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熬到淩晨三點多, 唐喆學捧着卷宗靠在床頭困得睡過去幾秒, 頭一點, 又瞬間醒了。擡手掐掐鼻梁, 他甩甩腦袋,輕輕推開枕在自己大腿上呼呼大睡的羅家楠,起身去衛生間洗臉。
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撲了把水, 接近零度的冷水一激,腦子立刻清醒不少。鏡子裏映出濕漉漉的臉, 還有發紅的眼。拽下毛巾胡亂抹去臉上的水珠,他聽見林冬那習慣性的嘆息聲響起, 禁不住皺起眉頭。
——“他被盯上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只是聽着看着林冬所背負的一切,唐喆學就感覺壓抑, 更何況是當事人了。但是林冬沒有抱怨,也從不去怪罪那些當面背後戳自己脊梁骨肺管子的人,還能認真踏實地工作, 為一樁樁被世人遺忘在角落裏的陳年舊案而嘔心瀝血, 在無數個燈光清冷的夜晚孤獨伏案。
這樣一個人,已經不需要任何事來證明他有多堅強了。
走出衛生間,唐喆學看到羅家楠呈“大”字型趴在自己那張床上,只得無奈地從對方身子底下抽出被壓住的卷宗,轉頭坐到林冬的床上。羅家楠是累劈了,超過四十八小時沒睡,剛被鬼故事打的那管子雞血敗給了卷宗裏的白底黑字, 才看了倆小時就滿眼的“塟塠墘塣墘塥塦塧塨塩”,一個字兒都看不進去了。
不過他好歹在陣亡前幫林冬他們捋完了兩本口供,有疑點的都給挑出來折好頁、拿鉛筆備注好放床頭櫃上了。
林冬拿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給羅家楠搭上,坐到椅子上跟唐喆學說:“困就睡會吧。”
鉛筆在指尖流暢翻滾,唐喆學把筆一橫指向羅家楠,扯了扯嘴角小聲說:“我可不跟他睡一張床,回頭說不清楚祈老師再給我扔屍檢臺上去。”
聽他開人家倆人的玩笑,林冬的語氣中隐隐帶上絲釋然,聲音比他還輕:“看來你對他們的關系接受起來沒有任何障礙。”
看卷宗都看花眼了,聊聊天不至于犯困。
“嗨,別人我是不管,反正楠哥的選擇我肯定支持,”唐喆學聳肩,“再說人祈老師多優秀啊,給我我也要。”
剛說完旁邊就“呼”地砸了個枕頭過來,唐喆學轉臉一看,羅家楠趴在那閉着眼沖他豎起中指,跟說夢話似的嘟囔道:“……少他媽惦記……我媳婦兒……”
唐喆學把砸過來的枕頭擱後背墊着靠上,朝林冬比了個“夢游呢這是”的口型。
林冬低頭笑笑,繼續看卷宗。大部分村民的口供都很平常,至少面上看不出什麽問題。他挑出了三家家庭成員的口供對不太上的,打算所有卷宗過完一遍再細推敲。不過口供對不上難免,就算住在同一屋檐下,也不可能不錯眼珠的盯着其他人都在幹什麽。
“組長,”唐喆學忽然探過身,把攤開的卷宗遞到他眼前,“這兄弟倆的口供你看下,我感覺像是在互相給對方打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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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卷宗,林冬仔細翻看被唐喆學用鉛筆畫出圈的部分。兩兄弟,因妯娌間不和分家了,可還住在一個院子裏。東西屋,上下半年輪換着伺候卧病在床的老媽。
根據口供,妯娌倆在事發當天一個回娘家一個去城裏串朋友了,就這倆人和癱子老娘在家。哥哥說沒到九點就看弟弟屋裏的燈熄了,弟弟說自己十點多起夜聽見哥哥跟屋裏給嫂子打電話。
被害人死于九到十點之間,兄弟倆的口供如此精準的針對被害時間段,确實存疑。
過完一遍卷宗,林冬将羅家楠、唐喆學和自己挑出來的那些存疑口供摞在一起,對唐喆學說:“明天去派出所,找人帶咱去重新詢問,你先睡吧,我再過一遍。”
“組長你也睡吧,明兒起來再過,個把鐘頭的事兒。”
唐喆學側身把着床邊躺下,拍拍身側空出的一大塊位置:“我知道你不愛跟別人睡一張床,不過這會前臺都睡了就別去吵人家單開房間了,咱倆湊合半宿。”
“……”
林冬眼神複雜地看着他,眉頭微皺,好像唐喆學空出來那半張床上長滿釘子似的。
——算了,湊合半宿吧,別顯着太矯情。
收拾好卷宗,留下臺燈照亮,他合衣背沖唐喆學躺下。不多時,帶有漂白水味道的薄被搭到他身上,同時身後傳來唐喆學輕柔的囑咐:“蓋上點兒,空調不給勁兒,別凍感冒了。”
心頭忽的一跳,林冬抱住自己的胳膊蜷起身體,緊緊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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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楠六點多就被趙平生的電話叫了起來。他這洗臉刷牙一折騰,給唐喆學和林冬都吵醒了。
睜眼的瞬間,唐喆學感覺有胳膊從腰上抽走。打着哈欠坐起身,他笑問林冬:“組長,你拿我當抱枕啦?”
林冬正站在床邊往皮帶裏掖襯衫下擺,聽到他的話,表情局促地背過身。空調是不太給勁兒,睡着冷,他就循着熱源去了,剛睜眼發現自己抱着唐喆學睡,趕緊撒手。
唐喆學沒感覺有什麽可尴尬的,掀開被子下床,到衛生間門口捶門:“楠哥你快點!我要上廁所!”
開門叼着牙刷出來,羅家楠兜頭給唐喆學胡撸進衛生間,噴着牙膏沫子揶揄道:“你小子腎功能不成啊,這麽幾分鐘都憋不住。”
進去回手把門帶上,唐喆學不忿的聲音隔着門傳出:“沒看我夜裏喝多少茶啊?這要換你得尿床!”
“呸!老子腎棒着呢!”羅家楠話說一半,擱桌上的手機又催命般的震了起來,他叼着牙刷接起,含含糊糊地說:“這刷牙呢副隊——啊?好好,兩分鐘!”
也顧不上裏面人完事沒有,羅家楠推門進衛生間漱口抹臉,給唐喆學驚得差點被拉鎖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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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羅家楠晚下樓十幾分鐘,唐喆學跟林冬準備去對街的餐館吃早飯,還沒出大門就看到重案組的人和龔勇他們被一堆記者堵了個結實,攝像機頂着臉,錄音筆、話筒都快杵他們嘴裏去了。
“你們确認死者被害的原因了麽?”
“這案子和發生在三年前的那起碎屍案有沒有聯系?”
“死者是不是失蹤的XXX?”
“針對這起案件,警方有沒有需要提醒廣大市民注意的?”
“警官,關于——诶!後頭的別踩我!”
——我勒個去!
唐喆學只見過警方開發布會時,記者在下面有序提問的場面,這種恨不能把警務人員生吞活剝的情況是真沒碰上過。同時他感覺到旁邊的人身體一繃,并且向後閃了半寸。
他側頭看到林冬臉色驟變,那表情就好像前面堵大門的記者們不是記者,而是張牙舞爪的惡魔!
“诶!那是‘一一·七’案的林冬!他也在這!”
記者堆裏有人眼尖認出了林冬,主要他太好認了,額前的那绺白發辨識性極高。聽見喊聲,圍堵其他警員的新聞工作者們立時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餓狼般向他湧來。趙平生一看情況不對立刻招呼人手阻攔,但他們這邊一共才七八個人,而記者攝像全捏一塊得有四十來口子,一下就沖破了他們攔起的人牆。
面對沖向自己的人群,林冬竟一時僵硬在原地。時隔兩年,曾經的記憶如漫天血雨般灑下,那些挖心捅肺的問題、不停閃爍的燈光、一聲高過一聲的惡毒揣測,海嘯般向他洶湧壓來——
“聽說你早就接到了警告,你為什麽沒向上級報告!你是不是為了立功!?”
“七條人命!你就沒什麽想對他們的家屬說的麽!?”
“你為什麽不道歉!?”
“你根本就不在乎手下人的死活是不是!?”
“你——媽呀!血!”
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硬物砸中林冬的額角,蒼白的臉上頓時鮮血淋漓猩紅刺目。被愧疚感壓到呼吸困難的人卻麻木得感覺不到疼,只是目光空洞地望向前方:參加發布會的同僚們本該幫忙把圍攻他的記者清出場外,然而此時此刻,他們僅僅是象征性地擋在他前面,甚至沒人肯出言呵斥那些為搶頭條而肆意踐踏他人格的媒體。
血淚沒入嘴角,腥鹹苦澀緩緩蔓延,指甲挖進掌心,滴滴猩紅懸空墜下。
——所有人,都恨我。
他絕望地閉上眼,任憑靈魂被聲浪推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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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過來!”
唐喆學氣勢狠戾地暴吼一聲,将記者們堪堪喝定在一臂之遙的地方——“這是公安局招待所大院!你們都想被拘是不是!退出去!全給我退出去!”
怒吼聲令林冬自無望的記憶深淵中驟然回神,卻見唐喆學擋在身前,将他與攝像機鏡頭完全阻隔。晨間的日光從寬闊的肩膀兩側透過,在他身上投下保護罩般的影子。
緊跟着趙平生龔勇他們都沖了過來,連推帶搡給這幫搶頭條的家夥轟出院子,根本顧不上記者們會怎麽糟踐警方的形象了。有時候比起犯罪嫌疑人,他們更膩味無孔不入的記者。正所謂人言可畏,尤其是現在這種流量為王的網絡時代,不說颠倒黑白吧,反正掐頭去尾斷章取義的事兒一點兒都不新鮮。
那種報道看着是真憋屈。市局擔任公共發言人的盛桂蘭盛副局,一位幹了三十年警察的女同志,曾在看到某篇曲解警方行為的報道後,抄起局長桌上的煙灰缸就給窗玻璃砸了,罵的整棟市局辦公樓都能聽見。
記者有人擋了,唐喆學回身拽着林冬往大廳去。前門是肯定不能走了,要是沒後門只能翻牆出去。別的不說,就說林冬出現在碎屍案現場,保不齊得讓記者們瞎聯想成什麽樣,別回頭把好不容易快被大家遺忘的傷心事又提起來。
感覺自己攥着的手冰冰涼還微微打着顫,唐喆學暗暗加重點力道,将自己的體溫分與對方。
TBC
作者有話要說:這叫啥,先撒糖再捅刀再撒糖?
唔……心滿意足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不過我看也沒幾個人願意搭理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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