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烏雲翻湧,雨落如珠。一把油紙傘在雨中快速移動,來到山莊正廳的時候,傘下的人緩了緩腳步,找回一些鎮定的樣子。

午飯剛過,下人來通知李朗,祁天鴻找他去正廳有事要說,李朗心有惦念,不由加快腳步趕了過來。

李朗進屋向他爹問好,祁天鴻一邊拉他進廳,一邊叫下人遞上幹毛巾和姜茶。

“朗兒,把姜茶喝了驅驅寒。”祁天鴻一邊叮囑,一邊親自拿毛巾幫兒子撣下衣角的水滴。

李朗搶過毛巾,他心中感動,但說不清是因為和父親自小分離,現下對父親的如此照料有些生分,還是男孩子本身的變扭,總之還是有些難為情。他擦了擦衣服,又端起姜茶喝了幾口,祁天鴻關心的問了問他這幾日的身體,突然道,“朗兒,聽說你讓青銘去穆家送信了?”

“……是啊。”李朗端着杯子的手一僵。

“哦,看來你對穆家那個丫頭還蠻上心的,需不需要爹改日托人問問那丫頭的意思?”祁天鴻眯笑起眼睛道。

“啊,不用了爹,我和她也……沒多熟,就是向她報個平安。”李朗沒想到他爹會這麽一說,頓感麻煩叢生。

“怎麽?”祁天鴻突然收起笑臉,嚴肅道,“你是不好意思讓爹幫忙,還是怕人發現你根本沒有寄信?”

李朗背後一涼,面上維持鎮定道,“我當然寄了信,爹,你現在不要插手,我這還沒什麽想法呢,你要是插手,我可就窘死了。”他語氣裏帶了些撒嬌的意味,把杯子放到一邊,拉起他爹的手微微晃了晃。

祁天鴻微微松下臉來,道,“哼,你和穆家丫頭的事,爹可以先不管。但是那個青銘,你最近對他是不是太專寵了?”

“……哪有?”李朗心中一怔,嘴上卻反問回去。

“我聽暗堂說,這次從蘇家回來,你免去了他的責罰,之前認主的訓誡也沒有,這次他請假晚歸,你又說讓他去送信,不管是真是假,怎麽看都是處處維護的樣子!”

“我是覺得青銘确實也沒做錯什麽,幹嘛要罰他。”李朗小聲道。

“護主不利就是大罪!山莊養這些暗衛,就是讓他們賣命的!”祁天鴻說着,拍了拍李朗的手,“要是青銘不能好好保護你,那就換一個,暗堂裏得力的暗衛多的是。若是他使出什麽媚主的法子禍害你,暗堂有的是辦法治他。你年紀還小,對下人的一些小心思還沒經驗看透。有什麽事情都可以告訴爹,爹來幫你拿主意。”

聽出他爹話裏試探的意味,李朗心中湧出不好的感覺,他來不及仔細分析,嘴上便道,“沒有什麽事情,爹,青銘很好,我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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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天鴻皺了皺眉頭,道,“朗兒,爹希望你今後可以更多的參與山莊的運營,斷不可為了一個下奴婦人之仁。這次青銘請假,所為何事?”

“我沒問……”

“你看你這般,哪有半點主人樣子。”祁天鴻用手指了指李朗,“這次青銘回來,我看,還是交給暗堂訓誡一番吧,把該有的規矩都補上。若是他真的叛逃,不管是暗堂的誅殺令,還是‘蠶心’,都放不過他。”

“……”李朗目光一暗,道,“好的,爹,我知道了。”

交代完該說的事,祁天鴻又和李朗閑話了一會兒,下人來報有管事來請示生意上的事,李朗便從他爹這裏告退。

他路過偏廳,無意瞥見祁昀軒和幾個管事樣子的人在裏面議事,“西北”、“旱災”、“朝廷”、赈災”、“取道”幾個詞依稀飄進耳中。

李朗滿懷心事,無心探究,撐起雨傘,走進了雨中。

回到西院,今日祁天鴻的試探被李朗反複咀嚼,李朗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他爹把青銘捉了去,然後又開始懷疑他大哥,他煩躁的揉着自己的頭發,苦思應對之法。

想到青銘,這幾日的甜蜜與對青銘不知所蹤的擔憂,如同寒冰與烈火交替般撕扯着他的內心。他知道,青銘是個有事喜歡咽進肚子自己扛的人,但卻心思缜密,不會胡來——忽然,李朗心念一閃,對了,青銘如果真的去辦什麽重要的事情,也許會在自己屋裏留下以防萬一的線索。

李朗沖入青銘住的偏廂,屋子不大,布置簡單,他已經來過很多次。

他先翻找了床鋪,一無所獲,然後拉開屋裏唯一的一個立櫃,幾個藥瓶、兩件換洗的黑衣置于櫃中,一旁有塊軟布包着什麽東西,李朗趕快打開軟布,入眼卻是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青色衣袍,正是在回山莊的路上他送給青銘的。自回山莊,李朗便沒見青銘穿過,他只道是沒有合适場合,而且也不想在青銘面前總提自己送過的禮物,久而久之,都快忘了。

李朗的手撫上衣袍,看到青銘收得這麽仔細,珍惜之意如此明顯,心裏湧過一陣酸甜痛楚,他拿起衣袍,想要翻找一下,衣袍下壓的一張紙卻飄起落到了地上。

李朗撿起一看,上面正是青銘工工整整的字體,寫的是——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兩列文字結束,第三列開頭有個起筆的墨點,卻沒有接着寫下去。

李朗想了想,眼前浮現出青銘寫到第三句時,因為不好意思,起筆又收,最後把紙收起來的樣子……那晚在蘇家酒醉,他也沒細想過身為暗衛的青銘是否能精通詩詞,還有些氣惱青銘對自己吟詩的木然。現在,他甚至能想象出青銘在知道後兩句詩的時候,嘴角微微一挑的樣子。

換你心,為我心,始知相憶深。

李朗把紙在自己心口上貼了一會兒,他收起思緒,繼續在屋裏仔細翻找起來。櫃子裏的各個細節、桌沿屋角全部找遍,還是一無所獲。

李朗知道,這屋裏絕不會有什麽暗格機關,他想着,如果自己是青銘,要在屋裏藏東西,什麽地方最好呢?應該是看似明顯卻容易讓人忽略的地方。這時,桌子上的燭臺引起了他的注意。

燭臺底部邊沿凝固了很多蠟油,似乎比自己屋裏的燭臺凝固的都多,李朗拿起燭臺翻轉一看,它的底端全部被蠟油糊住,李朗用指甲去摳,終于,一個小紙條從蠟封中被他摳了出來。

“青銘小哥,錫城一別,汝與李朗可是安好?先前接汝飛鴿傳書,所托之事,近日有所眉目。吾探得一人,與林開是道上相識,此人雖不知林之去向,卻道林曾與其言,自己先前行竊反被失主所擒,失主見其身上青玉,出價買之;大半個月後,失主去而複返,對其下藥要挾,命其将玉典當至齊元當鋪,并安排一番說辭,許諾事畢予其解藥。林開初遇此人時間,在今年兩月初,其曾道此人面如青年書生、看似溫和,卻下手狠毒。以上消息望對汝有助。”

紙條上熟悉的字體和最後的落款“朱聰兒”,把一個隐秘的陰謀呈現在了李朗面前。李朗讀罷,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信息太多,似要将他擊暈,他伸手用力錘了錘腦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分析。

自己最初被青銘找到,就因為林開恰巧在天鴻山莊下屬的齊元當鋪典當了青玉,而如果這是被某人暗中操控的,那麽此人讓自己回山莊的目的是什麽?青玉典當時間和祁昀軒被刺時間頗為接近,這之間會有什麽關系嗎?

看朱聰兒的意思,青銘在此之前應該已發現了此中蹊跷,才托他尋找關鍵人物林開。他應該是從這封信中得到了什麽線索,卻不敢貿然公開,才請假前去查探。

線索……失主、去而複返、下藥、面如書生……紙條上的幾個關鍵詞和李朗腦中的一些已有信息碰撞、匹配,突然,一個想法撞進了他的腦袋。

李朗推門而出,向山莊裏的一個地方沖去。

天色昏暗,大雨如簾,噼啪的雨聲在天地間回響。

而這間地下的密室,卻隔絕了外界的聲音。一個年輕男子赤/裸着上身被縛于室中,幾根銀針插在他身上的幾處大穴,封住了他全身內力,他的雙臂被拉向兩邊完全打開,雙腿并在一起,脖子、手腕、腳腕處被五個鐵環緊緊扣于石壁上。

他的左臂、肋下和心口各有一處傷口,竟被人好心的上了藥。肋下傷口頗長卻看起來不深,心口的傷口不大,但即使有止血的藥,卻随着他身體呼吸的起伏,還在洇洇的滲着鮮紅,要害被傷,豈能不嚴重。

男子低垂着頭,看不出是否還有知覺。

“吱扭”一聲傳來,密室的門被人推開,一襲白衣入內,屋宅的主人拿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剔骨小刀和幾個瓷瓶,走到了男子的面前。

他伸手撫上男子胸前的肌肉,不出意料的看到手下肌肉微微顫栗起來,男子擡起頭來,面無血色的臉上露出倔強與厭惡之情。

白衣人輕哼一聲,拿起盤子裏的小刀,對着男子的心口觀察比劃了一下,道,“青銘,你也別怨我,要怨就怨祁天鴻那個老賊給你服了‘蠶心’,而這‘蠶心’的配方對醫者來說又太有吸引力,所以,我不得不用你的心頭血來研究了。如果成功的話,說不定我心情一好,還可以給你永遠解了這毒,所以,你就好好配合吧。”

“看來青銘還得謝謝您了,韓堂主。”青銘面帶諷刺,聲音虛弱而沙啞,他話音未落,便覺得心頭劇痛,他死咬住嘴唇,不讓呻/吟之聲暴露給韓白江,感受着冰涼的刀刃再次擦着心髒刺入了他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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