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完了!

在清醒地看到臨訣的那一刻,傅綏一顆心徹底沉入了無底深淵之中。他身體僵硬地躺在床上,身下的粘膩更令他不敢動彈。

“義父……”他聲音發顫,見臨訣擡起手,于是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

未料,想象中震怒的一掌并沒有落到他身上,臨訣幹燥的手心反而堪稱輕柔地按在了他的額頭上。

“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傅綏猛地睜開眼,卻見臨訣面具下的雙眼中竟含着幾分笑意,方才那種令人窒息的冰冷似乎只是他的錯覺。

傅綏說不清自己此刻是高興還是失落,是希冀他發現還是慶幸自己又瞞了過去。

“都這麽大了做噩夢還喊義父,羞不羞?”臨訣拍了拍他的額頭,伸手要去碰他蓋在身上的被子,卻被躲了過去。

沒了雷電照明,屋裏又是漆黑一片,以臨訣的眼力,可以清楚地看到傅綏臉上的心虛和鬓角不住往下淌的汗珠,自然也嗅到了那股令他不怎麽高興的味道。

傅綏雖然習武,但還遠遠達不到夜視如白晝的地步,他自己只能看到義父的一個輪廓,便也下意識地以為對方看不清自己,一直以來隐藏的情緒便不知不覺地洩露了出來。他目光眷戀,聲音沙啞,“只是做夢而已,義父不必擔心。我都這麽大了,能照顧好自己的。”

臨訣看着他眼裏陌生的、往日自己從來不曾看見過的情緒,心底冷意愈盛,聲音卻分毫未變,他道:“也是。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傅綏:“義父慢走。”

臨訣轉身便離開了傅綏的屋子。

外面雨越下越大,積水漫過臺階,湧上長廊,在長廊地面上積了淺淺的一層。

暴雨狂打園中枝葉,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噼裏啪啦的聲音混成一團。

他在長廊上站了一會兒,目光盯着不斷從檐下垂落的雨點,靜靜出了會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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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他掌心浮起一團小小的白光,臨訣将之捏成鳥兒的形狀,手一松,那只白色的小鳥就展翅竄進了一片漆黑的雨幕之中,速度快得如同流星在夜幕中轉瞬即逝。

次日一早,天就放晴了。

鑄劍山莊的幾個仆從正在打掃大雨後滿是殘紅落葉的院子,一名莊內弟子忽然拿着一封請柬從莊外跑了進來。

傅綏正好經過,便把人叫住,問他手裏拿着的是什麽。

那名弟子道:“回少莊主,是雲想樓老板給莊主送的帖子。說是要在樓裏辦一場賞花宴。”

傅綏:“賞花宴?”那雲想樓是臨川城裏出了名的青樓,甚至有不少人不遠千裏而來,就為一睹樓中名妓風采。這賞花宴賞的究竟是什麽,誰都看得明白。

雲想樓的老板姓宋,武功低微,但手裏有錢,養着不少高手,前些年他就想從鑄劍山莊購置一批武器,不過臨訣一直看不上他,也從未應約。這宋老板知難而退,已經很久未來打擾,卻不知今天怎麽有勇氣來送請柬。

傅綏心道義父這回定會又把前來送帖之人趕出去再将請帖扔了,卻沒想到他這次竟然應了下來。

彼時臨訣正站在廊下,手指撥弄着一株探進長廊的重瓣木槿。他沒有戴面具,側臉和重疊的粉色花瓣相映,俊美得令人神魂搖曳。

傅綏心髒砰砰跳着,恍惚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說明原委。

臨訣聽了,道:“應了吧!也省得莊子裏老是接他的帖子。”

傅綏道:“帖子上寫的是未時,那孩兒這就讓人下去準備?”

臨訣的目光一直落在手裏的重瓣木槿上,聞言頭也不回點了下頭。

傅綏見他始終沒看他一眼,心裏有些失望。難道是因為昨夜那事,義父才對他如此冷淡?可昨夜義父明明沒有發現啊!

傅綏百思不解。

眨眼間已到了未時,開在城北的雲想樓前,此刻已經停了不少前來參加賞花宴的車馬。

穿着一色白衣的雲想樓侍女們陸陸續續将貴客們迎了進去,每一個都生得清秀可人,叫人看着心裏就舒服。

鑄劍山莊的馬車剛剛停下,臨訣就從車上跳了下來。他仰頭看了一眼面前四層高,每一層都挂着黃色宮燈的雲想樓,嘴角微微勾起。

傅綏跟在他身後下了車,随即将請柬遞給了前來迎接的白衣侍女。

那侍女躬身行禮,随後便引着他們走了進去。

臨訣也是第一次來雲想樓,一邁進去就見大堂中央挖了個極大的水池,四角玉龍流水,中央浮着一座蓮臺,臺下翠葉環繞,十分清雅。除此之外,樓內四處挂着水墨字畫,不見半分其他青樓的堆紅砌粉,倒是令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傅綏道:“雲想樓不同于一般青樓,要價極高,樓裏的姑娘都讀書識字,頗有幾分傲氣,就算是尋常富戶也消受不起。”

臨訣道:“一分錢一分貨,這樓裏的姑娘想必也是各個如花似玉,你要是喜歡哪個,就直接帶回去。”

傅綏:……

他憋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義父,如今山莊事務繁多,孩兒無心兒女之事。”

他話音剛落,前方忽然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臨莊主到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傅綏擡眼望去,只見一個穿着藍色絲綢長袍,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挺着個猶如婦人十月懷胎的大肚子走了過來。

他下意識皺了皺眉。

宋老板笑着同臨訣打了個招呼,也不敢介意對方戴着面具兼态度冷淡,見站在臨訣身邊的身形颀長、相貌英俊的傅綏,便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少莊主吧!真是一表人才,少年英傑啊!”

臨訣十分不客氣,“犬子的确是一表人才。”

傅綏有些意外地看向臨訣,面上不由露了笑容。

那宋老板也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聞言絲毫沒露出半點異樣,仍是十分親近地引着兩人上了二樓最好的廂房。

那裏的一排窗戶打開,正正對着樓下蓮臺,還能将樓下大堂看得一清二楚,視野十分不錯。

幾人剛剛落座,便有侍女呈上美酒佳肴,紅袖輕擺,暗香浮動,換個人來,只怕早就陶然欲醉,可惜在座的兩位公子均神色清明、目不斜視,倒是叫那幾個侍女可惜了一陣。

宋老板見兩人興致不高,連忙示意那些侍女下去,随即笑道:“臨莊主今日是第一次來我雲想樓吧!覺得此處如何?”

臨訣手裏把玩着杯子,聞言便道:“尚可。”

宋老板滿足地哈哈笑了幾聲,“能從臨莊主口中得來‘尚可’二字,真是我雲想樓莫大的榮幸!”

傅綏就坐在一旁,見臨訣那只手将一個普通的玉杯襯成了不可多得的寶物,眼底不由暗了暗。

宋老板還在同臨訣寒暄,長滿肥肉的雙手擱在桌面上,壓得桌面都沉了幾分,他笑道:“臨莊主今天可真是來對了。就在昨天夜裏!我雲想樓裏來了個真正天姿國色的大美人兒,我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這滿樓的莺莺燕燕全都成了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此女之美,堪稱傾國傾城。當時我就想啊,此等人間絕色,只有臨莊主這樣的英雄人物才配得上,便自作主張地下了帖子。沒想到莊主還真來了,果真是緣分啊!”

臨訣原本興致缺缺,聽他說得如此誇張倒是起了幾分興趣,“真有那樣的美人?”

宋老板拊掌道:“臨莊主閱美無數,要真只是尋常俗物,在下哪裏敢在您面前說項?”

他說的是事實,十二年前臨訣一戰成名,又年輕潇灑,即使戴着面具也顯得俊美風流,惹得當時無數俠女折腰,可他當時從萬花叢中走過,卻連一次也沒有回頭,可見眼光其高。

宋老板敢在臨訣面前誇下海口,足可見此女就算沒有他說的那般天姿國色,也絕對是個難得一見的佳人。

“一會兒那女子會在樓下蓮臺獻舞一曲,到時臨莊主一見便知。”

“好!”臨訣爽快答應。

坐在一旁的傅綏見臨訣興趣頗大,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但一想到臨訣的相貌,這種不安又漸漸退去了,他可不信這世上有什麽美人能讓義父動心。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他的自信沒過多久就被義父親手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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