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葉臨風再次恢複清醒時, 感覺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腦袋因為睡了太久而昏昏沉沉,身體也乏力發麻。

他睜開眼, 先是發覺自己睡在一張柔軟舒适的床上, 而後便發現了綁住了雙手和雙腳的繩子, 心下頓時一驚,想起了失去意識前的事。

那時候, 似乎隐約聽到了七絕魔尊的聲音?難道自己就這麽被魔尊抓走了?!

抓就抓呗, 幹嘛綁人啊?!

綁也就算了, 這把人綁在床上是怎麽個意思???

葉臨風越想越不淡定了,在床上轱辘來轱辘去, 直把被子都蹬踹開來了, 放開了嗓子開始喊人,

“來人啊——來人——!七絕魔尊,魔尊!我知道你在呢, 你別縮着不出聲, 你把我抓來想幹什麽好商量——要命沒有,別的都行——七——絕——魔——尊——!你出來!我們做個交易啊啊啊啊——”

喊了沒多會兒,還真喊過來個大活人, 卻不是什麽七絕魔尊。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道白色的身影緩緩步入屋內,繞過裏屋與外廳的層層帷帳,飄然若仙, 席卷着陣陣發苦的藥味兒。直到靠得近了,一雙帶着些剝繭、卻絲毫讓人想不到習武之人的幹淨修長的手指伸出, 撩開最後一層薄紗的帷帳,來到葉臨風的床前。

那人手執一柄折扇, 氣質儒雅,仿佛個飽讀詩書的公子,葉臨風朝他的臉看去,映入眼簾的笑容也是與身形氣質相配的溫和友善。

同樣是拿着折扇的人,岳沉潭是拿着當扇子,或挂在身上,眼前的這人輕輕展開折扇,露出的卻是藏在裏面的一排銀針。

針灸的那種針,有大有小,有長有短。

“七絕魔尊不在,怎麽,看到我很失望?”

暮天真人打趣地笑道,似乎自覺拿着的不是什麽藏着銀針的扇子,而是一面繪着秋花夏竹的普通扇子,面前的人不是被凄慘地綁在床上,而是像老朋友見面那樣躺在床上打招呼。

葉臨風打了個寒顫,連忙搖搖頭。

失望,是當然有點失望的,七絕魔尊雖然貪玩,但其實心思簡單得很,而且自己也有求于魔尊,若是真被抓了去也不會慌張。

這沒被抓去,結果一醒過來又是繩子又是銀針的,想不冒冷汗也不行啊……

雖然知道是用來治病驅毒的,但還是,有點打怵。

見狀,暮天真人頗為理解地笑了笑,拉過一個木凳子坐在床邊,安慰道,“別怕,之前你一直神智不清明,受着七絕魔尊的控制,我怕你傷到自己,或是跑出去了,才出此下策,并無拘禁葉公子的意思。至于這些銀針,也是用來為葉公子排毒療傷的。”

“沒事的,我相信暮天真人,能被您救治是我三生有幸。”葉臨風努力做出放松不害怕的模樣,“那麽,我可否詢問一下……我被七絕魔尊影響了以後,都做了些什麽?”

“葉公子放心,”暮天靠近他,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将他的影子籠在葉臨風的身上,滴水不漏,“你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只是試圖和七絕魔尊離開,還試圖摘下妖面仙君的面具,但是沒成功。”

葉臨風松了口氣,比起前兩次果然情況好多了。

至少沒有衣衫不整,也沒有突然鬧出什麽大動靜,至于掀別人面具什麽的,他倒是真的有點想做。

暮天正在松動他手腕上的繩子,低頭瞧他若有所思的樣子,詢問道,“葉公子當真完全不記得之前的事了麽?”

“每次都會不記得,只會留下個很模糊的感覺,”葉臨風以為他是在給自己松綁,于是很配合,連手臂被拉高到頭頂,都沒有什麽反應,“就像是做了夢,當時會有點印象,事後就模糊一片什麽都想不起來。”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試試幫你想起來,就是過程會有點……不适。”

葉臨風咕咚咽了一下口水,試着動了動手腕,發覺繩子仍然綁着很緊,只是從松垮垮地綁在床上、讓他無法離開床鋪太遠,變成被固定在床頭無法活動了。

為了綁好繩子,暮天真人還恰好虛壓在他的身上,兩個人距離很近。

姿勢一度令人尴尬。

“暮天真人……您這是?”

“別怕,”暮天低着頭,就着這樣的姿勢摸摸葉臨風的頭發,“蠱毒留在你的體內時間越長,就越難驅除,現在我就試試用銀針将其逼出。如果不成,還有其它辦法。”

葉臨風很想說,七絕魔尊的蠱毒不同尋常,一般人……不,別人都是驅除不幹淨的,還想說,銀針就銀針,為什麽要綁着我,這樣真的讓人害怕。

想了又想,欲言又止,葉臨風還是沒說話,只是盡可能放松身體,讓暮天真人看到自己全然信任對方的樣子。

沒辦法,想要接近暮天真人的話,被對方治治病,良藥苦口,疼上一疼,也算是必經之路了。

那邊暮天坐在床邊,确認好繩子沒問題後,就開始解葉臨風的衣服。

胸口一涼,葉臨風頭皮又是一陣發麻,針灸他知道,的确是需要脫,需要把皮膚露出來,但是眼下的架勢,真的很容易讓人想歪。

也許是受神書荼毒太深,葉臨風心知正常人該想的都是比較暧昧桃色的東西,但自己聯想的仍舊是要被開膛破肚什麽的,畫面感極其強烈,完全浮想不出來別的。

以前是不覺得,看了神書後,很多細節就想忽視都難了。

比如暮天真人在準備給他針灸之前,做的一些準備工作,極具儀式感,床邊的桌上是溫水,裏面放了幾片香葉,用來洗手、擦身,而暮天将自己的手洗得格外幹淨不說,還例外焚香了,整間屋子都彌漫着令人心神清明、無法入睡的清香。

用的繩子是牛筋一類的東西,韌性強且結實,不傷手,卻很容易留下紅痕。

再比如,暮天真人穿着的是一身白,而這個病床,也是鋪着潔白無瑕的床單被褥,包括那些毛巾、器具,像是要刻意凸顯其它顏色。

再比如,屋子的內部裝飾非常多,門內似乎上了鎖,明明是回了自己的地盤,卻生怕被人打擾的樣子,窗戶也每一個都緊閉着,聽不到外面有絲毫聲音。

還比如,自從準備這些後,暮天就變得口渴起來,喝了好幾杯茶水緩解,像是緊張,但更像是在期待什麽。

而正式開始施針時,暮天真人認真注視的,也不是下針的地方,而是葉臨風的臉,神情溫柔,更多的是專注和觀察。

“在正式對付蠱毒之前,我想先為你排出體內的多餘魔氣,它們滞留太久,會有損你的修為,甚至阻撓經脈中靈氣的運作。”暮天一邊在他身上落針,一邊解釋道,“可能會有點疼,那是正常的,不必忍着。”

葉臨風咬緊牙關,視線飄遠,瞧見桌上還擺着一些瓶瓶罐罐。

令人疼痛難忍的治療,這才剛剛開始,他就已經有點不想忍受下去了。

每一針下去,刺激的并非皮肉,而是經脈,明明只是一針,卻好似有無數根尖細的小針紮進骨頭縫裏,讓人冷汗直流。

多日以來,葉臨風一直刻意忽視體內魔氣帶來的負面影響,仙魔不同道他知道,心裏也明白魔氣入體早晚要遭罪,只是畢竟沒親身經歷過,小看了所謂的遭罪是什麽罪。

經脈中被炎崆和七絕魔尊打入的魔氣被絲絲縷縷的剝離,卻生了根一般,剝離的仿佛不是什麽魔氣,而是一寸寸的筋肉血骨。

也正是因為這些魔氣,是依附于各種藥物入體,不單單是打入體內的那些,所以想要剝離時才會分外困難,越是困難,越是疼。

事到如今,他才真的理解暮天為自己綁着的繩子其實真是出于好意。

自始至終,暮天真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觀察着他的每一次蹙眉,每一次咬緊牙關、一點點褪去的血色和眼瞳因劇痛的收縮。

不知何時,身上已經紮下了十數根銀針不止,有些還紮在了頭上,他聽到暮天在耳邊低語,嗓音裏帶着情人般的缱绻,“如果讓炎崆尊者知道的話,他會很生氣吧……”

疼痛,往往會讓人無法集中注意力,甚至難以思考,陷入瘋狂。

至少大多數人是這樣的,就算是還有餘力和他人交流的少數人,也難以保持如同尋常時的敏銳,更無法察覺暮天此時的表情、眼神有哪裏不對,只會覺得他真是個善良的人,如此視如己出地關心着每個病人的感受。

葉臨風努力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身上如雲霧般自銀針上端升騰而起的黑霧,也隔着那些黑灰色的霧氣,看到了暮天真人,對上了他比往常更加深邃專注的視線。

如同神書上寫的那樣,那是一雙寫滿了癡迷、瘋狂、豔羨嫉妒,甚至享受到興奮不已的眼睛,那裏面有着深不可測的黑水,正洶湧出驚濤駭浪。

因為自己感受不到疼痛,所以對疼痛感有着與常人不同的看法,将其視作生命最美好的呈現,因為得不到,所以控制不住地對其産生欲求,癡迷于此,卻不敢告訴任何人。

暮天為他治療的同時,他也為暮天緩解了心底的‘瘾’。

他想抓住暮天的手臂,想求他放慢節奏,不必非要這麽快就逼出全部魔氣,想告訴他,那是根本辦不到的事情,可是嘴剛張開,傾吐而出的卻是一聲……慘叫。

殺豬般的慘叫,近距離聽的話能讓人耳鳴的那種。

憋不住了,實在憋不住了,疼死個人了!

他已經很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更嬌柔可愛了,很努力的用喘氣和哼哼唧唧發洩了,很努力的滿足暮天了,但是沒辦法,人疼狠了就是這樣啊!!

不但慘叫,還要哭出聲!哭喪那種嚎哭!

甚至想滿床打滾!大鬧我不治了不治了!

然後就有點氣短。

葉臨風可憐巴巴地望着暮天,胸腔也被紮了針,脖子也紮針了,他也分不清哪些是治病的,哪些是幹別的……反正是比起剛才,好像氣兒沒那麽夠用了,喊還是可以喊,就是沒法喊那麽大聲、那麽持久了……

臉頰被輕輕捏了捏,暮天安撫小朋友似的柔聲安慰,“葉公子,疼是治病的必然過程,長痛不如短痛……我不會害你的,乖一點。”

“嗚……”

葉臨風心說我也知道你不會害人啊,否則能混成天下皆知人人崇敬向往的仁醫嗎,但你不害人是真的,我越疼你越爽也是真的啊!你越裝作善良無私我越害怕的啊忍不住!

也不知是疼了多久,針又紮了多久,葉臨風恍恍惚惚間,聞着那股香味,想暈想睡都暈不過去,好不容易才熬過了這一關,等到暮天下了結論。

“看來,是兩位尊者的功力太深,想要根除你體內的魔氣和毒素,并非一時半刻能辦到的事。”

葉臨風狂點頭,淚灑心田。

暮天望着他,呼吸也有些急促,溫熱的手指像是比常人體溫更高,有些發燙似的,貼在葉臨風已經拔去銀針的軀體上,好奇地用指腹确認那些觸感。

“葉公子的皮膚似乎比常人更白皙柔軟些,這些……也都是炎崆尊者給你試藥而生出的藥效麽?”

想到炎崆的那些不一而同的藥效,葉臨風臉上頓時一陣白又一陣紅,自暴自棄地閉上眼。

還是疼死我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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