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你之前去法醫辦公室拆線留下了醫療垃圾, 從那上面提取到的DNA, 是我拜托同事查的, 因為我覺得……你和我長的有點像, 年齡也和我失蹤的哥哥差不多,老實說我沒抱任何希望,卻沒想到真的會是你。”
林冬平靜地解釋着。不好把祈銘賣了, 雖然對方并無惡意,但這種探尋他人隐私的事情, 通常會引人不快。親人相認是件好事,該高興, 別在好日子裏鬧出不愉快。
見張卓光是垂着眼不說話, 唐喆學堆起笑臉:“大哥,今天請你來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我知道這種事擱誰都得懵一陣, 不過總歸是件好事,開開心心的,來我敬你——”
擡手擋住唐喆學端到面前的酒, 張卓擡起眼, 目光警惕地在他們倆人中間打了個來回。這種警察審視嫌犯時的眼神,林冬幾乎天天能看見。他能想象張卓此時此刻的心情,就像剛聽到唐喆學将消息告知自己時的那樣——不願意相信。
這其中摻雜了很多因素,卻很難清晰地描摹出內心的想法。父母對林陽的遺憾,左右了林冬的半生。而于張卓來說,意味着養父母對他撒了彌天大謊。
唐喆學放下啤酒聽,看看左右, 感覺自己有點兒多餘,硬着頭皮找了個蹩腳的借口:“我下樓買包煙,你們先聊。”
茶幾下面放着剛拆的一條煙,只要張卓不是瞎子肯定看見了。不過唐喆學顧不上那些,起身朝門口走去。出門回手撞上門,他摸出兜裏的煙盒和火機,戳樓道裏點了根煙。
聽到門響,林冬回神抄起筷子,夾了塊鱿魚放到張卓碗裏:“這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菜,我跟媽學的,你嘗嘗味道。”
“我不記得了。”張卓語氣凝重地嘆息着,“我摔過頭,我跟你說過。”
林冬點點頭,從兜裏拿出錢包,抽出夾層中的一張照片置于桌面,輕輕推向張卓的手邊:“這是你失蹤之前照的全家福,你看看,也許能想起些什麽。”
照片保存的十分完好,雖然年代久遠,波浪邊角卻沒有絲毫的損壞。像是一直放在相冊裏壓着,才剛剛取出來那樣。照片上是一對眉開眼笑的年輕夫妻,中間是他們的兒子,頭戴一頂專門給小孩子玩的大蓋帽。
張卓低頭看着,如扇的眼睫微微顫動。
“你從小就想當警察,爸媽總和我念叨,所以,我長大後去考了警校。”林冬試着喚回他的記憶,當然這不太現實,“他們雖然申報了你的死亡,但其實……他們并不相信你死了,爸爸休息的時候會到處發印有你照片的尋人啓事,媽媽每個禮拜都去派出所打聽有沒有你的下落……你不叫張卓,你叫林陽,陽光的陽,你是他們的一切,他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
張卓擡起手,将照片扣過去,背面朝上用掌心壓住。林冬立刻了然,這舉動傳遞了一個信息——不想再聽過去了。對方需要時間來消化一切,這種時候不該再向他施加壓力。确實不能再說下去了,林冬覺得,要不自己可能會忍不住抱怨,爸媽拿他當林陽的替身養大。
執起筷子,張卓朝門口張望了一眼說:“叫唐警官回來吃飯吧,我聽他在樓道裏都抽了兩根煙了。”
林冬起身過去打開門,把唐喆學叫進屋。唐喆學進門後用眼神詢問他談的如何,林冬聳了下肩以示沒什麽可說的。沒有熱淚盈眶的相逢場面,這倒是在唐喆學的預料之中。親情雖說是刻在血緣裏,但其實是處出來的,說日久生情一點不為過。兩兄弟連面都沒見過,一點兒感情沒有,除了一紙DNA報告,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聯。
飯菜雖香,但多少吃的有些別扭。張卓悶不做聲,林冬話也少,全靠唐喆學沒話找話滿桌子張羅,張嘴閉嘴的大哥長大哥短,叫的林冬直在桌子底下踢他的腳。
—
吃完飯,唐喆學負責收拾桌子刷碗。廚房早收拾幹淨了,林冬有個好習慣,随着做随收拾,最後一個菜上桌,廚房裏跟沒進過人一樣幹淨。一邊刷盤子,唐喆學一邊支棱着耳朵聽人家兄弟倆在客廳裏說話。
林冬從書房裏出來,坐到沙發上,将一張卡遞向張卓:“哥,我把家裏的房子賣了,還有爺爺奶奶家的拆遷補償款,以及爸媽的存款,共計六百三十三萬,我買車用了一百多萬,這卡裏還有五百萬,都給你。”
然而張卓的表情絲毫不見喜悅,反倒是有些不悅:“你是不是覺得我瘸了條腿,還混的特慘,需要接濟?”
“不是,我沒那個意思。”林冬立刻否認,“這本該就是你的,如果你沒失蹤根本不會有我……嗯,拿着吧,你還有孩子,得為孩子着想。”
聽到“孩子”兩個字,張卓的眼神沉了下去。他沉默片刻,搖搖頭說:“用不着,她靠自己的本事掙飯吃,日子過成什麽樣都是命……我現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什麽用錢的地方。”
林冬嘆了口氣:“可你離婚那麽久了,不想再找一個?”
張卓再次搖了搖頭,随即撐住膝蓋站起身,跛着腿朝廚房走去,站到唐喆學身邊撸起袖子:“唐警官,我幫你刷吧。”
“不用,你坐着,我這馬上幹完了。”
唐喆學擡胳膊肘攔他,結果不留神碰掉個空啤酒聽。卻見張卓懸在半空的手猛然垂下,瞬間接住了啤酒聽。他愕然地瞪大眼,心裏冒出個“我操”。這反應也太迅速了。按常理說,人的眼睛看到某個影像,大腦約需0.4秒做出反應,如果是運動指令則會更久。就好像開着車突然看到車前頭竄出個人來,從看到人到踩下剎車,大概需要1秒鐘左右。
可張卓剛才的動作完全跟沒經大腦一樣,可能也就半秒甚至更短。除了肌肉記憶産生的條件反射,唐喆學給不出任何解釋。他接受師傅訓練的時候,挨了不知道多少打,才訓練出不用經腦子來拆招的反應。軍人的訓練必然嚴格,不過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還能有這反應能力,想來當初的訓練肯定相當艱苦。
他好奇地問:“大哥,你以前是特種兵啊?”
“沒有,就是普通的工程兵。”張卓把啤酒聽放到臺子上,視線微垂,望向唐喆學手上在泡沫裏隐隐而現的戒圈,壓低聲音:“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你跟林警官……哦,我弟,你們倆為什麽要住一起?”
唐喆學表情一繃,心說這他媽不是送命題吧?看張卓剛才那反應速度,即便瘸了,估計身手也不差——這要是不爽我和林冬的關系,端出大舅哥的身份揍我一頓,是還手還是不還手?
咽了口唾沫,他幹巴巴地笑笑說:“嗨,組長不是把房子賣了麽,沒地方住,我那個……就讓他跟我回來住。”
張卓點點頭,拽過塊幹淨的布擦起洗好的盤子。過了一會,他又問:“我弟這些年過的很辛苦吧?”
唐喆學稍稍松了口氣,“其實他一直很辛苦,大哥,有的話也許不該我說,但是……他從出生起就活在你的影子裏,真挺不容易的。”
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張卓回頭看向客廳。林冬坐在沙發上望着窗外,手裏還攥着那張卡,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難為他了。”回過身,張卓擡腕看了眼表,放下盤子,“我得回去了,單位還有活兒,謝謝招待,回頭請你們吃飯。”
“別客氣,都一家人,以後——”話說一半,唐喆學抿住嘴唇——不打自招,腦子有包。
“其實我早看出來你倆什麽關系了,就第一次見面,你給他搭外套的時候。”張卓擦幹手,大方地拍上他的肩膀,“放心我不歧視,好好過,找個能彼此坦誠相待的對象,不容易。”
“謝謝大哥,我一定,呃——好好對組長。”
唐喆學最後幾個字是咬着牙擠出來的,肩膀上跟罩了個鐵爪子一樣,掐得生疼。要不是顧及到面子問題,他真得呲牙咧嘴“哎呦”出聲。
這勁兒,徒手開椰子估計沒問題。
—
張卓要走,林冬說開車送他,被推辭了。想來張卓是需要一個人靜靜,林冬沒堅持,拎了垃圾下樓,順道把人送到車站。
最近常常是陰雨連綿的天氣,而今天的天空,格外的藍。并肩走在午後的街道上,春日的陽光灑滿肩頭,溫暖和煦的風,輕輕吹過。走着走着,林冬忽然頓住腳步,側頭望向路邊的生鮮超市。
林玥拍下那張照片時,他就站在現在這個位置,借着路燈的光芒核對購物小票。唐喆學在他旁邊,笑他賢惠過了頭。他沒有想到,在那麽溫馨的時刻,暗處裏居然有一雙眼睛正盯着他們。有時他會想,也許是這段感情過于安逸,使得他沉溺于此,失去了應有的警惕性。
“看什麽呢?”張卓回過頭喊他。
林冬趕上一步,跟着他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哥,跟你說件事。”
“你說。”
“我被一個職業殺手盯上了,就是他,殺了我七個同事,他還說,如果我還繼續追蹤他,就要傷害我身邊的人。”
頓住腳步,張卓側頭看着他問:“警察到現在還沒抓到他麽?”
“暫時吧,涉及到保密紀律,我不能和你透露更多。”林冬猶豫了一下,擡手握住張卓的胳膊,誠懇地說:“我不是不想和你多聯系,但是在抓到他之前,我覺得我們還是保持距離的好……別多想,這不是你的問題。”
收于臂上的手指微微顫抖着,像是在控制力道和情緒。張卓抽出揣在外套兜裏的手,扣住林冬的手背,輕輕拍了拍:“我明白,你們做警察的,不容易,不過這麽說來,小唐不也很危險麽?”
“他畢竟是個警察,”林冬局促地笑笑,“我想你能看出來我們倆是怎麽回事,所以說,分開也挺難的。”
“是,我看出來了,那小子對你是真心的,挺好,甭管男的女的,把日子過好比什麽都強。”張卓長長呼了口氣,忽然擡起手用力抱住林冬的肩膀。
林冬怔住片刻,随即收攏手臂也抱住對方。體溫隔着衣料緩緩傳遞,分離的血脈再次相連到一起。他終于越過那堵牆了。照片中形象單薄的九歲男孩立體了起來,有血有肉,有着暖人的溫度,不再只有疏離之感。
将張卓送上車,林冬隔着車窗和他揮手告別,目送公交車遠去。公交車向前駛過兩站,張卓下車,确認附近沒人,拿出個老款的翻蓋手機,調取了通話記錄中唯一的一串號碼,回複過去。
“我在外面辦事,剛不方便接你電話……嗯,我盡快找機會動手,等着看新聞。”
挂斷電話,他将手機卡拆出來折斷扔進路邊的垃圾桶裏,前後左後看了看,随即邁着平穩的步伐,朝停在街邊的一輛保時捷走了過去。
TBC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卷中間很多細節要反複打磨,實在不好意思,我會努力更新的!
蜂哥,有錢人……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
感謝在2020-02-20 05:55:10~2020-02-23 13:03: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不會游泳的魚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109108、小灰灰、勤奮寶寶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步非盈花重 40瓶;凝霜 20瓶;黃色楓葉、20125191、小紫依 10瓶;40109108 4瓶;風乎舞雩 2瓶;唯諾卓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