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審訊林玥前, 警方需要做好充足的準備。大家心裏都清楚, 這一次面對的不單單是個慣犯, 而是職業罪犯。他們挑戰法律, 卻不藐視法律,對每一次行動精心策劃,步步為營, 使得警方所掌控的證據很難形成完整的證據鏈。而且他們恪守游戲規則,有着嚴格的職業操守, 即便是被抓捕,也幾乎不可能供出幕後的主使者。
林冬根據唐喆學之前彙整出的、因吸毒過量死亡人員監控視頻資料, 對比在林玥家裏那間小北屋中找到的變裝裝備, 捋出了另外三莊疑似與她有關的命案。加上龐寧和齊震宇,這個年僅二十四歲的年輕女人, 居然身負五條人命。也許還有更多的,這些人身上所背負的秘密,通常遠遠超出正常人的想象。
深挖其身份背景, 林冬發現林玥的記錄基本空白。她是被收養的, 收養人已經死亡,沒有其他親屬資料。她就像個鬼影,不知從何而來,隐匿在茫茫人海之中,伺機捕獲獵物。
最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和毒蜂有關聯,對此林冬深信不疑。審訊前的讨論會上, 他當衆提出自己的觀點:“林玥很有可能是毒蜂的徒弟,如果她能提供協助我們抓捕毒蜂的有力證據,我認為可以向檢察院提出減輕——”
“林冬,”劉主任出聲打斷他,眉頭不悅皺起,“你怎麽回事?仗還沒開打就先把武器繳了,審人是這麽審的?按你說的,五條人命,最高法複核死刑判決根本不用打磕,你居然還想着給她減輕刑罰!”
林冬豁然起身,将手裏的一摞資料“啪”地摔到桌上,當着滿會議室的人,與廳級領導幹部針鋒相對:“所有證據都是間接證據,想用口供讓她把自己釘死?別說職業罪犯了,就是普通的嫌疑人,恐怕也沒人會犯這個傻!”
“你——”劉主任氣得左半邊眼輪匝肌直抖。
“林冬,坐下,拍桌子瞪眼解決不了問題。”
方局沉聲命令。這話既是說給林冬聽,也說給在座的各位領導。人一抓着,馬後炮全來了,典型的外行指揮內行。就好像冒着生命危險去誘捕林玥,斷了兩根肋骨一根鎖骨外加滿身軟組織挫傷、喘氣說話都疼的人,是他們自己似的。
會議室的氣氛一時略顯凝重,沒人言聲了。對,人是抓了,可定罪定不了的話,全白忙活。沒人能提出更有建設性的意見,就算是從一線幹上去的,但在其職業生涯中碰上過這種罪犯的,幾乎可以說沒有。犯下多重命案的倒是抓過不少,然而職業殺手比他們對法律還了解,在犯案過程中首先注重的就是破壞警方的證據鏈。
以龐寧案為例,祈銘在龐寧的生X器上提取到了唾液,分離出了非死者的DNA。對比結果不出意外的話,肯定和林玥的吻合。然而針筒上沒有死者之外的指紋,林玥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和對方發生過關系,因為沒有證據證明她親手把毒品注射進了死者體內。或者能證明毒品是她帶去的、證實她有犯罪意圖也行,可提供毒品的是齊震宇,死無對證。
林冬的提議當然是不得已的選擇,然而在其他人看來,他的想法夾帶私心。誰都知道他跟毒蜂有血海深仇,為了抓住那個家夥甚至不惜犧牲一切。可眼下想從林玥嘴裏套出有關毒蜂的線索,未免操之過急。
門外響起敲門聲,随即進來三個人。林冬回過身,看是檢察院的姜彬和兩位局裏法制辦的同事進屋,心裏登時咯噔了一下。由于是部裏重點督辦的案子,在調查階段就将所有信息同步給了檢察院。可預審還沒開始檢察院就來人了,通常不是個好兆頭。而且來的是姜彬,系統內公認最出色的檢察官,想必問題很嚴重。
姜彬快步走進房間,立于長條會議桌的一頭,環顧在座的各級領導和警員。置身于煙霧缭繞之中,他跟喘不上氣似的松了下領帶結,然後雙手支在桌面上,語氣凝重地說:“我不管你們怎麽審,總而言之,誰也不許提那間小北屋裏翻出來的東西,提了也沒用,上不了法庭。”
林冬的腦子木了一瞬,機械地問:“什麽情況?”
不光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瞠目結舌。林冬對林玥采取的誘捕行動,最大的成果就是在那間小北屋裏發現的證據,這要都上不了法庭,就只剩下襲警一項罪名了。
姜彬以精幹著稱,向來巧舌如簧,說話語速極快,現在卻稱得上是一字一頓:“非法取證,在沒有取得搜查令的情況下進行了搜查,所有搜查所得都會被排除在法庭之外。”
“姜訟,法律明文規定,在緊急情況下,未取得搜查令同樣可以進行搜查,我不是第一天幹警察,這點兒法我懂。”苗紅不幹了,那門是她踹開的,怎麽就成非法取證了?
“苗警官,請先看看這個——”姜彬回身朝市局法制辦的人伸過手,接過份資料順着桌子滑向苗紅手邊,“這是林玥的律師提交的,她和一個名叫‘周連錦’的人簽署的租賃協議,那間北屋被她租出去了,在法律上屬于周連錦的私人空間,無證搜查,就侵犯了他的隐私權。”
林冬起身繞過桌子,抄過苗紅才看了半頁的合同迅速掃過,捏在上面的手指漸漸褪白。他擡頭看向姜彬,咬牙擠出聲音:“搜查範圍包括犯罪嫌疑人住處以外其他人的人身、物品和住處,我沒記錯吧?”
“沒錯,”姜彬頓住聲音,嘆了口氣,“可你們因襲警而拘捕林玥,而不是因為故意殺人,她當時的人身自由已經被你們限制住了,沒有顯而易見的威脅,更不涉及藏匿證據,所以後續的搜查不适用緊急原則,必須出具搜查證方可。現在的情況是,哪怕從那間屋裏找到的一根頭發絲都是非法所得,不能作為合法證據提交法庭。”
方局皺眉問:“這個周連錦,确有其人?”
“出國了,聯系不上。”精明的眼中劃過一抹無奈,姜彬搖搖頭,“能做的調查我都做過了,很明顯,這是林玥給自己留的退路,但法律就是法律,身為執法者更要嚴格執行……各位,抱歉,給你們帶來了壞消息,希望你們可以根據已有的線索繼續挖掘,提出其他有力的證據來釘死嫌犯。”
他颌首致意,擡眼看向像石化般的林冬。那份租賃合同的複印件緊緊皺起,仿佛攥着它的人,試圖從裏面擠出水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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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消息,唐喆學不顧醫生勸阻,自行簽署了拒絕繼續治療的文件,從醫院跑回局裏。擱誰都得瘋,這種時候林冬身邊不能沒有人。但是除了自己,他想不出林冬還會接受誰的陪伴和安慰。
臉上還頂着擴散的淤血,進辦公樓誰瞧見唐喆學誰瞪眼。顧不上跟關心自己的人解釋,他匆匆跑下樓梯穿過燈光昏暗的走廊,推開辦公室的門。眼前所見跟想象中的差不多,淩亂程度說是臺風過境都不為過:架子東倒西歪,資料散落滿地;地上摔了臺筆記本電腦——唐喆學那臺;有把轉椅像是是砸牆來着,摔得不成原形。
順手扶起個倒在門口架子,唐喆學穿過滿地狼藉,蹲到坐在地上悶頭抽煙的林冬身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對方額前的白發比記憶中的又多了一些。伸手将人抱進懷裏,他屈下腿單膝跪地,借以支撐彼此的重心。
彼此沉默了一陣,他聽到懷裏傳出消極的聲音:“……你怎麽回來了?”
“高仁給我打電話,說你在辦公室摔架子砸牆還誰都不讓管,我要不回來,怕你給整棟樓拆了。”唐喆學緊了緊胳膊,“別愁了,往好處想,起碼抓着她了。”
呼出口煙,林冬悵然道:“關不了多久,之前的心血還都白費了……彈道檢測結果出來了,就是殺齊震宇那把槍,可居然不能作為證據遞交到法庭上,真他媽的操蛋……”
唐喆學幹脆也坐到地上,摟着他輕輕搖晃,語氣跟哄小孩似的:“沒白費,就算不能上法庭,至少證明我們沒抓錯人……證據會有的,我們再去找。”
林冬垂手在地板上摁熄煙頭,擡臉看着對方處于階段性毀容的臉,問:“醫生準你出院了?”
“是啊。”
“瞎說。”
“別光說我,你這樣不也沒老實待着。”唐喆學往下伸手,隔着衣服摸摸林冬箍在身上的胸腹帶,再看看周圍,意有所指地說:“都傷成這樣了還折騰,你可真成。”
随意地勾了下嘴角,林冬剛想往唐喆學懷裏靠靠,突然聽到門響。他猛一把給人推開,蹭的站了起來。高仁謹慎地從門縫裏探進頭,看到唐喆學已經回來了,松了口氣問:“需不需要幫你們收拾一下?”
“要要要。”唐喆學手腳并用地從箱子堆裏爬起來,滿心不悅地看了林冬一眼——這一把給他推的,後面要是堵牆,有人得守寡了。
仨人收拾了将近一個鐘頭才把屋裏變回原樣。唐喆學那臺筆記本電腦得送修,椅子不值當修,直接扔。高仁說他們辦公室有富裕椅子,讓唐喆學先搬過來用。
跟法醫辦公室裏挑了把七成新的轉椅,唐喆學拎起來往出走,忽聽高仁小聲喊自己:“二吉二吉,過來,問你個事兒。”
“嗯?”唐喆學拖着椅子往回走了兩步。
就張卓和林冬的關系,讓高仁好奇不已。直接問林冬不好張嘴,他琢磨着問唐喆學也成:“你認不認識一個張卓的人?”
“認識啊。”冷不丁聽到這名字,又看高仁一臉神秘兮兮的,唐喆學莫名其妙。
“他跟林老師是親戚麽?”
“哈?”唐喆學微微一楞,“不是,他只是個跟案件有關的證人,你怎麽突然想起問他來了?”
“呃……”
高仁猶豫了一會,把祈銘的研究結果告知對方。特意強調,千萬別讓林冬知道祈銘偷偷進過他們懸案組的辦公室,更別把他給賣了。聽完高仁的話,唐喆學原地愣了一陣,突然松開椅子沖出房間。
“組長!”
他一把推開辦公室大門,在林冬疑惑的注視中興奮地喊道——
“找着你哥了!”
TBC
作者有話要說:唔~~~~~~喜憂參半~
讓姜訟出來跑跑龍套233333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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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0-01-31 01:41:22~2020-02-01 13:23: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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