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到了醫院,急診外科人還不少。林冬沒着急去看傷,而是坐到走廊的塑料椅子上,從斜對着診療室的位置隔窗觀察正在接診的吳海峰。
吳海峰已過不惑之年,鬓角白發斑斑。他戴着口罩,鼻梁上架着副無框眼鏡,看不清整張臉的表情。不過從他對待患者的态度來看,倒是耐心十足,眼神不急不躁,聽患者自述病情時,間或微微點一下頭。
按照唐喆學以前和醫院打交道的經驗,急診外科夜班時段差不多要到淩晨三四點才能松快下來。現在還不到十一點,所以他勸林冬先回車上睡會,要不幹熬着也是累。
林冬搖頭:“你困就先去睡吧,毯子在後備箱裏。”
“我不困。”唐喆學完全沒意識到林冬是嫌自己在旁邊分他神了,還一個勁兒地叨叨:“組長,特疼吧?诶要不這樣,等案子辦完了我站那讓你踹,啊,地方随你挑。”
下午他央着林冬看對方的傷,那家夥,他這一只手都蓋不住那一大片散開的淤血,青裏泛着紫,紫裏透着紅,紅中還夾着白,簡直是觸目驚心。再看林冬随着動作不時皺下眉,他愈加地良心不安。
林冬突然擡起手,示意他閉嘴。順着林冬的視線,唐喆學往旁邊的急診內科門口望去。只見一個瘦高個男人斜靠着門框,低頭摳着手機屏幕,也不知道摳什麽呢,勁頭別提多認真了。
持續觀察了那人一會,林冬偏頭貼着唐喆學的耳側輕聲說:“去那邊的警務辦公室,就說發現個‘溜冰’的,讓他們帶走做尿檢。”
唐喆學反應了一下,又瞧了瞧那人:面色蒼白,體态痩削,眼底青黑嘴唇幹燥,雖然一直低着頭盯着手機屏幕在那摳,眼神卻是散的。
長期吸食冰毒的人,無一例外都會産生精神症狀,看着是在認認真真地幹某件事,其實腦子裏不定想什麽呢。要說林冬這觀察力也是夠敏銳的,只不過打個眼的功夫,就能判定對方是吸毒人員。
有經驗的警察一向善于從人堆裏揪出犯罪分子,唐喆學正努力學習這方面的經驗,于他所見,他相信林冬的判斷。起身朝急診大廳角落的警務辦公室走過去,他過了一會又折返回來坐下,朝林冬擠了下眼表示完成任務。
不一會兒,警務辦公室裏出來倆同僚,先盤查那個摳手機的家夥的身份信息,那身份證在機器上一刷,立馬就給帶走了。不用問,肯定是有前科的主。
這時內科診療室裏沖出個女的,追着那倆警務人員大喊:“你們要帶我老公去哪?”
唐喆學是沒聽清同僚跟家屬解釋了什麽,就見那女的聽完一巴掌呼她老公臉上了,漲紅着臉在急診大廳中間破口大罵:“混蛋!臭不要臉的東西!還抽!抽死你算!離婚!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
那人挨了一巴掌也沒什麽反應。警察在那勸他老婆,他卻目光渙散地看了看周圍圍觀的人,表情呆滞,仿佛這世界上已經沒有能讓他感到羞恥的事情了。
唐喆學無奈地別過臉,默嘆一口氣——這人啊,只要沾了毒,就他媽不是個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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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兩點,唐喆學實在扛不住了,上一秒還在跟高仁發消息聊之前那個打氯化鉀自殺的案子,下一秒就歪頭枕林冬肩膀上睡過去了。
林冬偏頭看着他頭頂的發旋,稍稍勾起嘴角——唐喆學的腦瓜頂上有倆頭旋,所謂“一旋橫,二旋擰,三旋打架不要命”,照此說來也是個倔脾氣的主。
又等了一會,他看診療室裏沒人進出了,擡手輕推了下唐喆學的肩膀:“醒醒,我該進去了。”
唐喆學猛然醒神,發現自己枕着領導肩膀睡覺,立馬坐直身體随即下意識地胡撸了把下巴。嗯,還好沒流口水,要不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跟着林冬進診療室,唐喆學看着他向吳海峰遞出醫保卡,趕緊把一旁的椅子拽過來給他坐,然後退開兩步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吳海峰。說心裏話,剛看吳海峰和一群醫護人員搶救個車禍傷者時的專業表現,他真不願意相信這個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會是殺人犯。
吳海峰問林冬:“受傷了?”
“啊,這撞桌角上了,疼的睡不着覺。”指着腰側,林冬的語氣明顯有些委屈,聽得唐喆學後背一抽,胳膊上汗毛直豎。
——我的媽呀,組長你也太能裝了吧?
“我看看。”吳海峰示意林冬把衣服拉起來。
那觸目驚心的傷痕一露出來,唐喆學眼看着吳海峰的眉毛瞬間擡起,然後将視線投向自己。
吳海峰再次确認:“撞的?”
林冬遲疑着點點頭,又目光畏縮地看了唐喆學一眼,給唐喆學看得頭皮發緊——組長,您別來這眼神兒啊,我真不是故意下手這麽狠吶!
意味不明的視線在他們倆身上打了個來回,吳海峰擡手輕按傷處觸診。只聽林冬“嘶”了一聲,弓肩向後縮去。唐喆學這胸口立馬跟着抽了一下,擱心裏發毒誓以後就是被組長按地上揍也絕不還手。
收回手,吳海峰邊在電腦上打病歷邊說:“骨頭沒事,我給你開點散瘀的藥。”
“大夫,我肩膀還扭着了,也疼。”
林冬那謹小慎微的語氣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算知道他是裝的,可唐喆學還是越聽越心虛。要不是當着吳海峰的面,他真得求林冬揍他兩下以拯救自己的良心。
再次觸診林冬的肩膀,吳海峰微微皺眉:“怎麽扭的?”
林冬眼神閃爍,活脫一副旁邊有人看着不好意思說實話的态度:“……就……不小心……”
吳海峰聽了,眼神又往唐喆學身上飄。他看這人高馬大的小夥子表情緊繃,眼裏透着股子狠勁兒,再對比傷者吞吞吐吐的樣子,于是擡手朝門外一指:“你,出去等着。”
“幹嘛讓我出去?”唐喆學還想看林冬繼續表演呢。
吳海峰沒再說話,只是盯着他,用眼神對峙。這回唐喆學明明白白地看到,那雙藏在鏡片後的眼睛裏,閃過絲不易察覺的陰狠。
甩出不忿的表情離開診療室,他聽到門在背後重重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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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到椅子上,吳海峰問:“你這是被打的吧?”
——上鈎了。
林冬眼神微動,繼而神情羞愧地低下頭:“沒……就是不小心……”
“在醫生面前不用藏着掖着,你這種情況我見多了。”看了眼屏幕上顯示出的名字,吳海峰朝門外擡了擡下巴,“林冬,你說實話,是不是剛才那小子打的?”
林冬的頭埋得更低:“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現在百分之百确認,吳海峰把他的傷認定為同志戀人間的家暴所致。別說吳海峰天天處理外傷見多識廣,類似的案子他也經手過。一個拿刀把另外一個手都快砍斷了,而受傷的那個楞說是自己不小心劃的。是醫生報的警,接到派出所的通知,他都到現場了傷者還咬死不承認是被跟着一起來的小夥子砍傷的。
至于包庇對方的目的,他經過詢問後得知,傷者害怕把事情鬧大讓家裏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所以寧可選擇隐忍。結果當然是按故意傷害把人抓了,然後他親眼看到那個手上縫了二十多針的男人,被得知真相的父親當衆扇出鼻血。
“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我勸你還是得為自己着想。”吳海峰的聲音和敲擊鍵盤的噼啪聲一起響起,“別覺着他跟你說聲對不起就是真心悔過了,嘗過訴諸暴力的甜頭,他只會一次比一次下手更狠。”
視線從眉骨的陰影下投出,林冬借由頭簾的遮掩仔細觀察吳海峰此時的神情——
“他說……要是我敢離開他就把我倆的事告訴我爸……我爸打人也狠着呢,要是讓我爸知道我倆的事,不定我先被誰打死……”
“你見過你爸打人?”
“嗯,他經常打我媽,我小時候也打過我……”
話音未落,林冬敏銳地捕捉到吳海峰眼中凝起恨意。敲擊鍵盤的聲音忽然慢了下來,卻一下比一下更重,似乎是在發洩着什麽一樣。
“其實也怪我自己,”他繼續往對方的心裏壓石頭,語氣聽起來真像是長期處于高壓之下、已經被施暴者“馴服”的唯唯諾諾,“我就是什麽都做不好才會惹他們生氣,”
咚!
回車鍵被狠狠敲了一下,吳海峰轉頭看着他,眉頭緊皺:“你好歹也是個男的,挨打就不知道反抗?”
“可我真打不過他,”林冬偏頭往外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大夫您不知道,他練過武術。”
“就算練過武術,總不至于睜着眼睛睡覺吧?”
聽到這,林冬眼神一沉。屍檢報告顯示,五起“血手印”案子裏,除了第一位死者是在醉酒狀态下被殺死的,其他幾位死者的體內都檢測出了安定。但當時的藥品管理并不像現在這麽嚴格,如果是小藥店,根本無需憑處方就能買到,所以無法據此判定兇手就是醫務工作者。
他假裝一臉迷茫地問:“……您的意思是?”
“沒什麽意思。”吳海峰神情泰然地将醫保卡從卡座裏拔出,遞還給林冬,“止疼藥我給你開了,去繳費領藥吧。”
林冬接過卡,撐着桌面緩緩起身,故意放慢步伐往門口走去。剛到門口,他聽吳海峰在身後喊道:“诶,林冬,聽我一句,早點為自己做打算。”
頓住拉門的動作,林冬回過身,看着他微微一笑。
“謝謝,大夫你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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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喆學一看林冬出來了,趕忙問:“是他沒錯吧?”
林冬沒說話,直朝收費窗口走去。意識到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唐喆學跟在他後面,陪着他結算、領藥。拿完藥到了停車場裏,他先給林冬拉開門才繞回到駕駛座那邊。
上了車,見林冬還是保持着思考的狀态,他催促道:“組長?”
“錯了。”
林冬話一出口,唐喆學那黑白分明的眼珠立時瞪起:“哪錯了?不是他?”
“第一起案子應該是他幹的,至于後面四起……”
說着話,林冬閉上眼,緩緩釋出口長氣。
“該是教唆殺人。”
TBC
作者有話要說: 诶诶~我更了,不過明後天肯定得歇一天~
看的人是越來越少,我我我我我我……哎~
求收,求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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