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一天陰沉沉的,還飄着細雨。
第一眼看見石碑的來賓多多少少都露出驚訝之色,但是都沒說什麽,只不過多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邵烽以及盛開泰。
盛開泰形容憔悴。失而複得,哪怕她不認他,他心裏也是高興的,偶爾還能見到她,活生生,亭亭玉立的。
可老天爺連這點念想都不給他留。得而複失,失蹤半年,回來的是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即便這樣了,邵家都不肯讓她入土為安,等着邵烽醒來那一天。
欺人太甚!
而他這個父親,卻連置喙的餘地都沒有。
巨大的悲哀湧上心頭,盛開泰險些撐不住身體。他側過臉,不忍再去那塊冷冰冰的石碑。
一轉眼,盛開泰就見一個人不緊不慢地走來,走近以後,盛開泰認了出來,是席澤。眼見着他是往這邊而來,盛開泰愕然,這一年,席邵兩家勢如水火,尤其是席澤和邵烽,據邵烽說嘉寧出走,就是席澤暗中幫忙。
之前,盛開泰半信半疑,如今,看着手捧白百合的席澤,盛開泰驚疑不定。
直愣愣凝望着石碑的邵烽聽到動靜轉過頭,灰敗的眼神徒然淩厲,刀子一般,冷冷盯着一步一步靠近的席澤。
“滾!”這一聲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
席澤穿着一身黑色西裝,發梢上覆蓋了一層水霧,手上的百合花在細雨下格外瑩潤晶瑩。
席澤視若罔聞,舉步走向墓碑。
邵烽勃然大怒,推着輪椅過去,惡狠狠瞪着他,“滾遠點。”
席澤停住腳步,居高臨下望着滿腔憤恨地邵烽。
邵烽眼底充血,若不是身不由己,早已揮拳相向,“少假惺惺的,要不是你從中作梗,怎麽會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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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她也會走上這條路。”席澤神色冷漠,“到了今天,你還沒明白,逼死她的人是你。”
邵烽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卻半響說不出話來,渾身力氣都流失了,他靠在輪椅上,只能死死盯着席澤。
見勢不好,程雁鳴上來打圓場,抓住席澤的手臂,一邊打眼色一邊說,“席總,你的心意我們收到了。”
席澤揮開程雁鳴的手,“我只是想送她一程。”
觸到他冷厲的眼神,程雁鳴怔愣當場。
之前,邵烽沒少跟他嘀咕席澤對許嘉寧不懷好意,他沒信,邵烽就是個醋壇子,要是哪個男的多看許嘉寧一眼就覺得人家不懷好意,要是多說上幾句話,那更不得了,妥妥地要挖他牆腳,簡直有被綠妄想症。
所以邵烽說的話,他一直當耳旁風,席澤怎麽可能許嘉寧許嘉寧,他們都沒接觸的機會。邵烽就是因為許嘉寧看不上他,所以患得患失,沒有安全感,總是疑神疑鬼。
然而此時此刻,望着越過他一步一步走向目墓碑的席澤,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的悲傷,隔着一個背影都能感受到。程雁鳴匪夷所思,怎麽可能?
席澤停在墓地一米之外,凝視着墓碑上的照片,烏發紅唇,眼底沒有一絲憂郁,只有淺淺笑意,美好又純真
照片上的她,看起來十分年輕,約莫二十,應該是大學期間拍的,苦盡甘來,風華正茂,對未來抱着無限期許,渾身上下都洋溢着蓬勃朝氣。
席澤勾了勾嘴角,彎腰放下潔白的百合花,凝視着照片的眼底流轉着複雜的光芒,片刻後,他長長嘆了一聲。直起腰,緩緩鞠了三個躬,轉身離開。
經過邵烽身邊時,席澤腳步略緩了緩,掃他一眼,卻沒說什麽,繼續離開。
他來了,放下一束花,又走了。
邵烽坐在輪椅上,眼前浮現着席澤那一眼,彷佛是悲哀,又彷佛是憐憫,他一寸一寸扭過臉,與墓碑上的許嘉寧遙遙對望,她在笑,他在哭嗎,眼淚滾滾而下。
“媽,媽,你看,阿烽他,”邵丹陽激動地拉着邵母的胳膊,“阿烽他在流眼淚,醫生,醫生!”
滿腔的激動和希望卻被潑了一盆冷水,流淚只是神經本能性反射。
邵母閉了閉眼睛,謝過醫生。
主治醫生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安慰了一番。
程雁鳴也道:“大姨,阿烽肯定會醒過來的。”
席澤介紹的辦公室就在阿拉丁樓上,面積不算大,一個百平方,許嘉寧覺得已經足夠,起步階段,本來就用不了太多人,之後要是擴張,再換便是,用不着花錢租一個豪華辦公室,錢還是地用在刀刃上,哪怕席澤這個投資人十分慷慨。
“還滿意嗎?”席澤笑着問許嘉寧。
許嘉寧點頭:“很滿意,這樣都不滿意就找不到滿意的了。”
“那就好,”席澤道,“那今天就可以把合同簽了。”
簽好合同,許嘉寧準備回學校,婉拒了席澤送的好意。她客氣道: “不用,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很方便的。”
席澤便也沒再說什麽。
許嘉寧悄悄松了一口氣,終究是不自在,好在他十分有分寸,不會讓人太過為難。
一直到許嘉寧離開,席澤都沒有問及她為什麽會去醫院探望邵烽,許嘉寧自己也不曾提及。
之後,邵家人再沒來找過許嘉寧,許嘉寧則忙着籌備公司的事,一直忙到了開學,她還把左雯雯拉攏進來,目前左雯雯的專業知識還不夠,不過可以做些文員類工作,對她而言也是一個不錯的實習機會,左雯雯本人也興致勃勃。
日子如水一般的平靜流過,轉眼就過去了兩個月,公司雛形初現,已經有了十二名員工,有了這些人的幫忙,搜索項目進展飛快,只等測試通過投入市場。
在此期間,許嘉寧少不得和席澤接觸,他彬彬有禮,言行舉止都恰到好處,覺不令人尴尬。有時候,許嘉寧都會忘了那一樁事,覺得是自己産生了非分之幻覺。
左雯雯扭了扭脖子,今天是周六,她例行來公司兼職,她很喜歡這份工作,能學到很多課堂上學不到的東西,就是工作量略微有那一點點一點點多,看電腦看的她眼酸脖子麻。
“最近怎麽不見席總過來?”左雯雯納悶,席澤一周會過來一兩趟,開開會會聽聽進展,反正樓上樓下很方便。
許嘉寧道:“去美國出差了。”
左雯雯哦了一聲,随口問,“去多久,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就這兩天吧。”
左雯雯咦了一聲,“你怎麽這麽清楚。”
迎着左雯雯八卦的眼神,許嘉寧無奈,“我需要向他彙報進度,當然知道。”
左雯雯撇撇嘴,“我又沒說什麽。”
“但是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打住,很危險,千萬別想。”
左雯雯輕哼了一聲。
兩人說笑着走進寝室樓,一進門,許嘉寧就看見了坐在長椅上的盛開泰。
盛開泰看着牆邊的綠蘿發呆,若有所覺一般,他轉過身。盛開泰嘴唇輕輕顫抖,眼神極其激動。
許嘉寧看着他,心一點點往下沉。三天前,老家的趙院長打了一個電話給她,告訴她,有人來詢問她的情況。
高考結束,她的信息在本地被大肆報道,很多人尋上門來,有些是真的想找孩子,有些則是純粹想來摘果子的。當她要求誰想認親誰出親子鑒定費後,認親了人散了大半。
不過還剩下的一小半也讓人煩不勝煩,她對自己的身世既好奇又好奇,慢慢的就不再好奇,因為她越來越傾向于自己是被抛棄的。
在電話裏,趙院長說,這次來打探的人和之前都不大一樣。
許嘉寧隐隐的就有一種預感,見到盛開泰這一刻,許嘉寧想,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