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未時還未過半,樓下輕緩悠揚的絲竹聲忽然一變,換做了越來越激越密集的鼓點聲。随後,又有铿锵有力的琴音應和,兩者甫一出現,樓內氣氛頓時一變。

臨訣也被勾起了興趣,他放下酒杯,循着聲音往樓下望去。

只見樓內斑斓陸離的燈火中,忽然出現了一道輕柔的紅色紗帶。這正紅色的紗幔游龍般在半空中曼曼飄舞,一瞬間就奪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鼓點時輕時重,琴音忽緩忽急,兩者交替出現,将人的心也牽得時上時下,不得着落,忽然!兩種樂聲勾纏到了一處,那游龍般的紗帶也終于落地,繪着豐美花草的白色屏風同時撤開,顯露出其後揮舞紗幔的美人來。

在她回眸看來的那一刻,雲想樓內不約而同響起了一陣驚豔的嘆息聲。

只見這女子身着一襲廣袖紅衣,袖擺輕薄,黑色的腰封襯得身段玲珑有致。她黑發玉容,紅唇點绛,修眉鳳目,顧盼生輝,紅衣黑發更顯得她雪膚玉貌,豔光四射。

原本時輕時重的鼓點在她現身的剎那變得愈發密集昂揚,如同鐵騎踏過,刀槍齊鳴,忽急忽緩的琴音重重一撥,恍若銀瓶乍破,珠玉落盤!

而随着這鼓點琴音,那蓮臺上的美人也袖擺揚起,揮舞着紗帶驚鴻般縱身一躍。

衆人的心不由随着這一躍狠狠往上一提。

下一刻,腳上只穿着白襪的美人翩然落地,紅色的紗帶在她身周随之旋轉舞動,同色的裙擺花瓣般層層綻放,熱烈得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将所有看客的神智都燒得灰飛煙滅。

在那點翠蓮臺上,流水琴音中,那個紅衣墨發的絕色佳人舞姿曼妙柔美中又有豪爽英氣,同那密集的鼓點琴音相和,每一次揚眉,每一次勾唇,每一次舞動水袖,每一次躍起落地,都像是在看客的心上狠狠揉了一把,勾得他們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年。

鼓點和琴音漸漸由急轉緩,由高轉低,那個蓮臺上的美人激烈昂揚的舞步也同蓮臺下的流水一般漸漸歸于平靜。

在她身周舞動的紅色紗帶緩緩飄落地面的那一刻,四面八方的看客忽然由極靜轉為極動,異口同聲地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喝彩。

傅綏從那段震撼的舞蹈中回過神來時,見到雲想樓中洋洋灑灑從看客席上往蓮臺中抛去的鮮花,聽到樓內一片贊嘆溢美之聲,不由嗤笑,心道這女子的舞的确極好,美也是美,但比起那人來,還是差了數分,這些人見識短淺,以為那就是人間絕色,卻不知……

傅綏側頭去看臨訣,卻見他面具下的雙目直勾勾地看着樓下的紅衣女子,捏在手裏的杯子不知不覺摔到了桌上,其中酒水四濺,甚至有幾滴跳到了傅綏衣上。

可臨訣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失态。他看着那個紅衣女人,語氣裏滿是贊嘆和欣賞,“跳得真好!她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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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綏一顆心漸漸沉入了谷地。

宋老板被臨訣叫了一聲才回過神來,連忙想要回答,卻被他打斷了。

“罷了,請她上來。”

宋老板連忙應了,立刻叫人去請那紅衣女子上來。

傅綏見臨訣側頭望向門口,顯然是在等那女子上來,忍不住冷了臉。

可任憑他再如何抗拒,那女子還是踩着樓梯上來了。

不像在樓下蓮臺跳舞時腳上只套着襪子,如今這女子穿上了一雙紅色蓮紋繡花鞋,走起路來蓮步輕移,曼妙多姿,近看之下,她眉目如畫,容貌比起先前時更令人驚豔。

宋老板連忙站起來,給了那女子一個眼神。

紅衣女子的目光落到臨訣身上,腳下一頓,面上頓時浮上了幾分薄紅。

“奴家朱槿,見過莊主。”朱槿盈盈下拜,姿勢柔美得令人心頭發顫。

臨訣的目光一落到她身上,便再也移不開了。兩人就這麽旁若無人地說起話來。

宋老板在一旁看着,見朱槿果然博得了臨莊主的青睐,樂得開懷大笑。他擺擺手示意廂房裏的人都退出去,還想拉着傅綏一起出去,免得妨礙臨莊主成就好事,誰知傅綏好似分毫看不懂他的眼色,竟坐在那兒一動都不動。

宋老板心下奇怪,再仔細一瞧,卻見傅綏雙目緊緊盯着臨訣和朱槿二人,臉上竟隐隐有些嫉恨和怒氣!

他吃了一驚,難道傅綏和臨莊主一樣看中了朱槿?這父子二人若是為了朱槿打起來……想想臨訣和傅綏早已不和的傳聞,再看看朱槿這驚人的美貌。宋老板頓時頭大,自己這回搞這麽大陣仗可是為了促成和鑄劍山莊的生意,而不是同時得罪鑄劍山莊的大小莊主!

見幾次示意傅綏他都一副沒看見的樣子,宋老板也是無法,又怕這兩人真打起來殃及池魚,只好轉身溜之大吉。

“其實奴家早已仰慕莊主多年。”

傅綏剛剛平靜下來的怒意又被一句話給挑了起來。他聽着朱槿嬌柔的聲音,忍着火氣喝了兩杯茶。

卻聽臨訣疑惑道:“既然如此,為何不到山莊尋我?”

朱槿羞愧地垂下頭,“奴家身份卑微,同莊主相比有如雲泥之別,如何敢厚着臉皮上門叨擾?”

臨訣聞言卻是輕笑一聲,他倒了杯酒,親自遞到朱槿手裏,聲音溫柔,“在我看來,哪怕是路邊一株小草,也自有其動人之處,更何況……是你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

朱槿聞言猛地擡頭看向臨訣,四目相對,她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上迅速浮起醉人的紅雲,這美人含羞帶喜的嬌态若是叫樓下那群人見了,定會又惹起一番動蕩。

臨訣這十幾年來一直清心寡欲,從不曾對任何人動心,怎的突然會中意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若是往常,傅綏肯定會探究一番,可眼下見他們二人雙手緊握,又含情脈脈地對視,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樣,心口已被陣陣鈍痛折磨得眼圈發紅,他拳頭攥緊了又松開,見臨訣竟是要将那女子攬進懷裏,再也忍受不住,只得站起身道:“義父,孩兒忽然想起莊內還有件要緊事沒辦,得趕緊回去。請恕孩兒先走一步了。”

話畢,他再也不敢往那兒多看一眼,轉身匆匆離開了這間憋悶無比的廂房……

廂房內,傅綏一離開,臨訣就松開了朱槿的手。他見桌上那壺酒還有剩,便提着酒壺給自己和朱槿各倒了一杯。“今日辛苦你了。”

朱槿在他身邊坐下,端着酒杯淺淺地抿了一口,聞言搖頭笑道:“為主人辦事,哪有辛苦一說。”

昨夜臨訣進傅綏房裏來了個突檢,也不知運氣太遭還是太好,竟叫他發現義子的心事。說起來此事他五年前也發現過一次,只是那時傅綏還小,身邊又只有他一個親近的人,一般小孩子情窦初開時身邊沒有合适的對象,大多會在夢裏無意識地幻想親人。當年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想着等孩子長大了就好了,誰知這孩子竟是來真的。

昨夜他在廊下考慮了許久,最終決定讓朱槿來陪他演這一場戲。只是沒想到朱槿會下這麽大工夫。“那段舞你練了多久?”

朱槿道:“從昨夜收到消息就開始練了,一直練到今日午時。”

臨訣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辛苦你了。本來你上去唱個曲兒也是好的。”

朱槿笑着搖頭,“我是花妖,又不是凡人,就是練上個幾天幾夜也不覺得累。更何況唱曲兒可沒有跳舞來得好看,我演的又是個弱女子,沒法當街攔下主人,要讓您對我另眼相看又不能讓少主看出蹊跷,也只能用這個法子了。”

想起離去的傅綏,臨訣的心思又淡了,他一邊聽着,一邊垂着視線看杯子裏淡紅色的酒液,贊了一句,“還是你想得周全。”

朱槿見他忽然有些心不在焉,輕聲問道:“主人是在擔心什麽?”

臨訣把玩着手裏的杯子,墨色的雙眸中情緒不明,“只是希望傅綏這孩子不要令我太過失望。”

朱槿聞言心頭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問道:“若是少主讓您失望了呢?”

臨訣微微一笑,眼底卻冷冰冰的沒有半分溫度。

朱槿見狀心跳又快了兩分。只聽臨訣繼續道:“整整十二年的栽培,把他從一個街頭乞兒教導成如今的青年才俊。我雖從未跟他提過仙魔之事,卻也算盡心盡責,若是真有那麽一天……”他将空了的杯子輕輕推到地上,只聽碎裂之聲響起,那薄薄的玉杯摔在地上裂成了幾瓣,“那就當我從沒養過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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