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銘覺得李朗今天有點奇怪,且不說一早不由分說拉他下山,這一路,也不像之前那麽談笑風生,偶爾和自己對視,也迅速閃開目光。
一定是被昨晚的情景吓着了,青銘覺得很自責,自己本應護得小少爺身心,卻害他受到驚吓。
于是,中午在林間休息時,青銘向李朗跪下請罪。
“屬下昨晚未能提前打探情況,害小少爺受到驚吓,按山莊規矩,脊杖八十,請您責罰!”他雙手遞上在林間撿的木棍,約有成年人的手臂粗,上面樹皮粗糙、枝節橫生,但握手處卻已經刮磨光滑。
李朗覺得額頭青筋亂跳,他接過木棍,青銘伏下上身,繃緊脊背,等待懲罰降臨。
李朗看到青銘雙手握拳,攥住了地上的小草。
“咚”的一聲,什麽東西被扔到了一邊。
青銘伏下的上身被李朗扶起,李朗跪坐在他面前,青銘不解,“您想要別的方式懲罰屬下嗎?”
李朗被他氣笑了,“你說說,還有什麽方式可以罰你?”
青銘認真想了想,“害山莊主人受驚,除了脊杖之刑,也可以鞭笞一百,或者禁食禁水五日,現下沒有鞭子,等到下一個小鎮,屬下去尋一根過來,只是需要牛皮五股鞭,不知鎮裏是否可以尋到;如果您覺得親自行刑太累,就罰屬下禁食吧。”
“你要陪我趕路,禁食禁水,身體沒有力氣,走不動路怎麽辦?”李朗好像也認真考慮了一下,問青銘道。
“只是五日,屬下可以撐住,定不會耽誤趕路。”青銘趕快保證。
“哎……你把我氣死了!”昨晚的尴尬被眼前這人一氣,沖到了九霄雲外。
“屬下愚鈍。”青銘又想伏下身去請罪,被李朗拉住。
“難道你以為本少爺我,看場活春宮就被吓傻了?要是罰你,也不是因為你沒保護好我,而是因為你太小看你家少爺了。”
“……”青銘看向李朗,在他眼中看到了促狹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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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在山莊的時候,遭受了哪些規矩的欺負,李朗覺得自己沒法細想,想了就難受。他忍住抱住青銘的沖動,把他拉站起來。
“青銘,這次你小看我,我不罰你,但是以後都不許胡亂請罰了,要是再犯,我就真的要罰你了。”現在不會罰,以後也不會,但是還是有些壞心眼,想在這人面前立點威風,等這人慢慢琢磨自己的意思。
“謝小少爺。”青銘很想告訴李朗,這樣寬容,回到山莊,也許會壓不住下人,可是教授家宅之道,本不是他該多嘴的,而且,此刻的溫柔,他實在不想出言打破。
二人下午繼續出發,李朗恢複了侃侃而談,有意無意往王珩失蹤一事上引。
“小少爺,您是怎麽查探出王珩、劉琮二人的下落的呢?”青銘本不想提起此事,但看李朗的意思,很想訴說經過。
“哎呀,青銘,等了你好久,你早該問我了。”李朗得意的笑笑。
“前幾天,我去王珩家了解情況。”李朗道,他想起自己假冒青銘的事,不由揉了揉鼻子。
青銘一邊趕車,一邊聽他說,面上倒沒有什麽表情。小馬車在林間道路上颠簸前行,兩邊綠樹在道上交替投下陰影。
“王珩的父親拿給我一張一早收到的飛鴿傳書的紙條,當時我比對了字跡,是王珩親筆無疑。那張字條的內容是報平安,字跡工整,看起來是在放松環境下寫的,并不像是被人脅迫。如果王珩是被歹人綁架,這麽多日,也應該有索要贖金的消息才對。接着我發現了一個重要線索。”
李朗咳了一聲,故意賣下關子。青銘在他臉上看到一種孩子期待糖果獎賞的感覺,他心裏暗暗笑了笑,道,“小少爺發現了什麽重要線索?”
“香味。”
“香味?”
“沒錯,我在那張紙條上發現了一種特別的香味,整體很像檀香,但是香氣中又有比較明顯的花香和牛乳的香氣。我當時排除了接觸字條的王家人把氣味染上去的可能,那麽就應該是寫字的環境裏帶有這種香味。
後來我又在王府後門的小巷裏打聽到,王珩失蹤前幾日,被他爹狠狠罵過,而王老爺子卻故意隐瞞了此事,想是家醜不願外揚。于是我猜測,王珩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的可能性比較大。
後來幾日,我就在城裏的香鋪去找那種聞到的香味。其實我鼻子倒不是真的很靈敏,只是朱聰兒确實說對一件事,就是我有點‘過鼻不忘’的本領,只要是聞過的東西,再聞絕對不會認錯。
開始聞了幾種檀香,味道都有些刺鼻,有的帶着酸味兒,有的還帶着少許的腥味。所以我想,難道那味道不完全是檀香,而是混了女兒家的香粉在裏面,于是我又去試了很多香粉,但是還是不對。”
青銘想到他養傷那幾日,李朗身上的香粉味道,微微點了點頭。
“後來有一日,我在陳家香鋪晃蕩,正巧他家新進了一批檀香,我一聞便聞出了那種牛奶的甜滑味道,終于找到了目标。打聽之下,這種檀香比較名貴,是為天竺老山檀。錫城只有陳家供貨,也就一兩家喜愛吃齋念佛的大戶人家購買,但是同時我也打聽到,陳家還會供貨給附件的寺廟,也就是我們去的華安寺和清壇寺。”
“這兩家寺廟裏的檀香聞到确實比一般地方好聞。”青銘回憶了一下。
“對,我又聯想到,那日翻看王珩的手劄,看他讀書非常用功,應該是對考取功名比較認真上心的書生,再加上寄來書信報平安,想來他即使離家出走,應該對初秋的鄉試還是心心念念不會放棄。
所以,我想到了一些民間傳說。”李朗伸出根手指,在臉旁晃了晃。
“這和民間傳說有什麽關系?”
“哈哈,當然有關系了,書生進京趕考,囊中羞澀,最好的住宿地點是何處?”
“屬下不知……”
李朗看青銘面上又有點忍着笑意的樣子,撇了撇嘴,把手指收回,“當然是寺廟啦。夜宿蘭若寺,又能住宿,又能讀書,說不定還有女鬼狐仙給你紅袖添香,哪個書生不喜歡?”
“……”
“到寺廟挂單修行,又能節省盤纏,又能被佛法熏陶,還能安心讀書,這個選擇對書生來說不難想到。聯系之前的一些線索,于是我推斷,王珩應該不會離家太遠,藏身這兩座寺廟的可能性很大。”
“那少爺又是如何知道劉琮會和王珩一起呢?”
“嗯,這個其實就是我蒙的了。”李朗看向青銘,随着馬車的颠簸,青銘的衣襟微微開合晃動,他知道,那下面将是平坦的鎖骨、微微隆起的胸肌,李朗突然有些口幹舌燥,他咽了下口水,接着道,“我那天從王家出來,還打聽到一些線索。王珩在冬天,每逢初一、十五喜歡靠窗眺望,一看就是很久。而他看的方向,正是劉家小樓,那天我爬樹查探,看劉家小樓對着王家的方向,二樓很适合憑欄品茶。如果說喝茶的就是劉琮呢?”
“初一、十五一般是學子、長工休沐的日子。”青銘了然。
“對,王家有棵梧桐樹,正巧擋在王劉兩家之間,平時枝繁葉茂,只有冬天,枝葉凋零,不會擋住視線。王劉二人在休息的日子都會隔樓對視,想必關系甚好,但按王老爺的說辭,他與劉家在生意場上是對頭,所以發現自己的兒子和對頭兒子交好,訓罵王珩,王劉二人一氣之下結伴離家,倒也和大家猜測的二人讀書苦悶、結伴出游相去不遠。”
“小少爺觀察入微,善于推測,實在聰慧過人。”青銘由衷稱贊。
“還好,還好。”李朗用手卡着嘴巴,但也掩飾不了面上的笑意。
“後來到了這兩座寺廟,我就找機會向寺中僧人打探,我曾看過王珩的畫像,描述之下,果然在清壇寺問到了兩人的蹤跡。只是沒想到兩人的關系已并非我所想象的要好友人了。”
李朗說到最後還是有些尴尬。
“二人關系确實有些驚世駭俗。”
“……青銘,你覺得分桃斷袖很驚世駭俗嗎?”李朗問出這個問題,才覺察到自己聲音裏帶了一絲緊張。
“……”青銘稍微沉默了一下,道,“屬下對情愛之事并不熟悉,想來,這世間既有男女之愛,分桃斷袖的存在也并非全不合理。”
李朗看青銘面上并無厭惡表情,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
“小少爺是否要通知王劉兩家來尋回他們的公子呢?”
“算了。”李朗雙手背在腦後,舒了口氣,“人家也沒真拜托我們查探,何況現在想來,王珩的父親是發現了兩人關系,才大罵王珩的,我們何必要做壞人,拆散有情人呢。”
隔樓對望,朋友之間怎會相視久久,本來就是有情人才會做的事情。思及此,李朗又再看了看身邊的青銘,只覺得怎麽看都不會看夠,原來,自己是已經種下了情根呀……
李朗和青銘又趕了數日的路,沿路風景從南方的小橋流水、園林雅秀,到了北方的鬥拱飛檐、城樓細做。北方的春天沒有南方來得早,這時正見山巒吐翠、草木蔥郁。
估摸着兩人再有三四日便可到達都城,李朗對眼前景色覺得新鮮,玩勁更是大起。這日二人入住客棧,青銘卻好像心不在焉,夜色未深,便叮囑李朗早早休息,自己也在送李朗回屋後,便回了隔壁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