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被工作人員們七手八腳的從箱子堆裏刨出來, 林冬坐在地上看看周圍的淩亂, 不免有種萬幸之感。這一堵箱子牆, 少說得有四五百斤的貨品, 大多纏得有棱有角,真鑿腦袋上,起碼中度腦震蕩。然而他是沒事, 可剛護着他被箱子正砸一結實的張卓卻見了血。也不知道是誰寄了鉛球還是什麽玩意,就一個十公分見寬的小箱子, 愣是給張卓的後腦上砸出道口子。

頭皮毛細血管豐富,一寸多寬的口子, 流了滿脖子血。衣領被血浸了, 略有觸目驚心之感。林冬回過神,趕緊脫下外套給對方搭上, 招呼其他工作人員幫忙給扶上自己的車,送去醫院縫針。

畢竟,剛才要不是張卓拉他一把, 這會兒被開瓢的就是他了。而且照臉拍, 眼鏡要是碎了,後果可能還要更嚴重。

給人送進急診,又拍片子又縫針,來來回回折騰了仨多小時。等張卓從診療室裏出來,林冬看看時間,對他說:“餓了吧,走, 我請你吃晚飯。”

低頭看了看林冬手裏捏着的那一摞發票,張卓輕輕搖了搖繃着紗布網的腦袋,為難地說:“林警官,你都花這老些錢了,要請也該我請……你……你要不加我個微信吧,算算一共多少錢,等這個月工資發了,我還你。”

“沒多少錢,別管了,再說剛要不是你,進急診的該是我。”林冬沖他笑笑,“走吧,我也餓了,一起随便吃口,吃完我送你回去。”

“那就……謝謝你了。”張卓回手把林冬的外套拽下來,遞給人家的時候發現衣領內側沾上血了,表情又有些尴尬,“哎呀,弄髒你衣服了。”

林冬安慰道:“沒關系,有地方能洗,你先搭着,要不這滿後背的血,容易吓着別人。”

“那……那就不好意思了。”

“不說了,走,去吃飯。”

兩人離開醫院,來到街對面的快餐店裏。開在醫院附近的快餐店大多是打份飯的,主要是為了方便陪床的家屬。菜品多,可選擇性大,事先烹好放在一格格的不鏽鋼食盆裏,底下用熱水溫着,幾點來吃菜都是熱的。

眼看林冬就點了碗不加任何配菜的面線糊和一根油條,張卓問他:“林警官,你就吃這麽點兒東西啊?”

“習慣了,我吃的少。”林冬說着,讓餐廳服務員一勺接一勺的往張卓的托盤裏扣菜,給張卓弄得挺不好意思。

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定,張卓猶豫了一下問:“林警官,你要喝點啤酒麽?”

“我開車啊。”林冬随意的勾了勾嘴角,“你也別喝了,吃消炎藥最好不喝酒。”

張卓應了一聲,悶頭吃飯。林冬拿着手機回完消息,快速吃光泡了油條的面線糊,拿出煙盒敲出支煙遞到對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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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卓搖搖頭,說:“我不抽煙,你抽吧。”

“當過兵的人不抽煙可太少見了。”林冬淡淡道,轉臉護着火點上煙,朝旁邊呼出口煙霧,“你剛才護着我不被箱子砸的時候,那路數一看就是正規練過的。”

頓住手裏的筷子,張卓讪讪地勾了下嘴角,嘆道:“老黃歷了。”

“腿怎麽傷的?”林冬問。

職業病,看見任何情況都想探個底兒。

“……我以前幹工程兵,修路,開山給砸的。”張卓放下筷子,随手扯過張質量粗糙的紙巾,借着抹嘴的姿勢順便抹了把臉,眼眶微紅,“一個班的人都給拍隧道裏了,就活了我一個,塌方的時候要不是班長推了我一把,我也就交待在裏頭了……後來救援的挖他們出來,就剩……骨頭了……只能靠衣服裏的東西分誰是誰……”

“……”

林冬聽了,神情微怔,片刻後伸出空着的手拍拍對方的胳膊。大概沒人能比他更體會張卓的心情了,一下子失去那麽多戰友,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都是永遠無法磨滅的痛。

按理說因傷退轉的話,通常都會安排不錯的工作,但看張卓這歲數還去幹力氣活,他不由好奇:“退下來沒給你安排就業麽?怎麽還去打工啊。”

張卓無奈苦笑:“安排了,幹的不痛快,就想着出來闖闖,結果一闖就是二十多年,也沒闖出個名堂。”

“家裏人呢?”

“老爹老媽早沒了,媳婦離了,我在外面一年到頭不着家,她忍不了,跟別人跑了。”

“孩子?”

“就一姑娘,也長大成人了,不用我管。”

“那你這一點兒負擔沒有,怎麽還攢不下錢啊?”

問完,林冬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剛才張卓說要等發工資才還醫藥費,他判斷出此人經濟條件并不好。

哎,又犯職業病。

好在張卓并不介意他的直白:“我每個月給班長家裏寄錢,他家是青海牧區的,老爹死的早,老媽瞎了,有個弟弟是腦癱,妹妹那會還在念書,全家都指着他呢,結果他沒了,家裏頂梁柱就塌了……就那點兒撫恤金,還不夠老太太看病吃藥的。”

林冬了然點頭。曾經他也給戰友們的家屬送過錢,但是無一例外的,都給他退了回來。尤其是齊昊他媽,他去送錢送東西,連門都不給他開。他只好把東西留在人家家門口,錢夾在水果堆裏,結果剛下樓,水果營養品順窗戶就扔了下來。

那一天旁邊路過的人都開心極了,滿地撿錢。而他則默默地撿起每一顆摔爛的水果,把它們連同自己破碎的心情一起扔進垃圾桶裏。所以當林靜雯坦然接受他時,他就發誓絕不能讓這位善良的母親經歷喪子之痛。

他可以忍,反正,已經忍過這麽多年了。

“組長?”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林冬一時以為出現了幻聽,可當他回過頭,看到唐喆學那高大的身形逆光而立,心跳又飙升至喉嚨發緊的節奏。

唐喆學的目光飄向坐在林冬對面的張卓,眼裏露出絲疑惑:“跟朋友一起來吃飯啊?”

林冬微怔,片刻後點了下頭。他不想解釋太多,畢竟現在和唐喆學之間該保持距離,能少交流就少交流。更不能讓唐喆學知道自己在追蹤毒蜂寄的快遞,不然這小子準保蹦回市局,還得給他拴皮帶上。

就聽唐喆學的同事在選餐臺那邊喊他:“小唐!你吃什麽啊?”

“我待會自己選,你們先吃。”

說完,唐喆學的視線又在頭上包着紗布網的張卓身上打了個來回,腦子裏擰出問號——這傷病號是誰啊?還披着我家組長的外套?

“你怎麽在這?”林冬略感尴尬地問。

“剛收了個盜竊團夥,有個嫌犯從二樓蹦下來摔傷了,我們幾個送人來急診。”唐喆學回手指指選餐臺那邊餓狼似的幾個同事,頓了頓,又說:“我在停車場裏看見你的車了,想着你可能在這附近,哦,你們這是……”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張卓腦袋上的紗布網。

林冬簡明扼要地撿能說的說:“我剛去排查線索,差點讓箱子砸了,多虧有老張。”

唐喆學差點上手胡撸林冬檢查,可當着一幫分局同事的面還有這個萍水相逢的“老張”,他只能硬生生忍住沖動,拿出普通同事間關心的語氣問:“你沒傷着吧?”

林冬搖頭,摁熄煙頭起身對張卓說:“走吧,我送你回去,很晚了。”

張卓一直沒說話,聽到林冬喊自己,站起來沖唐喆學點了個頭,朝外走去。林冬正要走,忽然胳膊被唐喆學一把攥住,然後耳側響起壓抑到極致的聲音:“自己多注意點,別沒日沒夜的幹。”

這一聲叮囑裏飽含了多少不甘、無奈以及擔憂,林冬不是聽不出來。然而他僅僅是冷淡地“嗯”了一聲,抽走胳膊,匆匆走出快餐店。唐喆學愣在原地,張着手,忽然想起什麽幾步追了出去,攔住林冬繼而脫下外套往他身上一裹。

林冬想把外套還給他,卻被他一把按住手。

“穿着,你身上太涼了。”

說完,唐喆學轉頭回到了快餐店裏。身上裹着還殘留着對方體溫的外套,林冬屈起手指緊緊攥住拉鏈的位置,把那塊光滑的面料攥得滿是皺褶。

“你這同事人挺不錯的。”身後飄來張卓的聲音,“他自己也就穿件襯衫,而且今天零度。”

回過身,林冬默嘆了口氣說:“我帶過他,他挺念我好的。”

“你是領導啊?”

“……”

林冬揚起臉,視線遙遙投向無盡的夜空,舌根苦澀漫溢。

“早就不是了。”

唐喆學這頓飯吃的,差不多是順着脊梁骨咽下去的。瞧見林冬和別的男的和顏悅色說話,還要送人回家,鬧心。他納悶這人到底什麽來路,能讓林冬如此對待。

匆匆忙忙吃完飯,他撂下歇腳的同事先行跑回急診中心,到護士站朝值班的小護士一亮證件,說:“公安局的,幫查個人。”

護士問:“姓名?”

“姓張,呃,說是被箱子砸了,今天來過你們這。”

“等一下。”

噼裏啪啦打着字,過了一會護士說:“你進來看吧,今天來急診就診的姓張的都在這了。”

繞進護士站的臺子裏,唐喆學逐一點開在急診外科就診的張姓男性資料,不多時便找到了張卓的就診記錄。拍下手機號碼和身份證號,他謝過護士,出來給上官芸菲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剛一接通,就傳出芸菲小妹的抱怨:“呀!二吉,你走怎麽也不打聲招呼啊?要不是黃智偉在群裏說,我都不知道你回分局了。”

“史隊臨時抽調,走得匆忙,勿怪。”唐喆學趕緊賠笑,繼而正色道:“诶芸菲,麻煩你個事。”

“啥事?”

“幫我查個人。”

“我休年假呢。”

“還幾天?”

“到這周末。”

今天才周二,唐喆學抹了把臉說:“那我再找別人吧。”

“等會,”上官芸菲哼了一聲,“你們分局的電腦不能查啊?”

“能是能,但你知道,系統裏的資料畢竟有限,頂多能查到有沒有前科。”

“那你還想查什麽?”

“就……全部吧,過去現在,家庭關系,能查的都查一下。”

“二吉,我雖然是做技術的,但不能違規竊取他人資料吧?”上官芸菲拉長音調,“非法取證的事兒我可不幹啊。”

一看同事們往急診大廳這邊走過來了,唐喆學轉身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壓低聲音懇求道:“大美女,我知道你有技術,幫幫忙,謝謝了,回頭請你吃海底撈。”

“每次都得排倆小時隊,我才不去呢!”

“要不我把店包下來,你躺着吃、吃到幾點都成。”

聽筒裏安靜了一會,又聽上官芸菲神秘兮兮地問:“二吉,你要查的什麽人啊?能讓你出這頓血?”

“……”

唐喆學為難皺眉。是啊,那個叫張卓的算那顆蔥啊,能讓他許這麽大的排場。也就是剛瞧見人倆在一起,他腦子裏萬馬奔騰,竄過無數種可能性,而且一個比一個酸。

肯定不能當着上官芸菲承認自己掉醋缸裏了,唐喆學琢磨了好一會,找了個聽起來還像那麽回事的借口:“不瞞你說,我表姐之前談了個男朋友,都快結婚了結果被發現那男的在外面欠了好多錢,這不現在又談一個,我大姨就拜托我好好查查這男的。”

關于表姐的事,他還真沒瞎編。表姐比他大十歲,在投行工作,人長得漂亮賺的又多自然眼光高,快四十了才碰上個真命天子,卻沒想到居然是個套路男。還好他姐堅持結婚前財産公證,借此發現那男的原來是租的別墅和豪車,還在外頭欠了好些債,要不真就得掉坑裏。

“哦,這樣啊。”上官芸菲哼笑一聲,“成,自家人的事好辦,身份證號碼發我,明天幫你查。”

“謝謝謝謝,你是我親姐。”

“去滾,我比你還小一歲呢。”

“好妹妹,好妹妹。”

“記着啊,你欠我頓躺着吃的海底撈。”

“一定兌現。”

挂上電話,唐喆學把剛拍下來的身份證號碼發微信給上官芸菲,轉身朝同事們走去。

靠邊停車,林冬看了看路邊的牌子,望向後視鏡裏映出的人。

“是這吧?你家?”

像是一直在思考着什麽,直到聽見林冬的詢問,張卓才猛然回過神。他看看車窗外,點了下頭:“是這。”

林冬彈開安全鎖,轉身看着他,溫和致謝:“今天的事,謝謝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沒事,我就是一看到有什麽塌了,條件反射……”張卓讪讪地笑着。“哦,工作上的事不用擔心,我已經問醫生幫你開出三天的假條了。”林冬朝他披在身上的外套擡擡下巴,“就在外套的內襯兜裏。”

摸出那張假條,張卓低下頭。他不是在看假條,從林冬的角度看過去,那雙年輕時必然吸引過不少女孩的眼睛,視線該是投向別處。張卓是個性格稍微有點內向的人,從一開始林冬就這麽覺着。不過他現在感覺對方是有話要說,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在權衡着什麽。

他輕聲問:“老張,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沒?”

擡頭看了他一眼,張卓忽閃了下眼神,趕緊錯開目光,遲疑着反問:“林警官……你說的那張照片……它……寄它的人……是惹什麽事了麽?”

“不好意思,這事關警方正在調查的案子,暫時不能對外透露。”林冬習慣性地審視着對方的表情,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一陣寒栗順着脊背竄上。

他不動聲色的回過手,探進西裝上衣下面,按住別在腰後的槍。

“林警官,我不想惹事。”

張卓皺起眉頭,用一種近乎乞求的目光望向他。

“對不起,那照片……是我寄的。”

TBC

作者有話要說:幹笑,全跑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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