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便是全部了。”曲素心将因由原原本本道出。而随着她說出口的話越來越多, 廉貞的臉色也愈來愈蒼白,到最後連嘴唇都沒有了血色。
水神見狀心生不忍,卻不得不繼續說下去。“廉貞,臨訣他從頭到尾都在欺騙你,他留在你身邊,只是為了拿回封在你體內的心髒。”
當年,天庭将那邪魔的心髒封入廉貞體內後, 為了避免廉貞無意中洩露,甚至封印了廉貞的部分記憶,因此一直到今天之前, 廉貞都不知道自己體內封印着一個邪魔的心髒。
此事知道的仙神極少,就連曲素心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原本他們率先識破了臨訣的陰謀,以天庭的計劃,三日後就能做好布置, 到時候請廉貞将臨訣帶上天庭,就能徹底剿滅這個邪魔, 卻沒想到南極星君轉世後居然和臨訣有這樣一番糾葛。
透過通靈鏡,曲素心見廉貞面色慘白,不由得想起那一日的天河邊,廉貞提起臨訣時微微躲閃的視線和泛紅的耳根, 想起他那時淺淺露出的笑容和聲音裏的溫柔……将心比心之下,若是文曲也這麽對她……僅僅是閃過這個念頭,曲素心就覺得心頭一陣窒息般的痛楚,更遑論如今被真相折磨的廉貞。
她心知必須給廉貞時間冷靜, 于是不再提及此事,而是問起了廉貞口中入魔的南極星君。
“廉貞星君,可否将你今日遇到祁朔的情形細細說一遍。”
廉貞的注意力果然被她移開,聞言,他将今日的情形複述了一遍。
待他說到被祁朔強行喂下移魂丹時,曲素心蹙眉道:“就只是移魂丹麽?”
廉貞點頭。
曲素心又道:“你身上可有哪裏不适?”
廉貞搖頭。
曲素心追問,“當真沒有半點不适。”
廉貞搖頭。
曲素心又問:“那心口呢?可有異常?”
聽水神提起心口,那些方才被廉貞強壓下去的情緒又翻滾這湧了上來,廉貞微微一頓,緩緩道:“你放心,我沒事,三天後,我會帶着臨訣上天庭。到時候,我會親手擒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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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素心聞言,心頭稍松,但想起廉貞口中已經入魔的南極星君,眉間又浮起了擔憂。她還想再問,但見廉貞眉目低垂,站着一動不動的樣子,頓時不敢再問下去,只默默決定将此事告知文曲,再請示天帝是否派人将南極星君緝拿回天庭。
懸在半空的通靈鏡化作霧氣消散。廉貞卻依舊站在原地,久久忘了動彈……
——我本來不想的,可誰叫那個人偷了我的心呢?
——我的心跳得真快,被你養得很好。
——你現在整個人都是我的,你的心可不就是我的心……
這些話,廉貞原以為都是調戲之語,可如今再想,卻句句都是錐心刺骨的利器,紮得他渾身鮮血淋漓。
廉貞面上無甚表情,胸口卻痛苦地起伏了幾下,他用力壓住嘴唇,把喉間湧上來的腥氣又咽了回去。
“廉貞!”臨訣的聲音從身後遠遠傳來。
廉貞收回手,回身之時,掌心一抹血色消散無形。他擡眼看去,只見臨訣披着夕陽的霞光從楓林外走來,手中拋着幾顆黑色的珠子,他沒有戴面具,略顯狹長的眸子微微彎着,溫暖的笑意毫不掩飾地從中透了出來。他腳步加快,目光溫柔着朝着他走來,像是迎向自己最親密的心上人。
只是像,而已……
“廉貞,方才水神和你說什麽了?”
廉貞頓了頓,才道:“她問了祁朔的事。”
臨訣眉梢一挑,“就這還得防着我?”
廉貞臉色蒼白,他抿了抿唇,道:“水神她只是擔心我,你不要介意。”
臨訣笑道:“你人在我這裏,她有什麽可擔心的?怕我對你不好?”
廉貞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顫了顫,須臾,他直直看向臨訣,輕聲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接着,他将兩人相遇以來,臨訣對他做過的事一一說了出來,連臨訣給他擋過幾次傷,兩人在哪個地方分開又重逢都說得清清楚楚。
聞言,臨訣手裏轉珠子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目光透出幾分詫異,“記得這麽清楚?”
廉貞點點頭,聲音不知為何有些沙啞,“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
臨訣心頭微微一顫,他擡手,指尖輕輕撫過廉貞蒼白的臉頰和幾乎沒有血色的唇,問道:“若我都是騙你的呢?”
廉貞呆了呆,半晌後,他低聲道:“既是騙我,不妨騙一輩子。”
臨訣沉默地盯着他看,突然撲哧一笑,把面前明顯被吓到了的人攬進懷裏,“傻瓜,我的心都在你那兒,騙沒騙你,你還不清楚嗎?”
廉貞靠在臨訣的肩上,聽着他和往常一般無二的聲音,默默閉上了眼。
兩人就在這寂靜的楓林中相擁了片刻,眼見暮色将至。臨訣想起之前在幽州城中看到的,笑道:“對了,你知道今天是什麽節日麽?”
廉貞目露疑惑。
臨訣笑道:“是人間的華衣節。”
廉貞:“華衣?”
臨訣道:“人間也将之喚作蓮燈節,祈願節。在這一天晚上,家家戶戶的無論男女老少都會穿上最好的衣服,人人手提一盞蓮花燈走上街頭,然後将視線準備好的祈願符貼在蓮花燈上,放入水中飄遠。”說到這裏,臨訣頓了頓,見廉貞眼中露出幾分恍然,笑道:“想起來了麽?水神應該同你提過。”
那些飄在水上的蓮花燈最終都會熄滅沉沒,而貼在蓮花燈上的起源,會融入水流,最終彙聚到天上的水神殿中。
廉貞想起來,水神過去似乎提到過人間的心願太多,水神殿中的蓮花池裝不下……
“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嘴裏這麽說,臨訣卻沒給廉貞提出意見的機會,直接将他的手一拉,兩人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了。
再出現時,卻是在幽州城中。
昨日裏宮城中的變故并不為人所知,如今幽州城中依舊燈火通明,繁花似錦。
城中也如臨訣之前所言,處處張燈結彩,男女衣着,個個光鮮亮麗,人人面上布滿笑容。
那一盞盞不同顏色、不同大小,形狀也略有不同的蓮花燈被人提在手裏,溫暖的光暈照出一張張或是興奮或是羞澀的臉。
臨訣握着廉貞的手,牽着他随着人流走向城內唯一一條溝通天河的河流,那河上駕着一道石拱橋,橋上的欄杆分成了十二道,每隔一道就點着一盞蓮花燈。
而在那河邊,男男女女一身盛裝,手裏捧着蓮花燈,或是蹲下身靜靜放燈,或是呼朋引伴打打鬧鬧,或是兩相對視情意綿綿……
見廉貞的目光落在那些放燈的男女上,臨訣道:“忘了同你說,這華衣節也叫姻緣節,人間不少夫妻就是在這一日定下的緣分。”
兩人站在橋邊說着話,一艘妝紅砌粉的畫舫,緩緩從那一排排酒樓商鋪後面的河上繞了過來,畫舫中婉約的歌聲越過周圍熙熙攘攘的人聲,遠遠傳了過來:
“累累紅豆為君數,相思滿、溢玉壺……昔年泣血案前書,日日風雨,霜塵滿面,一夜淚如珠。冰心一片誰肯顧,滿江燈、花如雨……只念朝朝又暮暮,兩情長久,不與君負……”
兩情長久,不與君負……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詞,可落在此時的廉貞耳裏,卻不知怎的,令他壓在心頭的悵然和失望一起湧了上來。
他轉過身,臨訣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他身邊,正跟一個小販買燈。發覺他的視線,他側過頭,沖他微微一笑,目光映出萬千燈火,暖融融的似乎能将人的心一起燙化了……
“想放燈嗎?”臨訣提着一盞紅色的蓮花燈走了過來,燈光在他手中微微晃動,照出他眼中柔情百轉。
察覺到廉貞的異常,臨訣微微皺眉,手指擔憂地撫過他仍舊泛白的唇,“是不是傷口還沒好?”
廉貞默默點頭。
臨訣沒有提燈的那只手握着他,笑道:“無事,我護着你。”
廉貞看着緊緊握住他的手,有絲絲暖意透過掌心傳過來,似乎能一直暖到他心裏去……
這樣的臨訣,怎麽會騙他呢?
——我的心在你那裏,騙沒騙你,你還不清楚嗎?
廉貞眼底一片迷茫和痛苦,他不清楚,真的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