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經過現場勘察和詳細測量, 最終選定了新機場建築工地旁的四號土坑作為實驗地點。深度四點六, 面積六百五十二, 土層夯實, 有較強的能量吸收能力。同時為防碎裂物迸濺傷害,警戒線拉到了土坑外一百米左右,引爆前必須确保場內人員全部清空。

沙塵揚起, 霸天虎停進指定位置。唐喆學下車朝周圍掃了一圈,大概五六十位警員, 還有幾位警監級的領導,不由得嘟囔了一聲“陣仗夠大的”。林冬跟着下來, 遠遠瞧見厲勤他們正準備下坑裝炸彈, 輕拍了把唐喆學的後背,囑他過去長長見識。

把外套脫了往車後座上一扔, 唐喆學問旁邊的同事要了件警服大衣換上,方便進出警戒帶。他曾經參與過排爆工作,機場每兩分鐘起落一架航班, 機場客流吞吐量巨大, 一年少說能接二三十個疑似爆炸物的警。輪到他們當班執勤的時候都得去現場,幸運的是,沒一次是真的。

土坑內側有挖出來的簡易土階,唐喆學順着走到坑底,看到高仁正彎着腰,跟駕駛座上縫的好似弗蘭克斯坦一樣的小骨頭告別。他過去胡撸了一把對方的頭毛,安慰道:“好啦好啦, 別難過,它也算是為警務事業貢獻最後一份光和熱。”

高仁直起身,表情惆悵地嘆息道:“韓老師說,小骨頭是自願把遺體捐獻出來做研究的,他兒子在部隊的時候跟方局是戰友,七九年死在越南了。”

唐喆學聽了,鼻子跟着發酸:“這樣啊……那回頭給它立個碑吧。”

“不用,有碑,衣冠冢。”高仁最後拍了拍用豬皮縫上的腦瓜頂,“拜托你了,加油。”

雖說是豬肉包骨架子縫出來的科學怪人樣,但此時此刻,唐喆學竟莫名覺得這具遺骸有些可愛。警察幹的越久,壞人看的越多,難免對人性産生質疑。但有的時候,總會有一些善良的義舉、無私的奉獻令人感動。

他轉身來到車尾,弓身用手支在膝蓋上,觀摩厲勤連接引爆器。原現場的炸彈是靠連接在車尾燈線路上的電源啓動,倒計時引爆。至于為什麽會留了段時間差而非立即引爆,根據現場勘察,推測是為了确保車輛駛出車庫後在路面上爆炸,以免引起臨近建築物內的人員死亡。

如果說李永鋒确實是死于爆炸,那麽對方的手法堪稱老練。熟悉被害人駕駛習慣,确保不傷及無辜。事實證明,除了被震碎的玻璃,現場确實再無人員傷亡。

反之,若是李永鋒故意制造“死亡現場”,這樣的方式可以保證一旦被發現是他自己作假,在沒有引起他人傷亡的前提下,無需承擔過重的刑事責任。

盯着看了一會,唐喆學問:“厲副隊,不是用遠程遙控爆破麽,為什麽還得連線?”

“你們林隊的要求啊,盡量還原現場。”厲勤笑笑,掂掂手裏的引爆器,“反正這模型我都做出來好幾年了,正好能用上。”

唐喆學佩服道:“你自己做的?”

“嗯,做這玩意的人還真挺聰明,我之前搭錯了好幾次線,後來是找公安廳的一位專家指點,才連接出正确的線路。”他說着,輕輕掀開黑色的盒蓋,把裏面密布的線路展示給唐喆學,問:“小子,看看,知道怎麽剪麽?”

唐喆學伸手用小指勾起兩根紅藍電線,仔細看看,說:“我每次遇到不會答的選擇題,猶豫半天肯定選的是錯的那個,這要我剪,準保炸了。”

厲勤大笑,一把拍上他的肩膀:“你要一上來就選這兩根中的一根剪,剪哪根都是炸,排爆剪線是有順序的,要做陰極測試,不像電視裏演的那樣,剪一根了事。”

“漲姿勢了。”唐喆學誠意點頭,“對了,厲副隊,你一共排過多少枚?”

“一千四百一十二。”厲勤脫口而出。幹這行快二十年了,每一顆排過的炸彈都銘記于心。

這數字未免讓唐喆學驚嘆。難以想象,面前這位個頭不高身材偏瘦,面相溫和皮膚白淨的中年人,能在如此危險的戰線上成績斐然。這是一份容不得犯錯的工作,失敗即是死,最輕都得殘。即便是穿着重達四十公斤的頂級EOD-9防爆服,也僅能承受三百克左右的炸藥威力,前提還得有五十米的安全半徑。

然而人工排爆時都是零距離接觸,而且為了靈活操作,雙手毫無防護。有時候為了給刑偵同僚查案留存證據,他們就得冒着失去生命的風險人工排爆,而不是選擇機械引爆。穿防爆服,大部分時候僅僅是心裏安慰,真出了差錯,好歹最後能留個全屍。

“您怕過麽?”他問。

“嘿,一旦需要人工排雷的時候,我都得先給媳婦打個電話,告訴她我有可能不回家吃晚飯了。”厲勤苦笑着搖搖頭,回手從上衣內兜裏摸出張照片,“瞧,這我閨女,我就貼胸口放着她,只要想想她,再難也得幹,要不她的安全怎麽保障?”

話說到這,厲勤眼裏泛起水光。他背過身抹了把臉,重重呼了口氣說:“行了,通知上面,我這完活了。”

倒數三秒,爆炸聲轟然響起。塵煙瞬間直沖而上,土坑周圍彌漫起滾滾塵雲,很快便漫至警戒帶邊緣。大約半分鐘後,又傳來另一聲巨大的爆鳴——油箱炸了。車體瞬間被烈焰吞噬,黑煙竄起,裹着焦臭味随風四下擴散。油箱裏滿滿一箱油,根據計算,至少要燃燒二十分鐘到半個小時。

步話機裏間或傳來“注意!別靠近!”、“小心!還有碎裂物掉落!”、“站遠點兒嘿!別他媽過去!”之類的吼聲。遠遠望着那塵煙擴散的景象,林冬眉間的紋路愈加深刻。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待總是漫長的,但對真相的探尋永遠令人興奮。

終于,火勢漸弱,确保沒有危險因素後,消防員首先進入警戒帶,撲滅餘火。見警員們紛紛圍至坑邊,消防員大聲提醒道:“下去的別碰車架啊!還有兩百多度的餘溫呢!”

橡膠燃燒産生的刺鼻硫化物味道令衆人不得不捂住口鼻。林冬未下坑就看到車體前半幾乎被炸成碎片,只有副駕駛座的位置還殘留着座椅框架,坐墊早已燃燒殆盡。小骨頭這回徹底壽終正寝了,爆炸瞬間可産生超過四千度的高溫,足以将它液化,能不能找到牙齒和頭蓋骨都有待商榷。

待到煙塵基本散盡,林冬第一個下到坑底,用被消防員戲稱為“扒灰棍”的金屬棒探查餘燼。至于在找什麽,他也不知道,但至少有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現場呈現在眼前了。

其他人陸續跟了下來,唐喆學也拿了根扒灰棍這戳戳那杵杵,小心躲避還在冒着煙的車架殘骸。方局陪着劉主任在坑邊等結果。然而五分鐘,十分鐘,半小時,一小時過去了,底下還沒人給消息,劉主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過勘察現場是個細活,何況是當年已經被無數人勘驗過的現場,想要找出疏漏之處實非易事。

日頭漸沉,有人累得起身捶腰,有人爬上去抽煙喝水,漸漸地,坑底就剩唐喆學和林冬還在堅守。随着時間的流逝,光線愈加不足,他們只好打起手電筒四處觀察。

唐喆學上去了一趟,拿了兩瓶水下來。他擰開蓋子遞給林冬一瓶,蹲到旁邊謹慎道:“組長,可能李永鋒還真是被炸死的……”

林冬默默的喝着水,微微眯起酸澀的眼。三個小時,十幾雙眼睛看了數百遍,希望越來越渺茫。喝完水,他撐着唐喆學的肩膀站起,執起手電打算再看一遍。然而這時電筒忽閃了幾下,滅了。唐喆學見狀把自己的手電遞給他,起身準備再去上面要一個。

沒了照明,他一時沒注意到車門框邊緣的凸起,警服外套上臂位置“呲啦”被扯了條口子。林冬趕緊把手電光束打過去,下意識地想要查看是什麽東西剮了唐喆學。

“沒劃破皮吧?”他問,同時仔細觀察着門框上異樣的扭曲塊狀金屬。

唐喆學就光側頭看了一眼,說:“沒有,就是這衣服——”

林冬忽然擡手打斷他,說:“等等,你看……這是不是安全帶的金屬卡片?”

想着反正衣服也廢了,唐喆學幹脆褪下半截袖子,使勁擦了擦那塊剛給他剮了一下的鐵片。在電筒光線的照射下,煙熏火燎過的金屬片漸漸露出銀白光澤,雖然已部分熔到了車框之上,但依舊能看出是半片安全帶上的卡片。

“是,沒錯。”他确認道。

林冬立刻點開手機,調出原案發現場的圖片,一張張翻看,終于在一張放大到極限的照片裏、車架上接近的位置找到了同樣凸起的金屬片。

至此,他确信找到了解開謎團的突破口。

“如果一個人正常出行的話,上車第一件事就是把安全帶系上,那麽安全帶金屬卡片應該被炸飛或者熔在這裏。”他将電筒光束照向駕駛座邊緣殘存的金屬框架,“李永鋒把作為替身的人體骨架放置在駕駛座上後,忘了給‘自己’系上安全帶,也可能是時間上來不及了,畢竟他需要在兩分鐘的時間裏把車開出來,布置現場并跑到安全半徑之外的距離。”

唐喆學想了想問:“要是他就沒系安全帶的習慣呢?”

林冬斜了他一眼:“現在到處都是交通探頭,有多少人敢不系安全帶上路?你以為都跟你似的,能拿警官證怼交警?”

想起頭回上林冬的車,還是坐副駕沒系安全帶都被吼,唐喆學抿嘴笑笑,轉臉沖蹲在坑邊的高仁喊道:“高仁,以後坐呂袁橋的車,記着系安全帶啊!”

他确信對方沒系安全帶的習慣,不然怎麽能忘記給小骨頭系上安全帶呢?也大虧如此,否則今兒就是把眼框都看幹了,都看不出個所以然。

蹲在坑邊的高仁莫名其妙,心說你們勘察現場,和我系不系安全帶有什麽關系!?

TBC

作者有話要說:看了幾期排爆人員的專訪,只能說,致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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