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三十個人跟蹤一個人也能跟丢了, 鑄劍山莊養你們何用!”

定海城的別苑中,傅綏陰沉着臉坐在大堂上,底下站着的人面面相觑,俱都臉色難看。

如今站在大堂上的三十個人,都是十幾日前被傅綏派去跟蹤廉貞的,這些人有的是正當韶華的少女,有的是垂垂老矣的婦人, 有的是模樣憨厚的青年,有的是眼神銳利的中年男子……但無一例外的是,這些人俱都內力深厚, 身輕如燕,是朱槿山莊多年培養出來的好手。

但遺憾的是,這些人全都失敗了。

其中一人面露愧疚,對傅綏道:“莊主, 此行失利,全是我等之過, 求您責罰。”原本這些人中大部分人都不以為意,覺得憑他們的手段卻只是用來追蹤一個道人,實在是大材小用了,可是等到他們接連跟丢了人以後, 才發現原來不是傅綏看輕他們,而是他們輕視了那個姓連的道人。

“莊主,那個道士實在邪門得很,明明上一刻還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呢, 一個眨眼就消失不見了。無論我們怎麽找都找不到。”此時一個模樣普通的少女站出來道,她年輕雖小,長得也很不起眼,但是多年苦修的輕功卻是連臨訣都親自開口贊過的,這麽多年了,因她輕功太好,于跟蹤追捕一道上從來沒有失手過,所以為人也是有幾分自傲的,卻沒想到這一次有那麽多人協助,卻愣是失敗了。

遭受這麽大的打擊,她臉色灰敗,心中也十分不虞,“我猜測,那個道人應該是會什麽術法,所以才能在咱們眼皮底下憑空消失,再如何高深的武功都不可能做到這一步。”

說着,她擡頭看了傅綏一眼,卻被他陰沉的目光吓了一跳,立即低下頭去。莊主的變化太大了!她心想,同幾個月前那個光風霁月的少莊主相比,如今的傅綏雖然當上了莊主,但是他那陰沉的臉色以及眼下濃重的陰影,完全遮住了那副好相貌,如今的他滿身煞氣,下颌還有一篇青黑的胡渣,看上去如同老了整整十歲。

那少女所說的都是堂下諸人心中所想,因而在她話音落下後,堂下衆人就陷入了沉默中。

過了好半晌,就連站在傅綏身邊的徐遼都要忍不住開口時,傅綏臉色難看地吐出一個字,“滾!”

衆人心中齊齊松了口氣,如同得了大赦般迅速退了下去。

剛剛還擠滿了人的大堂瞬間一空,靜得甚至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徐遼看着坐在那兒的傅綏,無聲嘆了口氣。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傅綏的腿是當初臨訣親手打斷的,如今還沒徹底好,只能坐在輪椅上,想要親自出去找人根本不可能。但徐遼知道,傅綏其實不止一次動過出城尋人的念頭,但是最近外面實在太亂,從前許多人想都不會想一下的妖怪突然一頭頭冒了出來,已經害死了不少人。

各大都城俱都戒嚴,朝廷嚴令百姓夜間不得外出,白日要出去也只能走官道,那些深山小路一縷不準鑽,當然若是有些人不怕死的,朝廷也不會管,但是敢那麽做的人鮮少有回來的,就是有,不是癡了就是傻了,要麽半身不遂下半生只能爬着過。

若不是腿傷未愈,趙管事又拼了命的阻攔,只怕傅綏如今早就出了城。可徐遼清楚,傅綏也清楚,就算他出了城,就算他走遍天涯海角,只要臨訣不想見他,他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找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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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時辰了?”一片寂靜中,傅綏沉沉開口。

徐遼看了眼天色,回道:“差不多辰時了。”如今他再也不會試圖勸傅綏了,勸不動。

傅綏看他一眼,推着輪椅就要離開大堂,徐遼連忙跟上,兩人剛剛過了一道門,外邊忽然傳來手下的吶喊。

“莊主!找到了!”

傅綏擱在扶手上的雙手猛地一顫,幾乎一片死寂的雙目中浮現出幾分亮色。

“莊主!找到連道長了。”

傅綏剛剛亮起的目光又沉了下去,他看着急急忙忙奔到他面前的下屬,冷冷道:“在哪兒?”

手下喘着氣道:“在定海城城郊!屬下看見他了!已經叫人跟着了!”

徐遼低頭問:“可要屬下過去看看?”

傅綏擺手,“不,我親自去。”

那手下愣愣道:“可您的腿……”

傅綏單手将人從面前拂開,兀自推着輪椅出了門,徐遼見狀,只能快步跟上。

傅綏如今雖然行動不便,但內力和武功還在,就算是坐在輪椅上,速度也比從前慢不了多少,他用起全力時,徐遼甚至要用上輕功才能追得上。

沒過多久,兩人就從別苑趕到了城門口。

定海城如今還在往內接收流民,因而設在城門口的關卡還在,不過對于出城的就沒那麽多講究了,幾人順利出了城門。

徐遼推着傅綏到了城郊,就見到章枚哭喪着臉站在城郊一棵歪脖子樹下。

那原先來報信的手下就是指了他看住廉貞,見章枚這副模樣,三人不用問也知道他跟丢了。

注意到傅綏瞬間沉下來的臉色,徐遼擔心他責罰章枚,搶先問道:“怎麽回事?連道長呢?”

章枚畏懼地看了傅綏一眼,指了個方向,“我剛才看見他鑽進那片林子裏了。”

徐遼看向章枚所指的方向,臉色頓時凝重起來。自從外面莫名其妙出了妖魔以後,朝廷就下令禁止百姓離開官道方圓三十裏的範圍,也就是說,除了在各大城池和周邊村落,任何人想要去任何地方,都必須由官道走,一旦離開官道周圍三十裏的地方,就很可能陷入危險。

原本很多人都對此不以為意,尤其是江湖人士,有的是迫于形勢不得不避開官道,有的卻是專愛和朝廷對着幹……一直到很多人為此付出代價,填進了無數人命,所有人才終于意識到,天下,是真的變了!

而章枚所指的那個方向,恰恰與官道完全相反,從那個林子走進去,只要不中途繞出來,只會越走越偏,越走離官道就越遠,那簡直是一條通往地獄的路。

“派了那麽多人,找了那麽多個地方都找不到,難道他們一直呆在外邊?”傅綏道。

徐遼自然明白他說的“外邊”是什麽意思。見傅綏盯着那片林子,雙手按在輪子上,他立刻阻攔道:“莊主,上次連道長不是說過他沒跟前莊主在一起嗎?”

傅綏雙目中壓着沉沉戾氣,“他說了你就信了?”

徐遼無言以對。

傅綏如今是鐵了心要追查個徹底,他雙手發力,輪椅就飛一般朝着那片林子沖了過去。

“莊主!”徐遼吓了一跳,連忙追着沖進了那片林子。

一旁的章枚見他們兩人就沖進去了,左看右看,轉身跑進城內找幫手。

現在還是大白天,且那片林子就在定海城附近,倒是沒有任何異常,但是當越走越深,離定海城越來越遠後,傅綏明顯感覺到了詭異的地方。

周圍林木依舊蒼翠蔥郁,陽光透過樹葉落在身上時,還能感覺到幾分暖意,但是越深入,周圍就越近,一直到後來,別說蟲鳴鳥叫,連風吹樹葉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與此同時,一股冰涼的寒意從腳下的大地浮了上來,像是有水漫過了腳底,一直往上浸透。

跟在他後面的徐遼明顯也感覺到了異常,他在身後苦心勸道:“莊主,回去吧!太危險了!”

傅綏當然知道危險。到了這處以後,他還未痊愈的那只腿疼得厲害,明顯這裏有對他極為不利的東西,但他抿着唇,一言不發地推着輪椅往前走。明知危險卻仍不停下。他心裏一直有個念頭,他知道臨訣不會真的不管他的!

就憑當時在那種情況下他都沒有殺了他,而只是打斷了他的腿!

徐遼也知道自己勸不住他,因而早就一路留下了記號。希望章枚帶來的人能盡快找到他們。他一邊跟着傅綏走,一邊拔出刀暗暗警惕。

突然,原本寂靜無聲的林子裏傳出一聲尖銳的鳴叫,下一刻,那些蟄伏在層層落葉底下的藤蔓一樣的東西猛地拔起,那上面的尖刺在陽光下泛着黑光,毒蛇般纏了上來。

徐遼立刻反手一刀砍了上去,他那刀上泡了黑狗血,對陰邪之物有一定克制作用,被砍中的藤蔓無不冒出被烤焦的滋滋聲。

傅綏拔出随身的兵器砍起藤蔓來,這種低級的妖物雖然駭人,卻也難不倒真正武功高強的好手,眨眼間兩人就砍倒了一片。

見那些藤蔓不敢再上前,兩人均是微微松了口氣。

卻在這時,腳下大地一陣顫動,徐遼觸不及防下險些被晃倒,傅綏的輪椅也不受控制地滑向一邊。

等到兩人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卻見眼前一片陰影覆蓋,一頭兩三層樓那麽高的黑色巨獸忽然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那朝着兩人逼近的巨大獠牙像一柄柄尖銳的長刀,迎面撲來時散發着一股濃烈的惡臭。

窮盡兩人的想象,也沒法料到這山林中會出現這種巨大的怪物。

哐當一聲,徐遼手裏的長刀在本能的恐懼下摔到了地上。

此時此刻,面對這頭幾乎能掌控他們生死的猙獰巨獸,傅綏才終于感到了後悔。

就在兩人被那巨獸的威壓震得一動不動,眼見就要被吞吃入腹之時,一抹白色劍光忽然從眼前掠過,光芒消散後,那頭巨獸的身體被由上而下斜着切成了兩半。

在巨獸倒地的轟鳴聲中,一身白衣的廉貞手持泛着靈光的長劍,從上空緩緩落下,他皺眉望着傅綏和徐遼,“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傅綏猝然握緊了拳頭。

然而未等他說話,一道令傅綏無比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朱槿的!

“星君!主人有難,您快去救救他吧!”

傅綏猛地側頭望去,只見一身紅衣的朱槿半伏在空中,那紅色的裙子下面不是雙腳,而是密集繁複的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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