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廉貞面上微微一僵。
偏偏那小販于察言觀色上一竅不通, 見廉貞不說話,還以為是他面皮薄,連忙又勸了幾句,“公子別嫌這童子尿髒,這可是現在人人求之不得的好東西啊!現在家家戶戶都藏了不少童子尿備着,我家要不是有四個大胖小子,還每天給他們灌水, 也拿不出這麽多童子尿出來賣啊!”
廉貞在周圍人的目光下,有些尴尬地搖頭走開。任那小販如何挽留都不敢再回頭,而在他走開後, 立刻有數個婦人圍了上去,一人一碗将那童子尿搶光了。不止如此,他們一邊買一邊七嘴八舌地嘀咕,“這年輕公子就是臉皮薄, 童子尿怎麽了?我家老頭子還喝了呢,現在童子尿多難得啊, 他現在不買,以後有的是後悔的時候。”
顯然這些人沒一個認為那看着貴氣的公子還是個童子。
廉貞:……
他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停頓了片刻,而後繼續向前走。他本是前來查探一番這座大城中除了行屍外有沒有其他隐藏的邪物。未料邪物沒找到,卻不知不覺走到了曾經臨訣招待他住下的那座宅院。這座宅院不大, 就落在一處安靜的小巷內。
看着那門上刻着的“臨”,廉貞不由心中一悸,他也不明緣由,只當是被臨訣騙太多次了, 導致現在見了和他有關的就忍不住心悸。
他暗暗搖頭,正欲轉身離開。那座宅子的大門忽然就打開了。身着藏藍色箭袖長袍的青年男子從裏頭出來,恰好對上廉貞的視線。
這人是……傅綏。廉貞也是多看了兩眼才認出來,只因眼前這人和一個月前相比,實在是相差太多。
一個多月前的傅綏,英姿勃發,雙目清明有神。而現在的他,滿面胡渣,雙眼空洞,腿還斷了,只能靠着拐杖行走。
見到廉貞,傅綏死寂的雙目陡然一亮,他甚至忘了自己如今斷了腿,推開身邊的人就沖了過去,卻在中途就狼狽地摔倒在地。
“莊主!”方才攙扶他的人下了一跳,連忙撲過去扶他起來。
廉貞見他的眼神瘋狂偏執,眉頭不禁一皺。
“連道長,我義父去了哪裏?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裏?”
傅綏的義父不就是臨訣?他的身份竟半分都沒有告訴這個義子?廉貞微微有些詫異,他問道:“你不知道?”
傅綏滿面黯然,只殷切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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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貞掃了一眼他的腿,“你這腿是誰傷的?”傅綏有了臨訣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義父,竟還能被人打斷腿,且以臨訣的本事,居然沒幫他治好?
這一個月來,已經有不少人問過傅綏這個問題,他聲音喑啞道:“是義父打斷的。”
臨訣打斷的?廉貞的确能憑着氣息找到臨訣,原本他還想告訴傅綏臨訣所在的方位,但是現在……他道:“他沒跟我在一起。”
傅綏壓根不信,“怎麽可能!他明明說過喜歡你要和你去隐居的!”
聞言,廉貞微微一僵,片刻後,他看着傅綏激動到發紅的雙眼,道:“你自己應該明白,臨訣并不想見你。”如果臨訣真想見他,傅綏不至于找不到。
傅綏面上的期盼忽然就凝住了,眼神甚至浮現絕望。
站在他身邊攙扶他的是徐遼,也是鑄劍山莊中唯二知道傅綏心思的,自從傅綏接任莊主後,他就被提了上來,見傅綏這副模樣,他心中十分不忍,但在廉貞面前,不該說的他也沒多說,見廉貞無意相告,他攙扶着傅綏道:“莊主,回去吧!”
“等等!”傅綏怔了一會兒,忽然對廉貞道:“過兩天又到十五了。”
十五?廉貞這才想起臨訣每逢月滿修為減半一事,他心道,難道臨訣這些天不見蹤影,是因即将滿月所以藏了起來?
這時,傅綏又道:“義父他……患有心疾,每逢十五戌時以後,就劇痛難忍。你……好好照顧他。”
廉貞只知臨訣在月中時修為減半,卻根本不知他還患有心疾,一聽這話頓時怔了一下,但他記得上月十五時,臨訣除了修為的确降低外,并未見他有任何痛苦的征兆。可傅綏是個徹徹底底的凡人,他呆在臨訣身邊十幾年,臨訣沒必要騙他。
等等,廉貞細細回想着上月十五時,他和臨訣在無回崖上動手時的情形。那時臨訣握在手裏的劍沒過幾招就被他打掉,按理說,就算臨訣的修為只剩了一半,也不該弱到那個地步,難不成,那天他和臨訣動手時,對方一直在忍受心疾的痛楚?
廉貞想到這裏,也不知怎的心口忽然微微發疼。
而此時,傅綏仍殷切地看着他,但廉貞仔細看,卻發現對方殷切的表象下,仍藏着幾分對他的敵意。
他微微皺眉,倒也不願和對方過多糾纏,索性略一颔首,轉身離開。
眼見廉貞要走,傅綏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是想邁開步子跟上,但轉瞬間他就想起自己如今不良于行,不得不陰沉着臉停下。明明正是二十多歲的大好年華,可他這副陰沉壓抑的模樣看上去像是足足老了十歲。
“多叫幾個人跟上,查清連真的去向。”
徐遼:“莊主,要不就算了吧!”
傅綏猛地側頭看他,“你說什麽?”
徐遼略有些遲疑道:“前些天,打鐵鋪那對父子不是來說過麽?前莊主去過他們鋪子,安然無恙。”
傅綏眼中露出幾分戾氣,“你懂什麽?”
徐遼點頭道:“是,我是不懂,但前莊主不想見你,是事實。”
徐遼目光複雜地看了傅綏一眼,自從那夜以後,山莊裏的人雖面上不說,但是不少人心中都對傅綏抱有懷疑,雖說後來有打鐵鋪的張師傅出來說明莊主的意思,但傅綏在鑄劍山莊的威望早已不如從前,莊內甚至有不少追随了前莊主十幾年的人獨立了出去。少了這些人,鑄劍山莊的實力大損,不,應該說,鑄劍山莊有大半是臨訣一個人撐起來的,少了臨訣,這鑄劍山莊焉能還算是鑄劍山莊?
徐遼的父親徐管事只忠于前莊主,在他懷疑傅綏下藥暗害前莊主時,他能帶着莊內泰半的人跟傅綏吵得不可開交,但在張師傅拿出前莊主的信物後,他又能很快放下成見,讓自己的兒子跟随在傅綏身邊。是以如今徐遼一直跟随在傅綏身邊。
而自那夜以後,傅綏的性子就變得越來越陰沉,他腿傷未愈卻整日在在外奔波尋找前莊主的下落,無論旁人怎麽勸都不作理會。
此時聽了徐遼這話,傅綏目光又陰沉了幾分。
徐遼道:“那夜以後,前莊主雖不再現身,但他并未改變決定,仍是将整個鑄劍山莊給了你,想來在他心中,還是念着父子情分的。莊主,你那一步,真的走錯了。”
聞言,傅綏一怔,繼而痛苦地擰緊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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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父他……患有心疾,每逢十五戌時以後,就劇痛難忍……
廉貞走在街頭時,傅綏說過的那句話總在他耳邊回響,擾得他心緒難寧。到了晚上,見着那輪懸在空中的明月,他心頭又沉了幾分。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循着臨訣的氣息,朝着他所在的方位行去。
周圍林木森森,月色透過稀薄的霧霭灑落整片山林,将林中嶙峋的怪石和橫斜的枝杈染上一層霜色。
廉貞腳下踩着濕潤的土地,于這過分寂靜的山林中,忽然聽到了一道淡淡的呻吟聲。
這聲音實在太過熟悉,以致于習慣清冷的廉貞面上忽的微微一僵。
下一刻,頭頂上方的樹枝一陣窸窣顫動,黑色的人影從那樹上滾落而下。
廉貞心中一慌,下意識伸出雙手接住了對方。須臾,他手中一沉,臨訣整個人都落進了他懷裏。
對上廉貞的目光,臨訣嘴角微微勾起,“好久不見。”
廉貞看着他蒼白的唇,不知為何心中一刺,他道:“傅綏說你每到十五就會犯心疾,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呆在這荒郊野嶺?你的神廟呢?若我今天不在這兒,你就這麽摔下來……”
臨訣懶懶道:“這片山林中的邪物都被我清幹淨了,原本我在樹上躺得好好的,可見道長美貌,一時神魂颠倒,就摔下來了。”
清冷的月光下,廉貞面上微微泛紅,他斥道:“你就不怕我即刻将你捉上天庭?”
臨訣反問,“你會嗎?”
廉貞一噎,目光頓時又複雜起來。他一揮袖,地上就多了一堆鋪好的幹草。
臨訣見了有些嫌棄,“你好歹也是個神仙,怎的就給救命恩人鋪些幹草?”
廉貞心知自己說不過他,也不再回話,而是道:“手伸過來,我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