽讓你覺得奇怪的地方沒有?不在案發現場的也算。”
回身按滅煙頭,李永亮又敲出煙分與唐喆學和林冬。倆人都擺擺手說不抽了,然後他就自己點上一支,在缭繞的煙霧中皺起眉頭:“要說奇怪嘛……那就是家屬的反應,五起案子,家屬都不是很悲傷的樣子。吃驚是必然的,可我感覺都是吓的,哭一會就停了,後面我們再去上門走訪詢問啊什麽的,也沒覺着家裏像剛死個人似的那麽氣氛凝重。”
林冬垂目凝思,唐喆學在一邊盯着他看,只見鏡片後濃長的睫毛随着眼珠的轉動輕顫。
少頃,林冬擡起眼,堅定開口——
“在兇手和家屬眼裏,受害者都是該死之人。”
TBC
作者有話要說: 0-0求收,求留言,從今天開始日更這本啦~
老規矩,首殺紅包,愛你們~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ina g (CTBC)、小導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銀星砂 26瓶;培 20瓶;三青初紫 6瓶;炭燒瓜子、雯子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