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在清晨召開的讨論會上,林冬向協同調查的重案組全體人員陳述自己的觀點——

“吳海峰非常了解受害者的心理:無人傾訴,孤獨,自卑,缺乏認同感,一旦有人向他們表示出善意,那便是根救命稻草,是份救贖。為了消除我的距離感,贏得我的信任,吳海峰問診時特意喊了我的名字,想必在座的各位,應該沒遇到過問診過程中被醫生直截了當喊名字的情況吧?”

衆人互相看看,紛紛表露出贊同的神情。

林冬繼續說:“像朋友間那樣稱呼名字,使得他像是在關心我、重視我,替我着想。而當我表現出傾吐的意願後,他開始主導談話方向,我想大家都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唐喆學在旁邊聽着,不住地點頭。主導談話方向,這是詢問被訪人員以及訊問嫌犯時的必備技巧,讓對方順着自己的思路走,以得到那唯一并且真實的答案。然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并不簡單。就像林冬剛才說過的,要先縮短彼此間的距離、制造信任感,畢竟人是感情動物,拿你當朋友才可能願意吐露心聲。

“他的話很有分量——‘這種事有一就有二,你得為自己着想’、‘你是個男人,為什麽不反抗?’、‘就算是練過武術,總不會睡覺也睜着眼吧。’以及‘林冬,早點為自己做打算’……他循序漸進地告知我,我可以憑自己的力量來改變現狀。所以我判斷,血手印系列案件中,後面四起并非他親手所為,或者,不光是他一個人幹的。”

聽林冬說到這,唐喆學舉起手:“這就解釋了為何五起案子的殺人手法完全不同,并且如果有家屬作為共犯,吳海峰掌握死者生活習慣擇機下藥、不破壞門鎖進入死者家中也都解釋得通了。”

“對,但是每一次都有尺寸完全一致的血手印,所以必然會被劃歸為系列案件,從而排除掉家屬作案的可能性。”林冬雙手撐于桌面,身體微微前傾,即便是穿着便服,也從頭到腳都散發出銳利的氣息,“每一次兇案發生,吳海峰都在現場,留下血手印,實際上是為了誤導警方的調查方向。”

他将目光投向陳飛:“陳隊,得全面重啓這個案子的調查,所有案件的相關人員都必須重新進行詢問,排查每一起兇案的嫌犯。”

沒等陳飛說話,羅家楠在旁邊嘟囔道:“我靠……這得抓多少人啊?頭兒,我可又一禮拜沒回過家了啊!”

林冬安慰他:“我跟小唐接下來将根據線索縮小目标嫌犯範圍,不會讓大家做太多無用功。”

陳飛擡手隔空點了下羅家楠,轉頭對林冬說:“我待會去找方局協調下人手,這個案子要是能破了,老頭兒臉上也有光,又能挺着胸脯去省廳開會喽,肯定會全力支持。”

話音未落,周圍響起一片笑聲——調侃領導,日常解壓。

————————————

經市局領導讨論決定,由閻滬生副局長任組長,林冬、陳飛共同擔任副組長,領導二十六位從各處臨時抽調來的人員組成專案組,正式對當年的連環殺人案重啓調查程序。

辦公場所暫時挪到了大會議室,唐喆學問後勤借了個平板拖車,把十幾個裝卷宗的箱子都拖進會議室裏。專案組他參與過,陣仗比這大的不在少數,但第一次作為核心人員參與、被警銜比自己高好幾級的長官虛心請教案件詳情,激動得有些勁兒不知道往哪使才好。

Advertisement

林冬和帶手下來專案組報道的李永亮交待完事情,轉頭看唐喆學對着滿地的箱子傻笑,走過去問:“想什麽呢,小唐?”

“嘿,組長,我剛就想啊,這回千響鞭史隊是放定了。”唐喆學回身瞄了眼人頭攢動的會議室,臉上揚起志在必得的笑意,“以前參加專案組的時候,我都是聽命行事的那個,讓幹嘛就幹嘛,可今天不一樣了!就剛才,苗紅姐過來找我領第三起案子的卷宗,聽完我做案情簡報一個勁兒誇我心細。”

林冬适時并且必要地潑了他一盆冷水:“小唐,我覺着史隊長的意思是,什麽時候你能像閻副局那樣領導專案組破案,他才會給你放千響鞭。”

唐喆學的興奮勁瞬間低落:“啊?我能當專案組負責人?到那時候史隊還活着麽?”

默默計算了下史隊長的年齡,林冬淡笑道:“你努努力,念個在職研究生把學歷提上去,四十出頭就幹到副局長的不是沒有。”

現在幹什麽都講求學歷,老警察經驗豐富,榮譽等身,但很多幹到中層就上不去了,大多都卡在了學歷上。另外也有人不願意走仕途,人就一個腦子,搞案子肯定就沒空搞人際關系,發論文寫報告參加座談會跟領導面前刷臉,哪個也不比查案輕松,有那功夫不如多睡會。

而唐喆學擅長與人相處,心思細致活絡,至少在林冬看來,這小子有走仕途的潛力。把文憑提一提,又有烈士子女的光環,在基層摸爬滾打積累一定的經驗,爬上去該是不成問題。

唐喆學抓着後腦勺說:“那得靠組長你提攜,你不是博士麽?肯定升的快。”

“那你可拍錯馬屁了,我要是還能往上升,也不會來沒編制的部門了。”林冬說完把手裏的卷宗往他胸口一拍,“拿着,幹活,不說閑話了。”

望着林冬轉身離去的背影,唐喆學拿着卷宗,忽覺一陣落寞。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對方。作為一個失去所有隊員的隊長,林冬還能留在系統裏不知道得是多少高層努力的結果,盡管那并不是他的錯,但總要有人承擔後果,為此負責。

法律對犯罪分子是嚴厲的,同時對執法者更為嚴格。條條框框把他們束縛住了,罪犯可以不擇手段的逃避制裁,可警察不能知法犯法、以暴制暴對待那些不配生而為人的畜生。

所以說,林冬的人生軌跡,就定格在了隊員們死去的那一天。

————————————

專案組成立的第二天,便陸續有人被帶回局裏進行審訊。人手、可調用的資源、辦案資金都充足,案件進展必然快速。警察辦案需要成本,花的都是納稅人的錢,上面也有預算壓力。大量耗費人力物力的案子拖久了必然會被擱置,犯罪分子就跟地裏的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一茬,總不能讓一幫警察蹲在田頭幹等着他們長出來。

前後不過一周時間,專案組便完全掌握了吳海峰的犯罪證據。藏了二十年的秘密,早已有人不堪重負,有的剛坐進審訊室,還沒等警察張嘴問精神防線就崩潰了。

情況和林冬的推測基本吻合,除了最後一起,嚴玉傑的案子。根據嚴父的陳述,他當時出差在外,家裏就兒子一個人在,也沒個親戚過來幫忙照顧。十六的大小夥子了,扔家裏不用擔心會被餓死。

其他幾起案子裏,被吳海峰教唆的兇手、從犯都是恨受害者不死的主,但在嚴玉傑的案子裏,似乎沒有這樣一個人物存在。他霸淩同學,欺負弱者确實可恨,可就算是被他打出鼻血那個孩子,根據當初的詢問也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

那麽到底有誰是能讓嚴玉傑毫無防備地放進家門,在他的食物或者飲用水中下藥,夥同吳海峰置他于死地的呢?

不能光憑一個血手印就把罪名往嫌犯頭上硬安,萬一要是抓錯的人話所有人都得跟着吃瓜落。再說得有确鑿的證人證詞或者物證,檢察院才能把五起案子一并提起公訴。

不過現有的證據足夠羁押吳海峰并申請批捕了,開完會,閻副局最終拍板決定——

“不等了,抓人。”

————————————

吳海峰在審訊室裏看到林冬和唐喆學時,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錯愕,随之又變得釋然。

向他宣讀完犯罪嫌疑人的訴訟權利義務等一系列模板化條款,林冬問:“吳大夫,你要喝水麽?”

正在一旁做訊問記錄的唐喆學頓住筆,擡眼看向吳海峰。只見對方神情坦然,仿佛仍是坐在診療室而不是審訊室裏。

吳海峰搖了搖頭,反問:“林警官,你的傷好了沒?”

“好多了,你開的藥很有效果。”林冬從審訊臺後面站起身,緩步繞到桌前,半靠在桌邊,以平緩、不會對對方造成壓迫感的語調問:“吳大夫,我認為你其實并不喜歡親手結束他人生命的感覺,你是個醫生,殺人有違你進入醫學院時立下的誓言。所以在殺死第一位受害者後,你不再親自動手,而是蠱惑他人來替你幹髒活,對吧?”

吳海峰沉默不語,既不承認也不辯解。對于這樣的犯罪嫌疑人,唐喆學見的多了。教唆殺人證據确鑿,吳海峰現在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不張嘴,還有人陪着他一起熬夜呢。

林冬将手背到身後,屈指輕敲桌面,節奏分明:“你沒結婚,沒孩子,和家裏的親戚也不來往,甚至在單位也沒有說得上話的知心朋友,二十年來日複一日地守着這些秘密,很累吧?”

吳海峰眼中閃過絲不屑:“你們把我調查的很清楚嘛……”

“事實上,如果想知道你愛穿哪個牌子的內褲我們也能調查清楚。”林冬停止敲擊桌面,唐喆學看到他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搓動,推測這大概是對方審訊嫌犯時整理思路的下意識動作,“吳大夫,你心裏是怎麽想的,我大概都知道——你恨你父親,恨他毀了你母親的人生,你不希望看到有人像你母親一樣被逼上絕路,所以你出于好心,幫他們來解決問題。”

搖搖頭,吳海峰說:“還是給我杯水吧,你們這屋裏太幹了。”

唐喆學起身去倒水,将紙杯遞到吳海峰手裏時,他給了對方一記目光嚴厲的瞪視。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審訊時常用的策略,就是不知道對付吳海峰這種心理素質極強的人來說是否能奏效。

“吳大夫,嚴玉傑你還記得吧?畢竟是他的死換來了你內心的平靜。”

等他喝了口水後,林冬切入正題。其他幾個案子都板上釘釘了,就這個,還有個從犯,不審出來,結不了案。

“……”

吳海峰坦然的表情微微定格,眼神散了一瞬。

TBC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這幾天累瓢了,發晚了~愛你們~

我喜歡寫審訊過程,不知道你們會不會覺得無聊

求收求唠嗑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man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魅影、我已經是條死魚了、炭燒瓜子、22555862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猜弦 30瓶;培 20瓶;炭燒瓜子、一缗錢 18瓶;笑眼彎彎、空山泠語 10瓶;故久 3瓶;聽月678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