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聽說有所悟 (1)

虛驚一場, 只是不知是驚吓還是驚喜, 岳沉潭後知後覺自己竟緊張得出了汗, 連忙搖搖頭, 甩去心中雜念, 将葉公子的身子扶到一邊休息。

葉臨風因為靈力損耗過多, 被岳沉潭送了些靈力安撫, 仍是休息了一整夜才恢複過來。

第二天,葉臨風伸了個懶腰醒來,已經恢複了之前那蝴蝶繞身、頭頂狐貍耳的模樣, 睜眼發覺道觀裏多出一只被五花大綁的黃鼠狼時,忽然愣住了,臉上眼裏都是茫然神色,

“這是哪兒來的?”

岳沉潭一夜沒睡, 一直在打坐調息,見他醒了, 幹咳一聲,神色微妙地試探道, “這是昨天的黃鼠狼精, 葉公子不記得了?”

“我記得什麽?”葉臨風越發茫然, “我撒酒瘋了?”

岳沉潭只好将昨晚的事解釋給他聽, 從忽然的異常, 到折斷了劍, 再到一力解決了鹿城的事, 唯獨沒好意思說出玉牌的事。

“我?”葉臨風張大了嘴, 努力回想,然後臉色越來越白,甚至暗罵了一聲,“……我竟然……?”

岳沉潭安撫他,“你昨晚……好像是在夢游,我跟你說話,你也有時回應,有時不理我。”

“不對,我從來沒有夢游的習慣。”葉臨風猛地一砸牆,焦慮地在屋子裏來回踱步,一想到自己有那麽長時間失去了意識,又在無意識中做了這麽多事,就一陣後怕。

怎麽會這樣?難道是神書中提到的那人提前行動了……?

不,若真是如此,自己又怎麽能回來?

“會不會是七絕魔尊?”岳沉潭也在思考着其中原因,見葉臨風被吓得不輕,臉色眨眼間就沉了下來,緊張地前傾了身體,“葉公子,那日魔尊在的時候,你也曾因為蠱毒,做了許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

葉臨風焦慮的腳步猛地聽了下來,暗自松了口氣。

是他太敏感了,居然望了七絕魔尊能通過蠱毒催眠自己。只是沒想到,明明七絕魔尊沒出現在附近,也能做到這一點。

岳沉潭似乎是比葉臨風還有焦急生氣,攥緊的拳頭重重砸在尚未收起的矮桌上,‘嘭!地一聲,将擺放上面的酒杯齊齊被震得原地一蹦。

葉臨風及時穩住了自己,沒有沒出息地被他身上的殺氣吓得和酒杯一起蹦,反而沒有剛才的焦慮驚慌了,反過來安慰道,“岳公子,七絕魔尊那麽厲害,就算他藏在附近我們也發現不了的呀,他這次應該也只是在戲弄我們,沒有太大的惡意。冷靜、冷靜……仔細想來,我以為是做夢,現在想想,應該是在酒醉時真的聽到了他的聲音。”

“你聽到了他的聲音,他都說了什麽?”岳沉潭也注意到自己反應過激,收斂了些許,語氣努力放緩了,臉色仍克制不住地板着,“是他命令你做那些事的?可這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不……”葉臨風愣了一下,慢半拍反應過來,拿出自己的佩劍,拔出一看,果然已經徹底斷成兩半,他搖搖頭,若有所思地喃喃出聲,“他命令我做的,不是這種具體的事。”

普普通通一把斷劍,先前還被葉臨風好生護着,哪怕有點破爛了,也想湊合先用着就好。就連當初被岳沉潭不小心一指頭給彈得更破了,葉臨風也是沒打算換或者扔掉。

畢竟他只有這麽一把好劍,有錢歸有錢,卻趁手的劍卻很難尋。

岳沉潭一時間有點緊張,擔心葉臨風發現劍徹底斷了,還是自己親手砍斷的,會心情不好,或者出現別的什麽不良反應。

葉臨風卻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劍身斷裂處,瞧着瞧着,非但不怒不悲,反而輕輕笑了出來。

絲毫不摻假的笑,還帶了些釋然和了悟的放松感,這一瞬的神情印在岳沉潭的眼裏,讓他不由得聯想到昨日見到的那個、醉酒後中了魔尊邪術的葉臨風,想到那句‘斷了倒輕松’,以及那一揮手毫不猶豫地一砍。

幹脆利落,灑脫逍遙。

葉臨風唰地一下将斷劍收回了鞘中,嘴角笑意未散。看到了這柄劍徹底斷裂的一刻,他心中最先冒出的感受竟然不是可惜了,而是,如釋重負的輕松暢快。

多少天了,他戰戰兢兢地修補這柄劍,小心翼翼地使用、保護着,仿佛帶着的不是佩劍,而是什麽比自己更貴重的傳家寶。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禦劍、不敢飛快了,有了危險、不敢拔劍,哪怕是休息時,也擔心它摔了碰了、早上醒來每天都要重新檢查修補一番。

心累得很,卻下意識地騙自己是真的珍惜它。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只是因為怕被責罵、唠叨,怕會出現那些父親說的後果,才不肯丢棄這把劍。只是時間太久,成了習慣,竟然連自己都忘了這樣做的初衷。

也忘了,如今的自己,不必再辛辛苦苦地迎合長輩的吩咐囑托,做那個乖巧懂事的晚輩。

終于再次開口,回想着之前的感受和魔尊的聲音,悠悠開口,“七絕魔尊他……讓我抛開一切顧慮、煩擾、束縛、和畏懼之心,徹底放開自己。”

其實他還是把魔尊的話語給,美化了一下。

事實上他聽到的原話是:除了讓自己爽之外,不要考慮任何其它,去吧。

呵呵。

看樣子,七絕魔尊給自己下的這個毒,并不簡單。雖然不知道他突然下這麽一條命令,簡直像催眠一樣,到底是希望自己做出什麽樣的事,但總歸不會是出于善意。

畢竟對魔尊來說,比起善惡之分,還是有趣與無趣之分更重要一些。

神書說的,原話。

葉臨風胡亂想着,說不定是以為自己會亂性才這樣說的呢,畢竟,比起‘去和離你最近的男人亂性’這樣操縱木偶一樣的命令,還是‘做你最想做的’然後看到別人突然亂性反常,更加有趣而有看頭。

不不不,我到底在想什麽。

“他……當真是這麽說的?”岳沉潭将那句話反複回味了一番,若有所悟,又有些困惑,目光複雜地落在葉臨風的身上,“所以你才會突然做出那些事?”

“嗯,雖然我不記得了,不過,聽你說的那些,的确是我想做的事。”葉臨風眼睛清澈明亮,心裏卻一片苦楚,愁得不行。

這個七絕魔尊,太會搗亂了也……這麽一來,他豈不是搶了岳主角的風頭?還在妖面仙君那裏立下功勞了,做了一件大好事?

原本神書裏,主角還是用了三天時間才最終活捉了這黃鼠狼精,兩天都在調查真相,現在好了,自己就用了一天時間。

一天啊!那可是其它各路仙修大能都沒做到的事!

雖然其它人一半是差錯了方向,懶得費力繼續,一半是只會打不擅長查,各種各樣的原因,并不是能力不足吧……

哎。計劃好了要讓自己一敗塗地名聲敗壞的,這下計劃全給打亂了。

怎麽挽回比較好?讓岳沉潭頂替自己說是他做的?理由呢?就算他答應了,這個黃鼠狼也難保不會說漏嘴,哎……

“……葉公子……葉公子?”

葉臨風腦內有點淩亂,一時竟沒聽到岳沉潭在叫自己,慢了幾拍才應了一聲,“什麽?”

岳沉潭:“有個細節我還沒告訴你,昨夜你喝醉之後,從被七絕魔尊影響開始,還發生了一些……別的變化。”

葉臨風:?

“就是,你身上的這些,東西,消失了。”岳沉潭有些不知如何描述才好,斷斷續續道,“暫時變回了我初次見到葉公子的模樣。”

葉臨風眼角猛地一亮,一拍大腿,“此話當真?”

岳沉潭點點頭,對他的欣喜有些不解,“你不喜歡這個打扮麽?”

“當然……也不是啊,我挺喜歡的。”葉臨風中途生硬改口,扭頭,掩蓋性地去抓酒喝,才發現掉落在地上的酒壺已經空了。

關于醉酒後,酒量變差,說話變得沒遮攔,岳沉潭倒是沒有告訴他。

此時葉臨風閃爍其詞,岳沉潭又是有了另一番猜測。

此‘喜歡’,恐怕非彼‘喜歡’,真心喜歡是一回事,為了取悅別的什麽人,而愛屋及烏,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樣最說得通不是麽?因為那時候被要求放下一切顧慮,只做自己想做的,所以葉公子才會冥冥中抛棄了那一套過于耀眼華麗的裝扮。

那個讓葉公子做到這個地步的人,一定不是真的喜歡他。

岳沉潭篤定地想着,想着,又覺得心中憋悶不已,只想做點什麽轉移注意力,打發打發時間。然而審問黃鼠狼精的事,交給妖面仙君就好,不是他們必須管的,幹脆就借口出門去了,說是瞧瞧那些去西郊的動物們,怎麽到現在還這麽安靜。

“……我去去就回。”

“等等,”葉臨風突然起身,“一起去吧,反正這裏的事也處理差不多了,如果沒別的問題,就直接離開鹿城吧。”

經過七絕魔尊這一鬧,葉臨風倒是因禍得福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還做得不夠徹底,不夠任性!自己的那柄斷劍就是個例子。

十幾年的潛移默化,不知不覺間早已無需思考的習慣,仍然讓自己還套在過去那個乖巧‘葉臨風’的模子裏,根本不是一天兩天的異想天開就能擺脫的束縛。

想要讓葉家滿意,讓師門添光,過去想要的那些讓自己處處謹慎,如此不自在,如今有了神書,抛棄了那些顧慮,應當更自在、每日都逍遙快活才是!

若只是一味地按照計劃,只一味地做這樣那樣的出格事,試圖靠幾個流言蜚語完成報複的計劃,還是太小兒科了,也太過當局者迷了——與之前的自己相比、計劃着做個僞惡人,處處緊張害怕失敗,不還是另一種自我約束?

‘死’都要‘死’了,總不能為了報複就活得比以前更累!

葉臨風快走兩步,幹脆連那尋常人根本買不起的矮桌都不要了,直接丢在道觀裏不要了,一手拎起那極力縮小自己存在感的黃鼠狼精,沒給岳沉潭反應的時間,就直接走了出去。

甚至因為步伐太利落太不猶豫,沒兩步就走到了岳沉潭的前面,而後回頭看人,“怎麽愣住了?不是要去西郊看看麽。”

如今的他,只想快點解決這事,快點完成妖面仙君的委托,好早些去找七絕魔尊,越快越好。

然後?

然後再無所不用其極,竭盡全力說服魔尊,賜予自己一顆魔心的種子。最好還能請七絕魔尊讓自己找回因‘毒’失去意識時的全部記憶。

**

葉臨風與岳沉潭雙雙來到鹿城西郊時,見到的并非如昨日般聚集在這裏的群獸,而是一片死寂。

僅僅一夜過去,數十上百只家禽牲畜的屍體幾乎鋪滿了整個小山坡,因為時間還短,亦或是有靈氣加持的緣故,那些屍體看上去還沒有任何腐爛現象,皮毛都還保持着光線順滑。

每一只挨着一只,屍體排列得整整齊齊,姿勢也都擺放如睡眠般。

若非是這彌漫了整個山坡的死氣,兩人怎麽也不會想到它們竟都同時死去了。

“葉公子……?”

岳沉潭目露不解,尋求答案似的看向身側同樣沉默已久的人。而在葉臨風臉上,他找到的也只是比自己更甚的困惑茫然。

他本想詢問,昨天你帶走它們後都給喂了什麽,可又覺得這樣的問話太過冒犯,生生忍了回去。

葉臨風動了,後退一步,然後迅速冷靜下來,朝着那片屍群走去,開始清點動物屍體的數量。也是因為屍體們将自己排列得整齊,半晌後他便清點完畢,沒費多少工夫。

“八成。”葉臨風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着,“這裏的屍體,占全部數量的八成,還剩下兩成,不知道去了哪裏,唯一能肯定的是,它們離開鹿城了。”

岳沉潭在一只五彩大公雞的屍體旁邊蹲下,手掌湊近查探,“有大量靈氣殘留。”

“是自殺。”葉臨風繼續說道,他站在一群家禽牲畜的屍體間,“我昨晚明明給了它們最想要的東西,我不明白,為什麽它們反而會選擇去死?為了報答我而請我吃肉嗎?”

這個笑話說得太冷,倆人都沒笑出來,那只被五花大綁就差去毛燒烤的黃鼠狼倒是尖聲叫了幾下,約莫是在笑。

黃鼠狼扭着身子撲騰,岳沉潭見狀,擡手解了它身上的一道禁制。

它這才恢複了口吐人言的能力,不再是黃鼠狼的怪叫聲,而是青年男子的沙啞嗓音,“你給了它們真正的丹藥?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以為它們需要的是這個?想知道它們為何自殺,随便去抓一只沒自殺跑掉了的回來審問不就得了?”

葉臨風猛然轉頭,一雙眸子死死盯着那黃鼠狼,“你什麽意思。”

這回不用岳沉潭下禁制,黃鼠狼就自己閉上了嘴,再怎麽問也不說話了。

岳沉潭便借機問他什麽丹藥。

葉臨風:“九天玄水。”

名字雖叫九天玄水,卻只不過是修仙界最常見最廉價的一味藥,用處很普通,能為損耗過度急需恢複的修士補充靈氣,也能助快要進階的修士更輕松的突破。有玄水和玄丹這兩種,效益一樣,不過一種是水,一種是丹丸。

可它卻不能真的用來提升修為,只靠這樣的藥來提升,則是虛有修為,并無實力,一打見真章,若是在平時修煉時過度使用,就會在進階、渡劫時吃大虧,得不償失,所以聰明人都不會太過依賴。

岳沉潭這才恍然大悟,有了這一味藥作為關鍵詞,一切也就都能解釋通順了。

他從黃鼠狼精的身上的确搜到了一兜東西,仔細一看,裏面都是些劣質的、煉壞了的丹藥。

藥,是從仙樂坊偷來的,或者說從本要銷毀的那批失敗品裏面撿走的。而那些丹藥,與九天玄丹的成分最為接近,功效卻很難說,畢竟沒人會願意以身犯險。

整個鹿城的牲畜家禽之所以忽然間得了靈氣,有的開智,有的體質得以改善,有的出現了別的本事,不是別的,正是因為它們全都吃了這些劣質丹藥。

岳沉潭嘆了口氣,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推論,“我原本以為,是它自己煉制了許多九天玄丹,而它身上的這些不過是煉制失敗,不能用的。

“怪不得其它仙者大能會差錯方向。畢竟九天玄丹這個東西,就算是根骨資質好的凡人吃了,若是沒有基本修為撐着,也會因承受不住藥效而反受其害,更何況這些平日裏被人養着的動物?

“所有人都以為,就算它們是靠丹藥撐着,也一定有足夠厲害的妖邪之物從中相助,而能夠一口氣輔助滿城牲畜家禽修煉的,非千年妖修不能做到,能隐藏自身氣息,隐藏在茫茫人海不被厲害的大能搜查到的,又必須比千年妖修再厲害百倍……”

說到這裏,岳沉潭再次看向那閉嘴裝啞巴的黃鼠狼,“所有人都判斷出妖修就在城內,卻怎麽也找不到,便以為是比自己厲害許多的妖邪,卻忘了,修為真的低微、實力弱小的妖修也能毫不費力地藏在鹿城不被發現,因為它根本就不需要刻意遮掩自身氣息,就已經和其它牲畜差不多了。

“那些動物若是一開始吃下的就是真正的九天玄水,自然不會活到現在,早就七竅流血經脈斷裂而死,可偏偏他們吃的是煉制失敗的丹藥,陰錯陽差,不但沒死,還有了空中樓閣一般的靈氣,因禍得福開了智。

“按理說,如今已經過去數月,它們的身體早已适應了有靈氣的狀态,再吃下真正的九天玄水,也不會因無法承受而死去,就算個別體質極差的死了,也不當是眼下這死法。這是我唯一不理解的。”

葉臨風聽了他的解釋,心道不愧是岳大主角,就算被自己搶了先機,也反應如此快速清洗,這樣就還原了整件事的真相。

只是還有一些細節,是要等黃鼠狼自己招了,或是鹿城百姓會說普通話了以後才能得知的,比如這個黃鼠狼是如何讓全場動物都吃下這些假藥的。

神書中倒是寫得明明白白:

【那黃鼠狼精冒充了世外來的仙人,以高價向鹿城百姓兜售假藥,好話說得一溜溜,“仙藥有三好,專門喂牲畜家禽最牢靠。

“一好開心智,會說話的牲畜好管理,讓它吃草就吃草,讓它拉磨駝貨無需自操勞。二好強健體,不生病來不春鬧,任打任罵壞不了。三好長壽肉質高,一只頂三只,金蛋下個沒完又沒了,有了仙藥得仙獸,全家樂逍遙~!”】

當然,鹿城人一個個信了黃鼠狼精的鬼話,買了那些劣質丹藥後,迎來的結果就不是當初想得那麽美了。

那些牲畜家禽,的确是開心智地開心智,變得口吐人言,強身健體的也強身健體了,變得力大無比,長壽的也長壽了、一個個發育生長得很慢,至于肉質?鹿城的百姓就沒那個機會嘗上一口。

自從它們得了那些‘仙藥’,鹿城就再沒有過一天安生日子。

開心智?它們開始和養自己的農戶讨價還價,要好吃好喝好住好待遇,要雞權鴨權牛權羊權,要尊重要自由。

強身健體?它們的業餘互動變成了跑酷和鍛煉肌肉,一只手就能舉起一個大活人,誰都別想惹。

長壽肉質好?所有鹿城百姓都覺得自己有生之年是等不到哪只動物老死的一天了,說不定會活得比人還長,它們的肉質好不好鹿城百姓不知道,這鹿城住久了,看個蚯蚓都要好奇肉質如何了。

那些動物不再甘于任人宰割的命運,有了腦子就開始奮起反抗,卻又因為丹藥是劣質的,腦子有是有了,卻不太夠用。

逐漸地,随着頭一個月過去,最初的丹藥效力開始減退,動物們也開始回到原本的癡傻普通模樣。鹿城百姓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新的噩耗随之而來——那些動物對丹藥上瘾了。

即便是沒法口吐人言,即便是體質開始變差,它們的身體腦子也記得曾經那逍遙爽快的感覺,整日整夜的吵鬧,一時間怨氣遍城是。

人們再見到黃鼠狼精的時候,自然是喊打喊殺,那些動物卻蜂擁而上,一個個護在黃鼠狼精的身前,跪求賜藥。

一次,兩次,三次,黃鼠狼精身上的藥也不多了。鹿城的人則越來越少。

劣質丹藥,讓動物們只是略開心智,口吐人言卻不懂禮儀道德,不懂得思考得失利弊,喜怒無常,但求一個眼下的舒坦。于是鹿城變成荒涼破敗,到處都是動物糞便,惡臭熏天,沒有人種田,沒有人割草收獲糧食瓜果,它們就餓着,沒有人教它們如何生存,如何生活,它們就得過且過,餓極了,就去附近的郊外找野果野食。

也就禍害了原本安安穩穩在郊外修煉的那些真正的山精野怪。

葉臨風嘆了一口氣,正想把這些屍體都就地埋了,卻見不遠處幾個灰撲撲的人影一瘸一拐地叫喊着什麽跑了過來。

竟是鹿城剩下的那些居民中的幾個,烏魯瓦拉不知說着哪裏的方言,叫人聽不懂。

比劃了半天,葉臨風倒是明白了,這是不讓自己埋屍體的意思。

可是這麽多屍體,不埋起來的話……

然後就瞧見那幾個居民露出驚喜又感動的神情,互相擁抱慶賀了一番,便随便拽起幾只不太沉的家禽屍體,打算帶回家去。

葉臨風和岳沉潭皆是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這些居民已經幾個月沒吃過肉了。

竟然忘了這些動物原本是為了吃肉才被鹿城的人養着的。

等那些人都走了,葉臨風再次開口,“我原本以為,給它們真正的九天玄水,它們就會開真正的智慧,懂得如何生活,如何保護自己,如何自給自足,然後離開鹿城,找一處好山好水定居下來,然後等時機成熟了,也修煉成個什麽精什麽妖。到那時候,它們就不會終日留在鹿城,活得這麽痛苦,讓鹿城的人也痛苦。”

岳沉潭拍拍他的肩膀,無聲撫慰。那些一開始跟着他們的毛茸茸也大半都見狀回到自己原本的住處去了,繼續在鹿城附近修煉的生活,只剩下一只貪吃的小熊貓還留在兩人腳邊,眼巴巴等着再讨些花生。

“不過我剛才明白了。”葉臨風看着它們的屍體說道,“好不容易開了真正的智慧,卻發現自己不過是牲畜家禽,生來就是要被吃掉的,同樣是口吐人言的精怪,狐貍、黃鼠狼、蛇之類的動物會被人忌諱,甚至當大仙供奉跪拜,抓到了也不會想着吃肉,它們卻不一樣。”

從來只聽聞有狐仙黃大仙,沒聽聞過誰家的雞鴨牛羊成了仙被供奉的。

它們以為自己成了妖,成了仙,就能被尊重被供奉,能逃脫原本的身份,可人們看到它們,還是只想等着它們死了就吃肉。想要修煉?作為雞鴨牛羊,也是從未有誰真的修煉成功過。

就連它們突然自以為得到的翻身機遇,也不過是幾顆假藥,一場鬧劇。

也許就是想通了這一點,放棄了那一絲除非開創奇跡,否則絕對無法逃脫命運的渺茫希望,它們才會突然絕望。早死晚死都是死,與其未來的某一天變成傻子被人宰了吃肉,不如今天就自我了斷,死得幹淨好看些。

葉臨風不再說下去,轉向岳沉潭道,“走吧。去仙樂坊複命。”

就在這時,沉默了許久的黃鼠狼精再次開口,滿是譏諷的語氣,“你們現在是不是覺得,對這些待宰的畜生來說,還是從未開過心智、一直傻傻地只知道吃喝拉撒、臨死也反應不過來,反而更幸福些?”

回應它的是來自岳沉潭的一道封緘禁制。

長劍已出鞘,灌注靈氣懸于半空,岳沉潭站在上面,等葉臨風也站好後,朝着仙樂坊禦劍飛去。

黃鼠狼精被一根繩子吊在下面。

過了半晌,一只賊眉鼠眼的小熊貓悄咪咪扒着黃鼠狼摸了出來,開始順着繩子往上爬,在兩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不知怎麽就趴在了劍柄之上,又順着劍身挪動自己圓滾滾的身體,最終趴在了岳沉潭後背。

小熊貓一扭頭,與葉臨風四目相對。

葉臨風:“……真的沒有花生了。”

岳沉潭也發覺了這個‘偷渡’的家夥,在小熊貓忍不住想抓蝴蝶之前一只手把它從自己肩膀拎了起來,“罷了,都已經離開鹿城這麽遠了,它要跟着就跟着吧。應該是想跟我回去拜見我爹娘的。”

葉臨風:“它這個樣子不會被你爹媽當食物吃了嗎?”

他沒記錯的話,岳沉潭的父母應該是不忌口的,而且原型是最喜歡吃小動物的蟒蛇和鷹。

聽了這話,岳沉潭的表情微妙了一瞬,“他們……不吃這個。”

“诶,這個不能吃的嗎?”

小熊貓聽懂了兩人的對話,直接吓呆住了。

岳沉潭無奈地轉過頭來,看向葉臨風,“葉公子,你就別逗它了。”

葉臨風這才作罷,心情已經在欺負小家夥的過程中好了起來。

到了仙樂坊,葉臨風卻得到消息,說是妖面仙君面具損壞了,暫時不能見自己,把那只黃鼠狼精留下就好,後續想要任何報酬獎賞,可以随時提要求。

“報酬?我現在就想好了。告訴妖面仙君,我要見七絕魔尊,求他賣個人情,幫我個忙。”

那小厮得了話,想也不想就離去回話了,留下葉臨風與岳沉潭二人。

“葉公子,為何不直接求妖面仙君為你取得解藥?”

因為我要的就不是解藥啊。

這話自然不能直說,葉臨風笑了笑,故意擺出見色不要命的架勢,佯作向往道,“我那日親眼得見七絕魔尊,發覺他豐神俊朗,眉眼勾人得很,而且很有個性,力量強悍……忽然就覺得中意得很,想好好與他對飲長談一番。”

岳沉潭皺緊了眉頭,并不信他,“葉公子,這個玩笑不好笑。”

“好吧,既然你不信我看上了他,那我就是另有所求。”葉臨風瞧了他一樣,不多做解釋就走了。

怕岳沉潭又追來說些別的,葉臨風頭也不回打了個招呼,又補了句,“就此別過!”

仙樂坊有個迎君臺,也有個歸客臺,位置相對于迎君臺要低一些,是個禦劍和停船兩用的船上碼頭,位于仙樂坊的船尾,由一串可收起的梯子走下去便是。葉臨風到了地方,暫時無法禦劍,便租了一輛帶篷的船離開望月湖。

為了防止妖面仙君不肯幫自己這種忙,葉臨風還做了個二手準備——給仙樂坊的頭牌美人蘇雪送去了一道千裏傳音,讓他幫個忙,若是七絕魔尊再次去了仙樂坊,就第一時間通知自己。還說若是蘇雪肯幫這個忙,自己一定好生酬謝一番,只要是錢能買到的,他一定會給買來送上。

有開頭,有落款,有答謝,有問號祝安,一個千裏傳音,跟一封信般正經。

蘇雪直接回了他一句:你要幹嘛?

葉臨風:……

怎麽回事,這些人都怎麽回事?千裏傳音不要靈力的嗎,說送就送,一句話就戳過來了?岳沉潭那貨修為高不差靈力也就罷了,蘇雪怎麽也這樣??

什麽世道!

他懶得直說,怕被告狀給蘇雪的頭子,便只安撫回了一句:總之不會給你還有仙樂坊添麻煩惹事就對了,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

離開望月湖後,葉臨風先按照神書的提示,将目的地定為了距離望月湖最近的一處奇遇點。

按照神書中說的,這一處奇遇乃是一厲害魔修的殒身地,那魔修不願被人發現自己已死的事實,便用最後的力量制造了這迷宮般的陣,利用天時地利布置了處處關卡死穴,将自己的屍身與佩劍藏在陣的最深處,又以種種辦法讓那附近成了極容易迷路、很難進入的結界。

随着時間的流逝,這一個陣的效力已經減弱了許多,後續的天然靈氣彌補不足,會在不久後被一個運氣不錯、能力也還佳的小子意外闖入,然後得到陣法中藏着的寶劍。而那寶劍只适合魔修,便被那小子拿去換了錢,也揭曉了多年前一個魔修失蹤謎案後的真相。

這樣一柄魔修用過的,劍靈也随魔修而去的寶劍,正好适合葉臨風拿來備用。

也算是正好幸運了,若非神書中提到劍靈已不在劍上,葉臨風也不會想到取走。

先是找地方,花了葉臨風一天時間,入陣,闖迷霧、迷宮,遇到各種危險、稍有不慎就會重傷的關卡,等到終于來到陣眼,親眼看到那副仍保留原貌的屍身,以及那屍身旁邊插着的寶劍時,已經是六七天之後。

這個死去的魔修是個相貌較好的女人,不但刻意用另一個小陣法保留了自己的屍身,還在旁邊的石頭上刻了一堆話語。

劍是插在石頭裏的,旁邊寫着:誰能拔出來就是誰的,拔不出來就給我磕頭三下否則我咒死你。

一堆殘餘的靈石放在旁邊,寫着:巨款,不許花,給我燒紙,否則咒死你。

幾本修煉的秘籍也整齊放在一邊,寫着:就算你拿去練了也不會變成我這麽帥,該死還是會死的。

甚至還給自己蓋了被子,一個屍體啊蓋被子,不蓋頭的那種,旁邊一個石頭也寫了字:如果我爛了就幫忙埋一下謝謝。

最後的最後……還有個遺書,大意是什麽老娘浪夠了,再也不修煉了,死了也不做鬼修了累死人了,咱們來世再見,愛我的請守寡,不愛的請離愛我的遠一點否則他們會炸毛,修煉真累啊渡劫真煩啊戀愛真扯淡啊之類的……非常出乎人想象的大堆廢話。

葉臨風看着看着,就很佩服這位魔修,心想着,若是自己哪天要死了,也能這麽話唠就好了,太可愛了也。

不,估計換成自己的話還是不想死的……就算死了也想用腐朽的靈魂繼續修煉啊,鬼修也挺好的,估計也只有身體死了,打算做鬼修的時候會這樣開個玩笑?

他走到旁邊那插着劍的石頭邊,一腳踩在石頭上,雙手握緊劍柄,用上了全身力氣用力一拔——

然後撲通一聲四腳朝天摔在了地上。

都是信了那遺言的鬼話!以為這個劍真是有緣之人才能拔出來的,肯定插得多結實多難拔出呢,才用了那麽大力氣害自己摔了!結果居然這麽松???這麽好拔???

都怪神書裏一筆帶過,沒有寫這柄劍被帶出奇遇的具體細節!

不等葉臨風重新站起,那石頭就發出一陣杠鈴般的笑聲,把他吓了一跳。仔細一探查,才發現并非是有人或者有鬼,而是魔修死後留下的最後一點殘念。

殘念是什麽?死者殘留在世間的一些執念,往往是最放不下的、最想要的東西。

結果這魔修看着挺體面的一個姐姐,最後一縷殘念居然是看着拔自己劍的人出醜摔倒???

求您了趕緊安息吧。

葉臨風哭笑不得,無奈又無語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總算成功離開了奇遇。魔修的劍,并不适合仙修使用,卻也不是完全不能用,葉臨風便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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