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是個瞎子
謝忱是個懂醫術的瞎子。
醫術不算太高明,畢竟沒能把自己的眼病治好,給人看些尋常病痛倒是綽綽有餘,于是在城西內街開了一間小醫館混飯吃,每隔三日會帶藥童阿笙上山采藥。
阿笙問他為什麽不去藥鋪進藥非要自己上山采。
謝忱說因為要省錢。
阿笙又說那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看不見路為什麽還跟着。
謝忱說我在醫館坐了三天想出門走走不行嗎。
那語氣很低,聽着有些可憐。
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
阿笙嘆了口氣,只得背上簍子拉着他的手,說行行行,你高興就好。
山路崎岖難行,謝忱被阿笙牽着慢慢走,無法視物的缺陷讓他更依賴于嗅覺,一路上東嗅嗅西嗅嗅的,像只沒見過世面的小狗妖。
當然這只是個比喻。
僅憑嗅覺就能分辨出這座山上任何一種藥草的本事可不是什麽沒見過世面的小狗妖能夠有的。
當然——
像這種随便采個藥都能碰見死人的狗屎運也不是誰都能有的。
“……還沒死。”謝忱蹲在那個渾身血腥氣的人身邊,把完脈又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着按了幾下,“就是傷得有點兒重,得趕緊治。”
阿笙提着簍子站在一旁,看着這個弱不禁風的瞎子把那半死不活的大塊頭使勁往背上拉扯,遲疑道:“你要帶他回醫館?”
“嗯,總不能見死不救啊。”謝忱擡起那雙無神的眼,一臉“還不快過來搭把手”的表情看着阿笙。
“你就不怕他是……”阿笙把到嘴邊那倆字咽回肚子裏,放下簍子過去幫忙把人弄到謝忱背上,“走得動路嗎?”
“走。”謝忱多一個字都不想說了,擡擡下巴示意阿笙帶路。
心善大抵是行醫人的通病吧。
明明自身都難保,還要到處當好人。
阿笙又嘆了口氣,想到自己的來歷似乎也沒資格說這話,只好認命扶着謝忱下山去。
回到醫館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謝忱把人放到床榻上,吩咐阿笙去打水執藥,然後坐在榻邊給人脫衣服。
料子是上等的好料子,可惜布滿了劃痕和破洞,以後估計也沒法穿,謝忱脫完就當破布似的丢到了一邊去,開始摸這人身上的傷口。
不太多,也不及要害。
但每一道都很深。
失血過多讓他的脈搏比在山上時更加微弱,熾熱的體溫卻讓他的呼吸更加粗重急切。
謝忱覺得情況不太妙,沖外頭喊阿笙快點兒。
果然包紮完傷口沒多久,當日夜裏那人就發起了熱。
阿笙跑進跑出地打水換水,謝忱跪在床沿給人擦身降溫,忙活了好幾遍,直到他額頭的溫度稍有回緩,謝忱才把阿笙叫去歇息,自己繼續守着等人醒。
後來實在撐不住困,靠着床頭迷迷糊糊也寐了過去。
這姿勢睡得難受,床頭也硬得硌人,沒幾個時辰謝忱就從夢裏掙紮着醒了,恍惚間感覺脖子上冰冰涼涼的,也不知是什麽,下意識就伸手去摸。
“別動。”
陌生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帶着幾分撕裂般的沙啞,卻又冷得吓人。
——跟這塊貼在他頸間動脈的刀片一樣冰冷。
謝忱忽然反應過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估計是昨天處理完傷口忘了收走,現在倒被這人撿了用來威脅他。
“這是什麽?好冰啊。”謝忱不打算硬碰硬,睜着一雙無神的大眼,微微轉向那人,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你的傷沒好,別自己坐起來啊,想要什麽我幫你拿。”
蕭珩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那漆黑的眼珠像是蒙了層灰,沒有絲毫亮光,瑩白的頸間也因為主人不知危險的舉動被刀刃壓出了一道細微的血痕。
“抱歉。”他略微松了手勁,卻沒有放下刀片,“我怎麽在這裏?”
“唔,就是,”謝忱也沒敢動,咽了咽口水,“你昨天在山上受傷了,被我們救了回來。”
“你們?”
“我和阿笙,阿笙是我的藥童,我是大夫,昨天一起上山采藥。”
“……”蕭珩聽着這句不太讓人信服的解釋,與那雙看不見的眼對視片刻,終于緩緩放下了手,“多謝。”
“沒事沒事。”謝忱暗自松了口氣,神色也輕松了些,“我是大夫嘛,而且這也不是白救,等你好了還是要收銀子的。”
這話說完後謝忱一直沒聽到回答,等到快以為對方是沒銀子的時候,才聽見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也沒說別的,就“嗯”了一聲,算作答應。
謝忱點點頭,起身倒了杯水遞過來給他喝,想到昨晚摸過的衣服料子,又殷勤地問這位貴人早飯想吃什麽。
貴人還挺好伺候,說都可以,能填飽肚子就行。
謝忱又點點頭,扶着貴人躺回床上歇着,心情松快地給人做早飯去了。
好吃好住地伺候了幾日,到第五日的時候,蕭珩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下床四處溜達了一圈,看見謝忱在後廚裏做飯,就進去給他搭把手。
謝忱因為雙眼看不見,很難控制火候和調料用量,所以做菜要麽用白水煮要麽切好放盤子裏蒸,再讓阿笙幫忙調個蘸料用來調味,天熱的時候還會做些涼拌小菜。
他幹活很利落,動作也十分熟練,即便看不見也會習慣性把目光落在自己面前正在做的東西上,讓蕭珩看着會生出一種他根本沒瞎的錯覺。
當然也只是錯覺而已。
再熟練的人也總會有不小心的時候。
尤其是知道旁邊有人一直在看自己,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足以幹擾任何一個不夠專心的人。
“啊……”
謝忱不過是稍微走了一下神,立刻就被指尖傳來的痛覺扯回思緒,放下刀摸索着要去找水沖。
“過來。”蕭珩握住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手,直接把人帶回了房裏,用桌上茶壺裏的涼開水給他沖幹淨傷口,又問他包紮用的東西在哪裏。
“在窗邊的櫃子裏,上往下數第二格。”謝忱說。
蕭珩應了一聲,很快便拿着東西回來,給坐在桌子旁的謝忱上藥。
在冷水裏浸泡過的指尖有些涼,被陡然靠近的溫熱氣息輕輕掃過,泛起異樣的酥麻。
像是癢,又像是別的什麽。
謝忱不自覺地蜷起指尖,手也跟着抽動了一下。
“怎麽?”蕭珩以為是自己上藥的手太重弄疼了他,一貫懶散随意的語氣裏便多了幾分哄,“別動,我輕點兒。”
謝忱這下更說不出拒絕的話了,只能努力壓下心裏那抹不自在,乖乖等他給自己包紮好。
因為謝忱手上的傷,在後廚搭把手的蕭珩自然而然變成了主廚,做了一桌拿手好菜,把謝忱和阿笙香得暈頭轉向,連聽見他說自己沒銀子還診金,想用勞役抵債都滿口答應,直到吃飽了才反應過來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不是,你要留下打工抵債沒問題,”謝忱很頭大,“問題是我這兒沒地方給你睡啊?”
蕭珩說:“我可以在外間打地鋪。”
謝忱遲疑:“你……睡得慣?”
蕭珩說:“怎麽睡不慣,你當我是那些金貴的大少爺?”
哦,對了。
這人連診金都付不起,還能金貴到哪去呢。
謝忱思索片刻,問清楚蕭珩的姓名和身份,又把阿笙叫進來算了會兒賬。
好歹是個力氣大的,人長得結實又會武,除了做飯之外肯定還能幹不少活兒,這筆買賣不算虧。
留就留吧。
至少能保證日後頓頓吃好,養點兒秋膘不愁過冬難啊。
作者有話說:
我怎麽感覺下章就能do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