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盛開泰宦海沉浮二十載,從一個無根無基的窮小子爬到今時今日這個位置,固然借了岳家的東風,本身能力也不俗。他這樣的人精,如何察覺不出從許嘉寧身上傳來的冷漠,不以為意的笑笑。能考上京華的都是天之驕子,怎能沒有點傲氣,被女兒挑釁了自然不悅,盛開泰并不往心裏去。
“你們慢用。”席澤輕輕一颔首。
盛開泰笑呵呵道:“你們也快去吃飯吧。”宛如和藹長輩。
盛婉婷溜一眼緊張又失落的裴子妍,突然俏皮一笑:“席七哥,你是不是定了包廂,要不我們一起吃吧。外面好吵,我都沒胃口吃東西。”
她知道席澤慣來講究又有錢開道,八成不會在大堂吃,就想蹭個包間。擱平時,她是不敢提這種要求,可今天她爸在,席七哥多多少少總要給她爸點面子不是。盛婉婷覺得自己太機智了,一箭三雕。自己可以進包廂;妍妍姐可以和心上人相處;還能防止那女人作妖。
盛婉婷不無得意地瞥一眼許嘉寧,反正她才不信什麽下屬什麽人才,八成是養的小蜜,男人有點錢都這德行,她那些表哥堂哥最喜歡女大學生,說是清純幹淨有品位。
接到她毫不掩飾敵意的視線,許嘉寧一哂,覺得這場面挺有意思的。
席澤笑而不語,只看着盛開泰,盛婉婷還不夠格讓他自降身份和她計較。
盛開泰覺得女兒真得要好好教了:“你席七哥他們還有公事要談,你去湊什麽熱鬧。”
盛開泰又對席澤道:“你別理她的孩子話。”
盛婉婷不服氣地瞪大了眼睛,正要開口,猝不及防撞進了裴歆眼裏。
裴歆柔聲道:“媽媽知道你敬佩你席七哥,想向他學習,可你席七哥他們有正經事,下次再請教吧。”
她聲音溫溫柔柔的,可比盛開泰脾氣好多了,盛婉婷卻不敢再造次了。她敢跟她爸頂嘴,但從不敢和後媽硬頂。雖然後媽對她挺好的,可後媽到底是後媽,她就是放肆不起來。
席澤颔首致意,帶着人進了包廂。
進去前,許嘉寧不經意般回眸看一眼那家人,父親教訓女兒,母親從旁勸解,乍看多麽和諧的一家人,細究卻不堪入目。
非常狗血俗套的故事,在那個年月裏屢見不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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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年輕人在滾滾歷史車輪的作用下相遇于貧苦的大山腳下,于微末時相知相戀相愛,締結良緣,欲攜手共度一生。
恢複高考第二年,男人考上燕市政法大學,鯉魚躍龍門。女人落榜,因為知青政策只能留在山腳下一邊備考一邊等待。
距離和身份的差距在曾經如膠似漆的夫妻之間劃下一道鴻溝,越來越深,越來越寬。
女人心中不安日甚,攜女北上探親,卻在校園裏撞見了丈夫與女同學柔情蜜意。
女人想鬧一個天翻地覆,讓負心漢身敗名裂。
男人的新歡出身顯赫,軟硬皆施,恩威并濟。
最後,曾經情投意合的夫妻分道揚镳,女人拿錢回城,男人另娶高門貴女。
類似的故事每時每刻都在上演,以後也會發生,實在算不得什麽稀奇事,真正稀奇的是後續,實在是稀奇的很,都夠上社會頭條了。
許嘉寧唇角挑起一個似有似無的冷笑。
無意中擡眸撞見的盛開泰微微一愣,剎那間湧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之感,不禁細看,忽覺她眉眼有些面善。
“老盛?”裴歆疑惑地喚了一聲訓女訓着訓着訓出了神的盛開泰,“你怎麽了?”
回過神來的盛開泰對她安撫一笑,繼續語重心長教導女兒:“你這丫頭說話怎麽這麽不客氣,我們知道你是心直口快,不往心裏去,可外人不會這麽包容你,只會覺得你口無遮攔。你現在不是八歲十歲的小女孩了,不管說錯了什麽都不會有人跟你計較,你都十八,是個大姑娘了,再這樣口不擇言,會讓人覺得你沒教養。以後說話前三思後言,要是不确定能不能說,幹脆就不說,有時候萬言不如一默,知道嗎?”
當着裴子妍的面還是在外面被如此指責,盛婉婷委屈極了,眼裏集聚起眼淚要掉不掉的挂在眼眶裏,兩只手揪着桌布,一聲不吭。
盛開泰無奈頭疼,每次都這樣,說她兩句就開始哭,她一哭,任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他都沒法繼續下去。他心裏明白這樣的溺愛不利于她成長,也知道這丫頭就是故意哭給他看,可任他在外面如何精明果斷,對唯一的女兒就是狠不下心。
他這半輩子虧欠的人不多,最虧欠的就是前妻和女兒,尤其是女兒。
她出生時他都不在身邊。她才四個月大,他就和她母親離了婚。她母親深恨他,離婚後和他斷了所有聯系,他想見她都不知道她在哪兒,想找更找不到。
直到八年前,他去深圳出差,無意間遇見前妻,才知道改名換姓的前妻這些年一直在深圳打拼,而女兒則被前妻送養給申城的姐姐。
去了申城,見了女兒,他才驚覺前妻對他的恨比他想象中更深,深到遷怒親生女兒。
他一直都知道前妻性情剛烈決絕,可他萬萬沒想到她能決絕至此。她明明事業有成在深圳過着體面又富裕的生活,卻對女兒不聞不問,任由女兒和她大姨一家擠在破舊弄堂的老房子裏,穿着打了補丁的舊衣服,又黑又瘦,像個野孩子。
他欠這孩子太多太多,讓他如何狠的下心。盛開泰長長吐出一口氣,向妻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好好吃個飯,你又講大道理,你還以為在單位開會嗎,”裴歆拿着手帕憐惜地擦了擦盛婉婷的眼淚,攬着她的肩膀柔聲道,“你爸就這德行,咱們不跟他計較,不過你爸說那些也是為了你好。媽知道你也是為了你姐。”
盛婉婷擡了擡眼,可憐巴巴看着她。
裴歆擦擦她臉上的眼淚:“媽媽知道你是好心,可你還小,有些事且不懂,你讓你姐姐自己處理去,你現在最要緊的是好好準備這個月底的藝考,你要是考上了傳媒,我們就同意你出國旅游,好不好?”
盛婉婷破涕為笑:“真的?”
“當然是真的。”
盛婉婷登時喜上眉梢:“我要去歐洲,去看巴黎聖母院,我還要……”
在曲婉婷興奮地把整個歐洲著名景點都點了一遍名時,裴子妍失魂落魄地坐在位置上,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她滿腦子都是: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沒有和她說,沒有!甚至連一個客氣的微笑都沒有。在他眼裏,自己就是這麽無關緊要的一個人,絲毫都不顧及舊情。
裴子妍心神俱裂,眼前迷迷離離起了一層霧。
“生氣了?”席澤敏感察覺到遇上盛家人之後,身邊的許嘉寧情緒低下來。
“沒有。”許嘉寧打起精神,生氣不至于,膈應倒是真有點,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這一家人。
席澤看許嘉寧:“盛家那女兒說話的确不中聽,被家裏寵壞了,犯不着跟她一般見識。”
他今天難得的沒戴眼鏡,精致立體的五官一覽無餘,這麽聲音溫和地解釋時,有種別樣的溫情。
許嘉寧恍惚了下,這話略有點耳熟。
“大小姐嘛,難免有點嬌氣。”林立群爽朗的聲音響徹包廂,把許嘉寧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林立群看着她,眼神安撫,“咱們小許才不會往心裏去。”
說實話,盛家大小姐那副嘴臉挺氣人的,就差把懷疑和輕蔑寫在臉上。小許到底年輕,被這麽一個差不多大的姑娘這麽挑釁,心裏肯定不舒坦。
可誰讓人家是大小姐,人家爹還是他們上級主管單位領導,小許要是咽不下這口氣,情緒擺在臉上,場面上就不好看了,難免在席總那留下不好的印象。
許嘉寧彎了彎眉眼:“這有什麽好氣的。”
林立群哈哈一笑,放心了。
席澤淡淡掠一眼林立群。
林立群突然覺得有點冷。
徐總助隐晦的憐憫的看一眼林立群,敲代碼果然都是高智商低情商,席總在哄小姑娘,你一個大老爺們瞎湊什麽熱鬧。
“小許的家鄉菜,你有什麽推薦的?”徐助理岔開了話題,熟練地安排好座位,分別是許嘉寧,席總,他和林立群,把沒眼色的林立群和許嘉寧隔離開,省得他橫插一杠。
作為在場唯一一名女士,許嘉寧也沒客氣,接過了菜單,先詢問大家:“能吃辣嗎?”她知道林經理是衢州人,無辣不歡,可席總和徐助理的話,兩人都是剛從國外回來。
徐總助剛想說話,席澤淡聲道:“能吃。”
徐總助頓了下,看了看老板那張谪仙一般清冷優雅的臉,默默把話咽了回去,吃是能吃,但是只能吃微辣。也怪他之前被老板的四舍五入法約會震住了,忘了這一點,只想着顧全許嘉寧口味,挑了這家川菜館。
“徐助理呢?”許嘉寧笑着問徐總助。
來自成都的徐總助微笑着道:“我不太能吃。”
“徐助,你們成都人還有不會吃辣的?”林立群頓覺稀罕。
徐助理面不改色:“最近有點上火。”
林立群恍然。
許嘉寧就道:“那點一個涼拌海帶,降火。”
席澤溫聲道:“女士優先,你點你要吃的,我們再加。”
許嘉寧沖他笑了笑,點了幾個菜,辣不辣各一半,而且是比較符合大衆口味的菜品。
席澤看一眼記在心裏,随後加了四個硬菜,又點了巧克力慕斯和火焰冰激淩。
拿筆記錄着的服務員問:“冰激淩要什麽口味的,今天有草莓味、芒果味、巧克力味。”
席澤就看着許嘉寧。
許嘉寧:“巧克力味的吧。”
席澤語氣漫不經心:“喜歡巧克力?”
他脫了西裝,只穿着一件淺藍色襯衫,眼底有隐隐約約的笑意,坐姿閑适,氣質和在公司裏時有顯著的不同,優雅迷人。
許嘉寧覺得他這樣模樣去夜店一定會引發轟動,壓壓脫缰的思維,她笑着道:“巧克力能讓心情更好。”
席澤:“他裏面的苯.乙.胺可以促使大腦釋放內啡肽,進而令人産生愉快感。”
許嘉寧:“……原來是這樣啊!”
徐助理扭了扭臉忍住笑,老板你這樣會把天聊死的。
一分鐘後,徐助理就被打臉了,席澤不緊不慢地說起哪個地區的巧克力豆最好,許嘉寧聽得一臉認真。
徐助理:“……”老板就是老板呢!
不一會兒,菜就上來了,色澤鮮豔,香氣撲鼻,光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一起送上來的還有一打啤酒,川菜啤酒,黃金搭檔。
一看見啤酒,林立群就笑了:“小許喝一點練練酒量,你以後進了社會有些場合難免要喝一兩杯意思意思,一點都不會喝總是不方便的。”
在他揶揄的視線下,許嘉寧發窘,人果然是不能有黑歷史的,不然就要做好被時不時翻出來的準備。
忽然間,聽見席澤低低笑了一聲。
許嘉寧更窘了。
“是該稍微練習一下,不過不能随便在外面練。”席澤十分順手地給她倒了一杯鮮橙汁。
許嘉寧忙道:“謝謝席總。”
随着點的菜一盤接着一盤上來,真能吃辣的許嘉寧、林立群、徐總助三人組,吃得心滿意足吃得酣暢淋漓。
“席總,你其實,不太能吃辣吧。”觀察了片刻,發現席澤筷子多是往不辣的那幾盤菜裏伸,辣菜偶爾碰兩下,許嘉寧猶豫着問出來。
席澤側臉望着她,在蒸騰的熱氣下,女孩兒白生生的臉頰泛粉,唇色嫣紅,他微微一笑:“還行,主要是今天沒什麽胃口。”
許嘉寧将信将疑。
聞訊趕來的邵烽正好和離開的盛家人打了一個照面,面熟都是面熟的,卻沒什麽交情。
邵烽本來只想颔首示個意,忽然想起自己剛投資了一家游戲公司,準備深耕互聯網行業,硬擠出耐心端着得體笑容上前打招呼。
“盛司長盛夫人,好久不見,二位風采依舊。”
別看邵烽遇上許嘉寧就‘犯病’,在其他事情上,他都挺正常,還游刃有餘。
“邵總。”盛開泰笑着與他寒暄。
挽着裴子妍的盛婉婷好奇地打量邵烽,她八年前來到燕市,那會兒邵烽已經在部隊裏吃風沙,之後一直沒在燕市久留,所以盛婉婷是只聞其名從未見其人。原來他長這樣,不大像個做生意的,倒像個當兵的。
邵烽看她一眼,再看看盛氏夫婦,腦子裏飛快地掠過什麽,一時又捕捉不到,他也就沒多想,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包廂裏的許嘉寧。
她居然和席澤在一個包廂吃飯,萬一她又喝醉了,那不是便宜了席澤那個王八蛋。再萬一卑鄙無恥的席澤已經知道寧寧喝醉了不記事的後遺症獸性大發……這一腦補就一發不可收拾,邵烽徹底炸了。
兩句場面話後,兩廂分開。
先是見了席澤,後見邵烽,盛開泰不由有些感慨。前者沒的說,衆口皆碑的楷模榜樣,完美的無可挑剔。後者雖有些诨名,生意卻做的風生水起。二人都是萬裏挑一的人中龍鳳,年紀輕輕就已經在商場上占據一席之地,一力挑起家族經濟重擔。縱然有家族在背後支持的功勞,可混戰商場的子弟比比皆是,能脫穎而出的卻是鳳毛麟角。盛開泰感慨之餘,望一眼和裴子妍說悄悄話的女兒,不免有種後繼無人的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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