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兩個耳光, 徹底将林亂打暈了,也徹底将他理智打散了。
他從小身體不好,林家人向來将他捧在手上, 從來沒碰過他一根手指頭, 面前這個不認識的人,憑什麽?
更何況……
“我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陳可的兒子!”
男人笑了, 一笑起來,眉眼間滲出令人陰寒的狠厲, 無由便讓人膽寒, 伸手, 捏着林亂的下巴,冷笑道:“你不是陳可的兒子,那你是誰的兒子?你還真以為在林家住了這麽多年, 你就真是林家的兒子了?親子鑒定單在那,白紙黑字也在那,怎麽?不願面對你媽是個婊子這一事實?”
這番話無疑是在往林亂心尖上捅刀,他曾經嘲笑過陳再, 嘲笑過陳可,現如今他曾經說過的那番話就像一記記耳光扇在他臉上,比這男人的耳光, 還要響亮還要疼。
林亂眼眶通紅,咬牙切齒,“你閉嘴!你閉嘴!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你簡直胡說八道!”
“你讓我閉嘴, 能讓其他人閉嘴嗎?”男人松了手,将一張堅定單甩到了林亂面前,沒有多少感情,居高臨下冷冷掃視着他,如同在打量着一個陌生人而已,“這是鑒定單,很不幸,白紙黑字上寫着,你和我有血緣關系,很大可能,我是你親爹。”
男人看起來正值壯年,身強體壯,仔細一看,眉眼确實與林亂有那麽幾分相似,但在這男人臉上更多的,是一種成熟後內斂的戾氣與陰狠,雙眼微眯的瞬間,如同一條盯着你的毒蛇,霎時寒意叢生。
林亂任由那幾張紙散落在地上,不去撿不去看,全身都在發抖。
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他就算不是林家的兒子,怎麽會是眼前這個人的兒子?
“聽好,我叫徐來,以後,我和你之間是血緣上的父子關系,但是我希望這層關系除了你我,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你不是想當林家的兒子嗎?我給你這個機會,我不管你怎麽裝可憐,或者是像你媽爬我的床一樣爬進林家,你也得給我繼續死乞白賴的待在林家,聽明白了嗎?”
這番話,對于一向心高氣傲的林亂而言,簡直是侮辱。
“你自己做過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林家已經不管你了,不是我,你以為你能從警察局裏出來?如果沒有我,幾個月之後,你是要進監獄的,懂嗎?”
見林亂毫無回應,徐來又陰冷笑道:“你也別在心裏琢磨我說這話的意圖,畢竟你現在能依仗的,只有我,你自己想想,沒有林家的身份,誰把你當回事?”
徐來說的這一切林亂心裏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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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越清楚,他就越明白,不能答應眼前這個人,否則,後患無窮。
“這是手機,可以和外界聯系,”徐來陰側側的笑了,“給你一天時間考慮,監獄或自由,不想你後半生毀在監獄裏,就好好想想,想通了,打給我。”
說完,将手裏的手機扔給他,看了眼失魂落魄坐在沙發上的林亂後揚長而去。
林亂坐在沙發上坐了很久,才顫抖的俯身,将那幾張鑒定單撿起,上面白紙黑字鑒定結果,如同一個個譏諷的字眼,在嚣叫。
“我不是……”
從前家庭和睦,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到現如今,他親生媽是個人人唾棄的婊子,親生爸視他為工具……
他想起林文宣。
“對,我還有哥哥,他會幫我的,他一定會幫我的。”
這麽一想,林亂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牢記在心的手機號碼,打過去許久,電話才被接通。
“喂,你好。”
林亂握着手機,倏然有些膽怯,甚至害怕開口。
他該說什麽呢?
林文宣見人遲遲沒有回應又喊了一聲,“喂?說話。”
林亂張開了嘴,正準備說話時,就聽到林文宣那邊突然說了聲,“陳再,醫生說你還不能出院!”
說完,電話裏傳來嘟嘟的忙音。
林亂怔怔的握着手機,陳再那兩個字在他腦海裏一直回蕩。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這二十多年的感情。
握着手機強行鎮定又撥了過去,可直到電話裏冰冷的女音傳來,也沒能聽到林文宣的聲音。
不甘心,再撥!
“您撥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您的電話,請稍後再撥。”
“不可能,不可能的……”林路喃喃自語,雙手不住的顫抖,再次将電話撥了過去。
“您撥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您的電話……”
“您撥的電話暫時……”
“您撥的電話……”
後來,直到林亂将電話打到關機,林文宣也不曾接過一個。
癱坐在沙發邊上,林亂看着手機關機的界面,暴戾的情緒從心上湧上腦海,猛地将手機狠狠扔向了門口。
啪——清脆的一聲傳來,手機被彈到電視櫃的裏邊。
林亂瞬間清醒,這是他能聯系林文宣的唯一機會,唯一的機會。
手腳并用爬到了電視櫃旁,朝底下伸出手去夠手機,摸索了許久,才将手機夠了出來,屏幕已經裂開了,他瘋了似得上樓去拿充電器,将手機捧在胸口,面如死灰。
而如今在醫院裏的林文宣看着要出院的陳再直皺眉。
“幹什麽?醫生說了讓你住院觀察。”
陳再這幾天在醫院住的實在無聊,顧摯是有家業的,用日理萬機形容也不為過,在醫院陪了他兩天後趕了回去。
羅怯被他趕了回去,就一個林湛和林文宣還在這,林湛是個木頭,林文宣他避之不及,這養病的日子,實在難受。
“醫生說了,我只是皮外傷,最重的一處還在腿上,沒什麽大礙,能早些回劇組就回吧,我已經很拖累劇組了,不想繼續拖累蔣導。”
想起來,蔣宴清也真是倒黴,遇到了自己。
兩年前的電影不能上映,現在一部電視劇還自己拖。
林文宣顯然不太贊同,“醫生說你什麽時候能出院,你什麽時候才能出院。”
陳再對林文宣的語氣着實無奈,恰逢醫生過來。
“醫生,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醫生查看了他的傷口,“傷口愈合得不錯,随時可以出院,後期小心傷口不要沾水就是。”
“謝謝醫生。”陳再朝林文宣撇嘴,“醫生都說我可以出院了。”
當天晚上,陳再就出了院。
從醫院到劇組,三四個小時候的路程,林文宣足足開了五六個小時。
陳再在劇組受傷的消息不胫而走,被有心人拍了照傳到了網上。
如果是以前,陳再這消息,可能連個水花都砸不出來,可現在不一樣,陳再的熱搜剛下,熱度還在,照片被博出來,加上營銷號的誇大其詞,正将陳再說的明天就要斷氣了似的。
不少狗仔打聽了消息,蹲在陳再所在的醫院門口蹲點,終于,等到了。
林文宣照顧陳再的照片一發散出去,網上不少粉絲炸開了鍋。
陳再的前經紀人邱彥的那條長微博不少細心的粉絲扒出,林文宣和陳再兩年前是演過一個電影的,只是當時保密工作好,沒人知道,網上也沒一點消息。
看到林文宣和陳再兩人同框的照片,不少看臉的CP粉蠢蠢欲動,将當年的事腦補了個虐戀情深,宣再邪教日漸擴大。
原本只是幾張照片,林文宣作為影帝,流量自然不用說,陳再熱度再上一層,但看到照片的顧摯坐不住了,當即打了個電話給陳險,将陳險罵了個狗血淋頭,大概意思是,一個偌大的娛樂公司,對旗下藝人的隐私保護如此不徹底,公關如此不及時,一個堂堂娛樂公司總監,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能不能坐好總監的位置?
千娛娛樂總監的位置多少人盯着?
陳險哪敢多說,挂了電話罵到了公關部,大概意思是,一個偌大的公關部,幾十號人,時刻關注網上動向,陳再這麽大個事,竟然沒第一時間公關撤下,還想不想拿工資?
公關部被罵的人人自危,話也不敢多說。
那幾張照片在網上傳了不到幾個小時就被删了,所有傳播照片的博主也都不約而同閉口不言,這件事除了宣再邪教粉外,只怕也沒人會再記得。
陳再回了劇組,腿受傷,不能高空作業,他的幾個危險動作都是林湛替身完成,契合度還挺高,一向講究細節的蔣宴清也沒多說,拍了幾條也就過了。
大概在西北待了有大半個月,陳再的戲份也差不多快殺青了,陳再飾演的商雲,從邊關開始,也從邊關結束,青澀少年身份卑微,立志要昂首挺胸立足天地,在繁榮的長安城裏滾了一圈之後,少年長大成人,開始不信天,不信命,最後于邊關揭竿而起。
陳再殺青的部分,就是最後在邊關和林文宣飾演的寧讓了斷的戲份。
關于這個結局,其實蔣宴清寫了兩個部分,一個是商雲被寧讓一劍誅殺的結局,而另外一個結局,是商雲被救後浪跡天涯的結局。
“蔣導,這兩個結局,您究竟是怎麽打算的?”
蔣宴清握筆還在寫劇本,他的劇本,都是手寫出來的。
“我寫了第三個結局。”
陳再湊過去一看。
登基稱帝。
赫然大驚。
“登基稱帝?誰?誰登基稱帝呢?”
“你覺得呢?”
陳再細細看了看,蔣宴清寫的這個結局真是膽大,直接讓寧讓成了商雲的手下敗将,商雲的叛軍長驅直入,搗碎了那個黑暗腐敗的朝廷,殺死了荒淫無度的帝王,拿下了屹立幾百年的長安城,登基稱帝。
陳再驚愕的下巴都合不攏了。
“這……您這是把我往男一捧呢?別,我怕林哥的粉絲手撕了我。”
蔣宴清想了想,又敲定了些細節,“我的劇,我做主,我向你保證,劇上映後,決不會有人撕你。”
蔣宴清說的坦蕩而堅決,陳再看着擺在他面前的三個劇本,倏然有些搖擺不定。
其實他明白,對于劇中的商雲而言,顯然,登基稱帝這一結局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商雲那些年所受的苦難。
好人有好報,善惡終有報。
可進組幾個月,飾演商雲這麽久以來,陳再唯一的感覺就是一個字,累。
前半生在邊關被奴役,進長安城打拼卻落得個如此下場,後半生卻因為逆天改命而與整個皇權争鬥。
很累。
那種疲憊的感覺,時時刻刻吊着的感覺,還有那些過往與真相,都是一顆顆巨石,壓在商雲的心上,使他日夜難以入眠。
自古以來,皇帝都是最尊貴的人,可若想成為人上人,哪裏那麽簡單,肩負的,是整個天下,你讓商雲如上個皇帝一樣昏庸無度,任由權臣禍亂朝綱,可能嗎?不可能。
他想讓商雲卸下重擔,卸下心中的執念和怨恨,做一個快樂的人,讓他嘗嘗快樂的感覺。
“蔣導,我想,選第二個結局。”
蔣宴清擡頭,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浪跡天涯?”
“對,江山這麽好,不應該高高在上只坐着,應該去看看,而且,商雲累了這麽多年,既然壞人已經得到了報應,我希望他寬恕,也放下自己心裏的怨恨,做一個快樂的人。”
蔣宴清仍是那個姿勢,望着他,“你覺得商雲真的能成為一個快樂的人嗎?他能放下這一切嗎?”
“蔣導,您其實心裏也清楚,在商雲決定揭竿而起,想要搗碎這個腐朽黑暗的皇權時,他表面上是為了想替自己讨個公道,但實際上,他心裏在乎的,是國,不是家。這一點和當年的寧長風不謀而合,您覺得呢?”
很多時候,蔣宴清看不起那些明星,是因為他們不懂得揣摩劇中人物心理,只是将演戲當成一個工作,用自己的五官和感覺扮演戲中的喜怒哀樂。
能讓蔣宴清大跌眼鏡的人不少,但陳再絕對是最讓他吃驚的一個。
從當年連入戲都不會的小明星,成了如今可以與他侃侃而談的演員。
蔣宴清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真是這麽理解的?”
“我進組幾個月,如果連這點小見識都沒有,那可真是侮辱了這個角色,與其登上高位日夜操勞榮華富貴,不如解甲歸田一身輕松看遍山水,我相信商雲,他也會選擇後者的。”
蔣宴清摩挲着劇本,低眉笑了笑,伸手将自己手寫的稿子撕了,“好,聽你的,第二個結局。”
陳再點頭笑道:“多謝導演成全。”
“不是我成全你,是你成全了商雲。”
陳再彎眉一笑,“他會是一個快樂的人。”
沒有了仇恨和重任,所有人都會是一個快樂的人。
《君臨天下》陳再最後一場在天色漸暗時開拍。
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能吊威亞了,可一向最不喜替身的蔣宴清仍然堅持讓林湛上,一場打戲說到底,陳再也只是擺了幾個動作。
最後一劍貫穿胸膛時,商雲的劍,其實離寧讓的頸脖只差一毫。
他始終還是心軟,放過了寧讓。
因為寧讓的命,是當年無數人用血拼出來的,也是他用整個一生換來的。
貫穿商雲的那一劍,不是寧讓的,是寧長風的。
商雲沒有意外,即使過了二十餘年,他心裏也格外清楚,寧長風是不會讓他傷害寧讓的。
可是商雲覺得自己很委屈,你看,我的劍離寧讓的脖子只有一毫,我只要輕輕一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喉嚨,可是我沒有,因為我知道,你要救他。
二十年前的寧長風換了自己親生兒子,兩年前的寧長風想要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現如今的寧長風,還是選擇,犧牲商雲。
“為什麽?”
寧長風的手絲毫不抖,他的聲音沉着有力,“你不是商王的兒子,你是我寧長風的兒子!”
商雲是寧長風的兒子,所以你不是商王的兒子,既然不是商王的兒子,那就沒有資格號令叛軍,直搗黃龍。
商雲嘴角溢出血跡,低眉,喃喃道:“可是,我們從未父慈子孝……”
寧長風将劍拔出,拭劍回鞘,“但你永遠是我的驕傲。”
叛軍四亂,不攻自破。
皇上聖旨下,将兵符賜予寧長風,追擊叛軍,一律絞殺。
等到了兵符的寧長風轉身一劍将趾高氣昂的傳令官殺了,揭竿而起,将當年真相公之于衆,寧讓與商雲身份得以揭開,二十萬大軍與當年商王舊部合圍,直搗黃龍,将腐朽的朝堂盡數絞殺,一幹庸碌之臣紛紛俯首稱臣,寧讓登基稱帝,坐擁萬裏江山。
邊關城下,日落餘晖,城內百姓為新皇歌功頌德,商雲一襲墨衣一匹良駒一把劍,悠悠而去。
“商雲——”
商雲回首,望着城牆上鬓生白發的老人,揮手示意,朗聲道:“世上再無商雲。”
從未有過商雲,也再無商雲。
駕馬揚鞭,夕陽落日,馳騁逍遙。
“卡——陳再殺青!”
林湛給他送上鮮花,劇組成員将早已準備好的蛋糕蠟燭點上,陳再一一道謝。
“謝謝幾個月以來各位對我的照顧,特別感謝林哥林先生對我演技上的指導,也特別感謝蔣導,對我一直以來的鼓勵和糾正,謝謝大家!希望以後還能有機會與大家一起愉快合作!”
說完,掌聲響起。
陳再吹熄了蠟燭,切了蛋糕,一行人商量着晚上去哪慶祝,顧摯電話打了過來。
陳再一瞧屏幕,走到一側接通了電話。
陳再裝模作樣着腔調,“喂?您找誰?”
“你化成灰我也能聽出你的聲音,殺青了?”
陳再撇嘴,“剛殺青,演得很爽!”
“什麽時候回來?”
“就這兩天吧,怎麽,有事?”
顧摯低眉,聲音裏溢出幾分笑意,“沒什麽事,就是有些想你。”
将近一個月沒見,雖然每天都有電話視頻聯絡,但見不到真人,還是讓人想的發瘋。
對顧摯這話,陳再倒是不以為意,“切——”
“我收到消息,林老先生去你那了。”
陳再一愣,“爺爺?”
“前幾天林老先生還問我,你接下來的戲有沒有什麽抗日題材,要不要演一個?”
“額……”對于林老先生的愛好,陳再其實還挺無能為力的,“能哄爺爺開心,手撕鬼子我都上!”
“別貧,我都和老先生說清楚了,生日之後你得去國外留學,手續都給你辦好了。”
陳再驚愕顧摯的辦事速度,“這麽快?”
“嫌快了?”
“哪能啊——”拖着尾音,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幾輛車徐徐駛進劇組,趙傳趙老先生下車,四下尋了尋,最後将目光定格在林烨身上,林烨一愣,連忙過去,扶了一個老人下來。
是林老爺子。
“我、的、媽……”
“怎麽了?”
“我看到爺爺了,爺爺來這幹嘛呢?”
顧摯笑道:“你去問問不就知道了?行了,我不和你多說了,後天派人去接你。”
“诶,好。”
陳再将電話給挂了,看着林烨等人将林老先生帶進了攝影棚內,自己也連忙進去了。
陳再剛進攝影棚,就聽見林老先生慈祥笑問道:“陳再呢?怎麽沒看到陳再?”
衆人都是一愣,不知道緣由的人都暗自驚愕,怎麽這位一來就找陳再了?
緊接着,更是聽到了讓人不敢置信的事情。
林老先生望着攝影棚門口的陳再,朝他揚手,“再兒,過來爺爺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