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畢竟要炸輛車, 不是在實驗室裏弄個西瓜當人頭、一槍爆了看噴濺模式那麽簡單的事, 領導審批的流程少不得。為此, 林冬寫了份申請書。從模拟現場的必要性到實驗場地選用、相關專業人員的選定理由、執行細節等等, 洋洋灑灑一萬多字。

唐喆學看完就倆字,服氣。除了結案報告,上一次他一口氣寫這麽多字還是畢業論文, 前前後後磨了仨月。當然不是說他文筆不好,雖然幹刑偵的大多數看着就不是能踏踏實實坐電腦前頭碼字的糙人, 其實筆頭都還不錯。這屬于基本功,要是偵察筆記和案情調查報告寫不好, 開會都不好意思擡頭。

羅家楠是個例外, 唐喆學聽高仁說,他的報告長期依賴祈銘。不過唐喆學倒是看過羅家楠的偵察筆記和工作周記, 精煉是精煉了點兒,別人寫八百字的東西到他那就剩八十了,但總的來說還算過關。

而林冬寫的東西, 不誇張地說, 教科書級別。遣詞造句一看就是有功底的主,多一個字廢話沒有,邏輯清晰條理明确,一萬多字看下來絲毫不覺得枯燥乏味。

聽唐喆學在旁邊誇自己,林冬按下電郵發送鍵,淡淡道:“有機會你可以看看盛副局寫的發言稿,想讓你哭就哭, 想讓你笑就笑。”

唐喆學扔了把藥進嘴裏,就水咽下去後說:“聽過,确實厲害,我還以為是別人給她寫的。”

“她的筆杆子是出了名的硬,好多省廳領導的發言稿都是找她寫的。二吉,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多寫多練,以後總歸用的上。”林冬說着,從桌子底下拎出個盒裝奶放到桌上,叮囑唐喆學:“吃完藥喝點牛奶,能在胃裏形成保護層,不至于吐的那麽難受。”

唐喆學正要伸手去拿,卻見林冬扯下黏在包裝盒上的吸管,揪開塑料包裝插到鋁箔口裏,舉起遞到他眼前。舉了幾秒沒見唐喆學接走,林冬好奇道:“不愛喝?”

“不是,就是……”唐喆學把牛奶接下,空着的手抓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笑,“除了我媽,還沒人照顧我照顧的這麽細致呢。”

林冬反應了一下,垂眼錯開對方的目光。上一個受到他如此照顧的人,是病榻上的母親,但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父親去的急,他接到消息趕回家,只看到了遺體。雖然兩邊的親戚衆多,可工作後為防有人遇事找他走後門,他刻意疏遠了他們,因此而被罵自私、孤高、不念親情。以至于他出了事前途盡毀,連個打電話過來安慰的親戚都沒有。

在這一點上他并不委屈,沒有付出就沒有回報,他不用心經營親情,就不該指望別人能在他處于低谷時伸出援手。所以他沒有需要照顧、關心的人,獨來獨往,形單影只。而唐喆學很好的填補了這份空缺,給他愛情的同時也帶來了親情,潤物細無聲地滋養着他孤寂已久的靈魂。

照顧對方完全是本能的反應。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是相互的,沒有不求回報的付出。哪怕一開始無所求,可當肉體間的吸引褪去最開始的新鮮度,唯有彼此心靈上的浸潤才是維系感情的根本。

道理他很早就懂,只不過到現在身邊出現了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才真正的有所體會。

兩小時後,林冬被方局叫去參加緊急會議,讨論他所提出的方案。作為懸案組唯二的成員之一,唐喆學有幸獲得了列席旁聽的資格,頂着整個局長辦公室裏最低的警銜,夾在一幫白襯衫中間做會議記錄。

“這不是胡鬧麽!部裏特批的辦案資金豈是給你們炸車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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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有人質疑林冬的提議,唐喆學擡頭瞄了對方一眼。沒見過,面生,一級警監,領導派頭,語氣很硬。

“用報廢車,預算不高,我在申請書裏列明了相關的費用,您可以仔細看一下。主要是那枚炸彈得向軍方調用,這個需要省廳來協調。”

林冬站在局長辦公桌的左側,一手輕叩桌面,一手背于身後。警服藏藍筆挺,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打過來,投在地上的影子巋然不動。他有他的堅持,再嚴厲的質疑也難以動搖。

對方幹脆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駁斥林冬:“現場調查報告寫的不清楚麽?啊?你還想找什麽證據?要都像這樣,死個人就得重現現場,有多少屍體夠你折騰的?”

方局趕緊擡手示意:“劉主任,消消氣兒,坐下說,坐下說。”

上前一步,林冬迎着對方的視線堅定道:“還有個方法,用3D技術重現現場,但是我咨詢了一下有能力做的公司,外包費用大六位數起。是,無論是通過電腦技術還是實際操作重現現場,都有可能是徒勞無功。但是劉主任,這是部裏重點督辦的案子,破不了的話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如果您有其他偵破思路,我洗耳恭聽。”

“你——”劉主任的臉色驟然發黑,随即将目光投向方局,滿眼都寫着“瞧瞧,這他媽就是你帶出來的好學生!”。

方局假裝沒瞧見。在他的印象裏,以前的林冬從來不會這樣,再有理,跟領導面前也不至于咄咄逼人。話說回來,大部分領導是從一線幹上去的,血裏汗裏摸爬滾打出的功勳,都知道有多難。但是身在高位,方方面面的影響必須考慮到——今天給你林冬開了綠燈,明天張冬李冬王冬都來要,你給不給?

思量片刻,方局說:“林冬,你先帶小唐回去,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們再讨論讨論,下班之前給你消息。”

拔直身形,林冬脆生應道:“是!”

然後他給了唐喆學一個眼神,示意對方跟自己出去。到進了電梯,唐喆學說:“組長,你可真成,跟劉主任那麽說話。”

林冬輕嗤一聲說:“別學我,槍打出頭鳥,除非你不想幹了,畢竟有的人能靠一句話就左右你的命運。”

“那你剛才還那麽說。”

“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再說……”長長呼出口氣,林冬苦笑着搖搖頭,“沒人一口氣死過七個戰友,他們早就拿我當個瘋子看待了。”

視線微側,白發落入眼中。如果不是考慮到電梯裏有監控,唐喆學真想把他擁進懷裏。即便是毒蜂伏法,烙在林冬心上的傷痕也必将伴随一生,直到生命的盡頭。

前腳出電梯,後腳林冬的電話響了起來。等他挂上電話,唐喆學問:“誰啊?”

“就是那個寄咱倆照片的分揀員,張卓,他說我的外套洗好了,要給我送過來。”

唐喆學皺眉:“你倆還有聯系?”

之前讓上官芸菲幫忙調查張卓,沒什麽特別值得注意的信息:本省人,因傷退伍後在郵政系統幹了幾年就辭職出去打工了;離異,有個閨女;總的來說,普普通通一個人。

只不過想到這男的跟林冬在他們“分手”期間單獨相處過,他還是心裏酸溜溜的。

林冬笑笑,完全沒注意到空氣中飄起的淡淡酸味:“嗨,衣服上沾着血了,我說自己去洗,他非堅持,說他有個老鄉是開幹洗店的,不花錢。”

“以後別這樣了,衣服能随便給人啊?警惕性都哪去了。”唐喆學在他身後嘟嘟囔囔,“他幾點過來?”

“他腿不方便,回頭我空了自己去取。”

“嗯,還挺會心疼人。”

“……”仿佛瞬間置身化學式實驗室做有機實驗,林冬滿鼻子醋酸味。他站定腳步,回身看着一臉不樂意的唐喆學,耐心解釋道:“我那天跟你說是人就會犯錯,是因為在張卓的事情上,我做出過錯誤的判斷。他幫我擋了箱子,可我卻用槍指着他,還把人關了三天,于情于理也不好讓人家拖着條瘸腿從島外奔過來。我上次送他回家一直開到高林厝那邊,離咱們這将近四十公裏,他又沒車,坐公交再換地鐵,得兩個多小時。”

“你去過他家?”唐喆學的重點完全跑偏。

“送到門口,我沒進去,你別多想。”

“沒沒沒,我沒多想。”

“行啦,你啊,心裏怎麽想的都擺在臉上了。”林冬笑笑,“放他出來那天原本我還是想送他的,可從高仁那聽說了你的事,我立刻就跑去東湖分局找你了,所以,唐二吉同學,能不能收起你的小心眼?”

“我沒——”唐喆學底氣略顯不足,“我是擔心你……哦對,直接讓他把衣服給你快遞過來不完了?”

林冬無奈道:“他非要請我吃飯。”

“你跟他熟麽你就答應啊?”唐喆學剛敞開點的心眼啪叽一下又閉上,差點沒梗了。

輕搓着他的胳膊,林冬坦誠道:“二吉,你聽我說,張卓的經歷跟我很像,他也曾失去過很多戰友,我做過背景資料調查,他說的都是實話,所以……”

——所以你終于找着能互舔傷口的人了?

話到嘴邊,唐喆學生生咽下。這事他知道,上官芸菲給的資料裏寫的清清楚楚。正是因為這個才讓他感覺到不安。不管他如何包容體諒林冬,都不如一個有相同經歷的人來的能夠觸及對方內心深處。雖然張卓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不像能和林冬有共同語言的人,但光憑失去戰友這一點,就能甩任何人——包括他在內——至少十幾條街。

“那就現在去吧,我陪你一起,反正方局那邊得等到下午才給消息。”

成熟點,他告誡自己。

TBC

作者有話要說:這要楠哥估計就炸了,二吉還是蠻成熟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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