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雨女無瓜

司予晚上沒睡好,他前半夜做了一個難以言喻的夢。

一個身披鬥篷的高大男人從背後鉗住他的腰,把他按在牆角,溫熱的胸膛緊貼着他。由于力量差距太大,他怎麽掙紮都是徒勞。男人的唇舌落在他熱燙的耳垂,他渾身酥軟,十根腳趾緊壓着地面,膝蓋在牆面上磕出一聲悶響。

驚懼和快感同時襲來的瞬間,司予一邊臉頰貼着牆,一滴汗珠在眼睫上挂着,他恍惚間看見男人狹長的雙眼和刀刻般淩厲的下颌線條。

司予瞳孔驟然緊縮,男人像是察覺到了司予的視線,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強硬地扳過他的下巴。

他們鼻尖抵着鼻尖,彼此熱而沉的呼吸膠黏在一起。男人手勁很大,司予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捏碎在他懷抱裏。他看見男人的雙眼,墨色瞳孔不似平日冰冷,而是沾染了一些別的情緒。男人的眸色越來越沉,他撞進來的那一刻,仍然緊緊鉗着司予下巴。司予退無可退,被沖撞的前後颠簸,雙手攀附在光滑牆面上,緊盯着男人的眼睛。

司予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漆黑漩渦中,他在其中越陷越深,頭暈目眩之際腦中閃過一片耀眼白光。

最後,他渾身一顫,猛地從夢中驚醒。

房間裏一片漆黑,牆上時鐘發出清脆的滴答聲。司予喘了好久的氣才緩過神來,摸索着擰亮床頭燈。手臂伸出被窩暴露在空氣中的一剎那,他凍得一個激靈,這才驚覺自己渾身是汗。

他掀開被窩,活像做了什麽壞事似的,有些鬼祟地往裏瞟了一眼,緊接着皺着眉頭閉上眼,一副視死如歸的悲壯樣子,右手伸進去快速摸了一把,摸到一手濕涼。

他足足愣了三秒鐘,臉上漸漸呈現出一種悲憤和難堪交加的複雜表情,後腦勺“咚咚咚”在床頭撞了幾下,欲蓋彌彰地把被窩壓得嚴嚴實實。

司予努力不去想這件事兒,但腦子就像摁下了自動播放鍵,亂七八糟的畫面在他眼前跳來閃去,一條加紅加粗加了發光特效的彈幕咻咻咻飛過——

“操!他竟然夢到戚陸了!還和戚陸發生了一些不和諧、不純潔的關系!”

司予煩躁地抓了把頭發,自暴自棄地仰面攤在床上。

他,司予,性別男,取向男,二十多歲,身體狀況良好,無性伴侶。

隔壁,戚陸,性別男,取向未知,二十出頭,身體狀況良好,有無性伴侶未知,相貌英俊,體格強健。

司予在心裏列清單似的把他和戚陸兩人的基本情況一條條列出來,最後得出結論——他和戚陸這麽個大帥哥朝夕相處,腦子裏有點兒下流想法也是正常的。

再不濟換句話說,他一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成天和另一個男的低頭不見擡頭見,難免會有些龌龊念頭。

他努力說服自己,這個人不一定要是戚陸,于是他把腦子裏戚陸的臉換成林木白的——

——操!萎了!

司予閉上眼,兩腳在床上忿忿地蹬了幾下。

戚陸這人,冷的和天山上一朵雪蓮花似的,別說鬥膽上手亵玩了,光是遠遠地遠觀都得被凍傷。

再說了,司予和戚陸的關系一直稱不上友好——倒也不是劍拔弩張、見面就喊打喊殺的那種,而是一種更微妙、同時又不動聲色的緊張感。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維持表面和平,實際上各自小心翼翼地防備着對方。

戚陸不信任司予——或者說他不信任一切“外面”的人;司予對戚陸很是忌憚,這個人冷漠的不近人情,強勢又霸道、自負且驕傲。

司予仰頭嘆了一口氣,興許……興許是他無意中瞥見戚陸冷厲外表下露出的一絲絲柔軟,所以才有了這個不切實際、荒誕古怪的夢。

他搖搖頭,把髒了的內褲換下丢進桶裏。

這下子睡意全散,司予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幹脆從枕頭底下摸出那本《鬼怪寶鑒》,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着。

他從第一頁開始看,上邊字跡十分潦草,又因為年代久遠,有些字散了墨,變得模糊不清。

開篇應該是手冊主人自我介紹,司予看到一句繁體字寫着的“餘乃捉妖一族……”,後面跟着一個名字,但這頁似乎被水浸過,恰好姓名這兩個字被泡成黑糊糊一團。司予仔細辨了辨,隐約看出其中姓的偏旁是一個繁體的“車”。

什麽姓氏是車字旁?

司予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估摸着這也不是什麽重要信息,想必這手冊的第一任主人和他老爸一樣,是個志怪故事狂熱分子,信口謅了一個名字來寫故事罷了。

他又翻了幾頁,果然閱讀最能助眠,亂七八糟的圖案和潦草不清的字跡漸漸變得模糊,司予眼皮挂了鉛似的,兩手窩進被窩裏,昏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小福的拖拉機還沒響,鐵門先被人砸響了。

司予統共也沒睡幾個小時,他不耐煩地咕哝了幾聲,把頭整個埋進被窩裏。但外面砸門那人很有耐心,鐵門發出“砰砰”巨響,震得他耳膜都發痛。

“日啊!”他煩躁地罵了一句,耳朵裏耳鳴的厲害。

砸門聲就是不停,司予掀開被子,兩腳套進拖鞋,渾身散發着被吵醒的陰郁氣場,黑着臉沖到院子裏打開鐵門。

“啪!”

一張黃色紙符正中他腦門,司予揭下來一看,紙上用紅色墨水塗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線條,看着和個符咒似的。

林木白插着腰站在門外,手裏拿着他剛砸門用的一根木棒。

“你有病?”

司予頂着一頭亂發,眼圈發青,睡衣半側下擺亂七八糟地塞在睡褲裏,咬着牙問。

“你說!”林木白拎着木棍敲了敲地,挑眉問,“你是不是林曉平?”

“有病就治!”

司予耳朵裏嗡嗡嗡地響,壓根沒注意林木白說了什麽屁話,他只想趕緊把這傻逼玩意打發走,然後鎖門回屋睡個回籠覺。

“你是不是喜歡戚哥?”林木白不依不撓。

“雨女無瓜。”

司予煩得很,腦子裏一團亂麻,昨晚上沒睡好,現在只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口齒也有些不清。

“好啊!”林木白這下更加确信司予被鬼上身了,林曉平那家夥最喜歡賣弄文采,說一些他聽不懂的四字成語,眼前這個“司予”怪話連篇,果真是被上身了!

司予轉身想走,林木白扯着他的袖子,嚷嚷着問:“你是不是妄想霸占戚哥!你是不是想勾引戚哥!”

林木白說了什麽司予壓根沒去聽,他光看見這煩人村長一張嘴巴拉巴拉說個不停,看嘴型似乎在說“是不是”,他煩不勝煩,甩開林木白的手,随口說道:“是是是,是是是,是啊你他媽的!”

“主人,什麽是勾引?什麽是霸占?”

隔壁43號房,戚陸牽着小福從屋裏出來,正正好聽見這段對話。

“……”戚陸面無表情,但左腳在右腳後腳跟上踩了一下,險些一個趔趄。

他低咳一聲,在小福後腦敲了一下,說,“不知道。”

小福摸摸腦袋,樂呵呵地說:“主人真笨,小福去問哥哥!”

這邊司予被林木白糾纏的腦袋都脹大三圈,眼角餘光瞥見草坪上的小福和戚陸,發覺戚陸似乎在看他。

他眼神波瀾不驚,司予心髒卻重重跳了一下,腦子裏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昨夜的旖旎夢境,不自覺有些腿軟。

戚陸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司予卻和受了什麽刺激似的,瞬間頭也不疼了,耳朵也不鳴了,心也不煩氣也不躁了,就是莫名其妙慌得很。

“哼,”林木白冷哼一聲,“我就知道你早對戚哥有非分之想,你這回承認了吧?”

“啊?!”司予驚得下巴差點沒脫臼,下意識地瞄了戚陸一眼,又趕緊踹了林木白一腳,“你瞎說什麽?!”

“你剛自己說是是是!”

“不是!”司予心急如焚,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不是!”

他這否認三連才剛一出口,戚陸突然側身瞥了他一眼,他那眼神除了冷,還有幾分微妙。

司予來不及想戚陸是什麽意思,他心頭猛地一墜,慌亂之下突然喪失了思考能力,幹脆“砰”地關上門,轉身落荒而逃。

他跑得太急,一只棉拖鞋都被落在了門外。

“主人,為什麽哥哥不穿鞋?”小福仰着臉問。

戚陸看了眼那只拖鞋,草綠色的,上頭繡着一只蹦着的兔子。

這只兔子又笨又拙,就和它主人似的。

戚陸不禁揚起嘴角,随即又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在笑,于是緊接着怔了一下。

他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他立刻收起那絲微不可察的笑容,冷冷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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