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只給心上人送花。”
五月以來,C大的薔薇步入花期,團團簇簇地盛開在教學樓之間。
謝時君下午有課,送謝怡安去上興趣班的任務落到了向初身上,興趣班是C大的美術特長生辦的,就在C大校園裏。
謝怡安背着小畫板,很是興奮,一路叽叽喳喳纏着向初聊天,小姑娘今天紮了兩個羊角辮,不用猜也知道是謝時君早上的作品,在幼兒園玩鬧了一上午,有些散亂,向初試着幫她理了理,無奈手笨,不得章法,只好讓小姑娘先湊合一下午。
謝怡安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湊過來,“好看哥哥,你是不是在和我爸爸談戀愛?”
“呃,我……”
果然還是躲不過這一關,向初正發愁該怎麽解釋,只見謝怡安跟個小大人似的,皺起細細的兩條小眉毛,搖了搖向初的手,說:“好看哥哥,你可千萬別和我爸爸分手呀,我爸爸太辛苦了,他好忙呀,忙完還要給我又當爹又當媽。”
說完還背過手,一邊搖頭一邊嘆氣,“就算是鐵做的爸爸,也要壞掉的。”
向初被她逗得笑個不停,“安安,你這些話是跟誰學來的?”
“跟我奶奶學的呀,我奶奶還說,都不指望我爸爸給我找個後媽了,就算找個後爹也行啊。”
向初笑而不語,他領着謝怡安走到花壇邊,蹲下來摸摸小姑娘的頭,朝她伸出小拇指,說:“安安,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們拉鈎,以後都要一起愛他好不好?”
“好呀,”謝怡安勾住他的小拇指,大拇指按上去,扣了個章,“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把謝怡安送到興趣班的教室,向初在附近轉了轉,等謝時君下課,他們約好晚上要帶着謝怡安去吃火鍋,順便聊一聊“家庭變動”的問題。
兩棟教學樓之間有一塊空地,放着兩個秋千,旁邊是個小賣部,向初記得他念大學期間,總有只愛讨食吃的三花貓準時在飯點出現,後來被好心的老板收養,從此搖身一變成為貓主子,還生了一窩親爹來路不明的小貓崽,如今店門口趴着的這只,已經不知道是它的第幾代了。
正是下午第一節 課的時間,周圍十分清靜,向初一個人坐在秋千上,小幅度地晃蕩着。
旁邊的階梯教室裏坐滿了學生,向初聽了兩耳朵,猜測裏面應該是在上近現代史綱要,他念大學時最頭疼的就是思政課,因為他再怎麽複習也只能拿八十出頭的分數,可這些課的學分偏偏又高,結果是拉低他的績點。
來到這裏,向初不自覺地回想起自己的學生時代,他意外地發現,就算将許懷星的名字從記憶裏完整地剜下來,也還是有許多值得回味的片段留下。
只是他以前選擇性忽略了這些,固執地以為許懷星是他青春裏唯一的一筆濃墨重彩,其他都可有可無。
但其實過去之所以珍貴,并不是特定的某個人成就了某段時光,而是曾經懷揣着熱切、勇敢、期待的他自己,以或平凡或漂亮的分數,答完了一張又一張人生考卷。
然後在一個對的時間節點,遇到應該遇到的人。
下課鈴響,學生們湧出教學樓,原本安靜的校園一下子熱鬧起來,向初估摸着謝時君這會兒應該被圍着問問題,倒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往學院樓走,準備直接去謝時君的辦公室等他。
學院樓重新裝修過,好在辦公室外面貼着名牌,向初七拐八拐,走錯了兩次,終于找到了寫着“謝時君教授”的那一間。
謝時君把鑰匙給他了,他直接開門走進去,環視了一下屋內的布置後,坐到了謝時君的椅子上。
謝時君的辦公桌和他想象中出入不大,整潔到無可挑剔,他等了一會兒,抽出一張便簽紙,在上面寫道:謝時君。
君字剛落下最後一筆,後面的內容還沒着落時,門被推開了,謝時君走進來,鎖上門,他剛被學生們放過,手上還沾滿粉筆灰就急匆匆地往辦公室走,這會兒一邊洗手一邊轉頭看向初,“是不是等得無聊了?”
“沒有,剛才在學校裏逛了逛,”向初起身,走到謝時君背後環住他的腰,“謝老師,我突然在想,十年前……你在做什麽?”
謝時君答:“應該是剛從國外學習回來,在做助理教授,也會給本科生代課。”
向初仔細一想,可不是麽,那會兒謝時君都快要認識冉秋意了,沒準冉秋意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暗戀他的,想到這裏,向初的語氣不自覺添了幾分酸味,“哦——你那時候就在C大做老師了,可惜不湊巧,我沒上過你的課。”
不過,說好了不吃醋的,而且那時候他不也和許懷星正在熱戀中,八斤八兩而已。
為把吃醋的苗頭及時掐滅,向初拱到謝時君身前,放軟了聲音,“想您了,親一下吧。”
謝時君笑道:“一下可不夠。”
他扣着向初的腰,慢慢碾磨了一會兒唇瓣,轉而直入主題,撬開齒關舔吻敏感的上颚,吻着吻着忍不住鑽進衣擺,向初被他剛碰過冷水的手指冰了一下,想躲卻沒能躲過,整個人都被吻得軟下來,不知不覺靠在了辦公桌上,右手搭在謝時君肩頭,左手攥緊了桌沿。
謝時君換了親吻的節奏,一下一下輕啄着,手心覆在向初手背上。
“其實三十歲到四十歲的這十年,真正算起來也沒有多少轉折點,現在的我和十年前的我相比,生活上的變動幾乎沒有,除了有了安安,”謝時君頓了頓,“還有珍珍。”
向初懶散地半閉着眼睛,勾住謝時君的脖子,讓他靠近自己,“謝老師,您還沒有四十歲呢,幹嘛急着承認自己老。”
謝時君想了想,說:“大概是已經迫及不待,想讓你陪我變老了吧。”
“你老了以後也會很好看,”向初摘下謝時君的眼鏡,也摘下自己的,食指撫過他的額頭、眼角、臉頰,像吻一樣輕,比吻還要缱绻,“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會長皺紋,頭發也會變白,但是我會覺得這樣的你更有味道了,因為是時間的禮物。”
“等我們都老了,早上睜開眼睛看到你,我還是會心跳加速。”
謝時君笑了,摟着向初,和他對視,久久沒有說話。
向初不僅近視度數高,散光也十分嚴重,看任何事物時都帶着一層虛影,光下尤其難辨輪廓,自動給視野中的一切都框上了刺刺的毛邊,但他還是喜歡像這樣面對謝時君,從跨年那個混亂的午夜開始,他就愛上了丢掉眼鏡的安全感。
只是他後知後覺才明白,安全感并不是來源于世界的模糊不清,而是來源于為他摘下眼鏡的人。
其實早些時候,剛得知謝時君的眼鏡度數比他低,他還會斤斤計較着那點不公平,現在卻覺得無所謂,只想抽掉兩層透明的阻隔,把謝時君的樣子永久性地封存在視野中,凝成不會生鏽的指引牌。
良久,就在向初以為關于變老的話題不會再繼續了,謝時君擡起他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等我們都老了,我還是叫你珍珍。”
“嗯……到那時候,我也許會叫你,時君,也有可能會叫你——”向初故意拖長了語調,“老頭子。”
話音未落,謝時君手上猛地用力,将他整個人擡到了桌面上,欺身上前,卡進他兩腿之間,向初吓了一跳,“欸,你幹嘛……”
“再叫我一次。”謝時君說。
如果換作平時,向初大概率會使壞,撿謝時君話語間的漏洞,叫他老頭子,可是他望向謝時君的眼底時,捕捉到一種稱得上迫切的期待感,他忽然之間不想這樣做了。
頭枕在謝時君胸口,向初輕喚:“時君。”
“我愛你。”
這是他早就想說卻一直沒說的,是他偷偷和謝怡安拉勾約定過的,是他剛要在便簽紙上落筆卻被打斷的,實在遲到太久,他補償似地又重複了一遍:“時君,我愛你。”
謝怡安的興趣班還沒結束,兩個人決定在校園裏散散步,牽手自然是不可能的,偶爾碰上教過的學生,謝時君還要打招呼。
但向初樂得其中,終于體驗了一把謝時君之前所說的,在校園裏談戀愛要藏着掖着。
他們一前一後走着,路過幾只髒兮兮的小狗趴在草地上曬太陽,向初扯了扯謝時君,“謝老師,你記不記得以前學校裏有只缺了一條腿的流浪狗,大家給他起了個名字叫三哥,後來它好像是在寒假裏去世了,再也沒見過。”
謝時君轉過身,“記得,有關它的傳說和故事可太多了,當時我還喂過他火腿腸。”
“真的嗎?”向初驚喜道:“我也喂過呢。”
原來早在十年前,他和謝時君的生活就有過重合的痕跡,他們雖然素不相識,但也許在同一時間走過同一條路,雖然身邊有別人陪着,卻聽過同一個故事、分享過同一季野薔薇。
這個認知讓向初心生歡喜,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學生活動中心前面的廣場上立着一排易拉寶,是用來宣傳前段時間的企業家宣講季的,向初只無意間瞥了一眼,好巧不巧看到了許懷星的照片。
年輕的男人西裝筆挺,連腕表都無比考究,對着鏡頭露出官方微笑。
向初倒是沒有什麽情緒波動,甚至還想吐槽許懷星就算穿了整套西裝也看不出來有多沉穩,還不如謝時君随便披上一件襯衣呢,果然,氣質這種東西是包裝不出來的。
雖說如此,但他還是擔心謝時君看到了會吃醋,關鍵是謝時君吃醋的表現可不是簡單的發脾氣或者鬧別扭,到時候遭殃的肯定是他的屁股。
“謝老師,我們去湖邊坐坐吧,一會兒就能看到日落……”
還未說完,謝時君拉住了他,把他帶到了無人的牆角,“小初,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三月他來學校演講,我約他見面了。”
向初瞪大眼睛,一下子有點反應不過來,“你、你怎麽……你們……都說什麽了?”
“你別緊張,”謝時君捏了捏他的手簡單安撫,其實當時見面的情況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清楚的,但他省略了劍拔弩張,更絕口不提內心的拉扯與掙紮,只是說:“我跟他說了謝謝。”
“嗯?”向初微微驚訝,卻又松了一口氣,開玩笑說:“為什麽要說謝謝,我還想着你會跟他打一架,替我出口氣呢。”
兩人相視一笑,緊張的氣氛蕩然無存,謝時君趁四下無人,低頭啄了一下向初的唇角,“我會這樣說是因為……”
“謝謝他把你推向我,我的珍珍。”
他彎腰折下一朵淡紫色的野花,遞給向初,小小的花苞裏保存着春夏之交時節的風聲雨聲,也私藏了他對戀人的偏愛,“我想可能會晚一點、慢一點,但你最後,一定會是我的。”
向初卻不急着接過花,歪着頭看他,“謝老師,我發現你好像很喜歡送別人花。”
謝時君将那朵花別在向初耳後,摸了摸他的鬓角,“我只給心上人送花。”
向初低頭看着他們貼在一起的影子,唇角的笑意越漾越深,半晌,湊到謝時君耳邊,像是在說悄悄話,耳邊的花輕輕劃過謝時君的側臉。
“那我……只戴心上人送的花。”
在夏天到來之前,向初漫長的失戀恢複期走到了結尾,他決定忘掉種過的花,步入嶄新的花期,他不擔心會重蹈覆轍,因為有謝時君領着他走,哪怕身處于再廣闊的城市坐标系中,都不怕迷路。
城市裏有許多秘密,你是其中最溫柔的那一個,成全了在你身後的千千萬萬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