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上的被子往裏推了推,挺習慣地往上盤起一條腿。
“你看看,是這種藥不?”鼓鼓囊囊一大包塑料袋,他從裏頭翻出來支藥膏做了個遞的手勢。
程念往小爐裏添柴,把吊壺放上,在身上抹了抹手:“進口的?”他接過來,“你帶了多少?”
盧占星把袋子敞開:“這你就別操心了,管夠。”
程念笑得很開心:“其實國産的複方乳膏就挺好,還便宜,就是鎮上買不到。”
盧占星一愣,他有年頭沒見程念這麽笑過了,早知道幾支藥膏就能換來程念眉頭松一松,他恨不得給程念盤個藥廠:“你先用着,不夠跟我說,我再給你寄。”
“夠了夠了。”年前程念往北京打長途,随口說了句,校舍的牆漏風,一出年,就有工程隊來翻修,問工頭,只說錢已經由一個北京老板結清,不用想也知道是盧占星,怕他來真的,程念忙罷手,“就一個孩子有魚鱗藓,這些藥夠用了。”
沒搭腔,盧占星從袋裏又掏了支軟膏,擰開,順手抓住程念的腕子。
“我自己來……”程念往後縮手。
“別動。”乳白的藥膏,擠在程念指背上,盧占星推開得很輕,很仔細,“孩子們要顧,你自己就不管了?”
程念有雙養尊處優的手,像不幹活的少爺,白淨,修長,連指甲蓋都挑不出錯,盧占星過去就喜歡他的手,可現在這雙手,紅腫未消,有的地方因為幹裂,已經破了,口子不淺,藥膏在上面抹過,疼得程念抿嘴。
盧占星小心往傷口上吹氣:“我去年給你的凍瘡膏呢?你沒用?”就這麽不稀得照顧自己,看程念蹙眉那樣,盧占星沒舍得往下說,“口子開那麽深,不知道疼?”
藏區這地方,甭管春夏秋冬,日夜兩頭都是冷的,程念來藏第二年,手上起了凍瘡,回回發作,又痛又癢,盧占星是聽偏方用烈酒泡老姜,找皮膚科大夫專門給配了藥膏,什麽方法都用上,甚至動過勸程念回北京的念頭,話到嘴邊卻不敢提,怕提了,程念就不讓他來了。
塗藥的過程因為人為的有心,變得漫長,指縫裏都是黏膩的乳膏,程念眼耐不住這份感覺,拽手掙:“行了,可以了。”
盧占星手上的力道挺大,他既不說話,也不放手,就這麽捏着程念的手,從眉毛下頭锲而不舍地看着他。
“程老師,棉被和棉襖現在發麽?”窗根下,梁铎帶來當義工的女學生甜甜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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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暗,她只看清石炕上坐着兩個人,于是笑了笑,盧占星心虛,立馬撒開手。
程念一脫身,就往門口走:“發。”推開門,校舍外頭的熱鬧勁傳進來,“盧校長帶了些藥,一會兒他親自給發。”
聲音遠了,盧占星坐在炕上,留戀黏在食指上的滑膩,嘆了口氣。
隔着扇門,屋外的天蔚藍,孩子在歡笑,為好心的哥哥姐姐的來到。
這裏是西藏,日喀則,定日縣巴松鄉南,育星小學校,程念支教生活的地方。
盧占星每次來,都是幾大車的物資,梁铎有時也會帶上學生随行,做公益,順帶看看老朋友。梁铎這小子今非昔比,如今也是自己帶學生的大學老師了,村裏的人喜歡他們來,他們一來就跟過年似的,肉啊菜的,大竈上炖,隔老遠就能聞着勾人的香氣,城市裏吃不到的質樸味道。
晚飯安排在次仁大哥家,他們家有一個土牆圍成的大院子,擺上十幾桌酒菜條凳,不用燈,借星月一點光,酒碗熱熱鬧鬧撞響。
端菜上桌的間隙,次仁大哥給自己也滿上一碗,舉得高高的:“我敬大家,謝謝你們來!”憨厚的漢子不會講話,酒倒喝得格外爽快,這是他表示感激的方式,他的兒子和女兒,都在育星小學念書。
仁次大哥喝酒,他的妹子拉姆就在邊上斟酒。
拉姆是村裏最有出息的姑娘,去年在程念的輔導下,考上了城裏的大學,一桌人,她盯着程念就來,紅撲撲的臉蛋兒,有一種高原人健康的美,“程老師,我也敬你一杯。”
程念挺鄭重地站起來,和她碰杯,于是那紅潤的臉色,就更明豔了。
十八姑娘的心思哪兒用猜,程念才坐下,梁铎就端着酒,用手肘小幅杵他手臂:“那姑娘對你,有點意思。”
盧占星夾菜的筷子一滞:“別瞎說。”是程念,聽聲音沒往心裏去,“她才17,還小呢。”
“17還小?”梁铎擠眉弄眼的,“我侄女今年才上小學,就知道喜歡她們班學習委了,17都算超齡了。”
程念笑,跟他碰杯:“照你這麽說,你豈不是都遲大發了。”
單身30年老狗,梁铎一輩子的痛:“嘿!小子!我要有你這模樣,早幼兒園我就脫單了!”
兩人正鬧呢,盧占星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句:“那姑娘不錯。”把筷子往碗上一橫,他伸手去夠程念面前那瓶酒,“你不肯回北京,我和梁铎也不能老來……”
攥着酒瓶,盧占星給自己倒滿:“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你瞧瞧你那雙手…………”辣酒下肚,舌頭都麻倒,什麽真的假的都敢說了,“你要真不打算回去了……”仰頭一口把酒幹了,盧占星抹了把臉,“找個人吧。”
程念來藏鄉支教了多少年,盧占星就打北京往西藏飛了多少年,他攔不住程念,就像他攔不住自己,他知道他沒機會了,當年程念雖然從冰原裏出來了,可他身上的某些部分沒有,那些盧占星渴求的,願意用一輩子交換的,都随一個人的消失,被埋葬在冰雪之下。
那個人回不來了,可程念的日子還得往前,如果不是他,那誰都沒關系,能對程念好,是誰都沒有關系。
梁铎差點沒把手裏的酒都灑了,他用小碗擋着臉,沖盧占星使眼色,這事兒是能提的麽,程念心裏怎麽想的,你不知道啊,眼從碗沿邊上掃過去,悄悄觑程念的臉色。
程念倒是沒什麽不一樣,依舊微微笑,很淡然也很知足:“我找着了。”
他也舉杯,腕子上的衣服往下,露出一塊老舊的表鏈。和表鏈不同,手表的表盤是嶄新的,亮得發光,仔細瞧,透明的表面下頭,一枚鮮紅的箭頭晃晃悠悠,随程念的手左右晃動。
那一年在絨布冰川,他就已經找到了。
說是來看程念,其實也留不了多久,這個村莊遠離小鎮,住宿條件有限,要安排大家夥睡覺,村裏人就得挪炕,夜裏冷,8點出頭村裏就黑了,對城市人來說,藏區的夜太寧靜枯長,沒有網絡WIFI,天曉得程念怎麽熬下來。
白天還好些,梁铎帶着學生本來就是來體驗生活來的,哪家哪戶的孩子都喜歡繞着他們,聽一些新奇有趣的事兒,或者拉着他們問上課本上的難題,随便在小院的一隅支幾個矮凳桌椅,哪兒哪兒都熱火朝天的。
“你怎麽不跟他們一起?”程念坐在馬拉的木車上,看樣子要出門。
盧占星瞧程念身上斜垮垮的楚巴,除了臉還是那張白淨的臉,他越來越像這兒的人:“我又不是老師,就不摻和了。”他不羁地撸了把頭發,露出額頭的疤痕,“你這是……要出去?”
“啊,今天鎮上有集市,這些用不到的東西,正好拿來換別的。”
套馬的男孩是程念的學生,見到盧占星,恭恭敬敬給他鞠了一躬,喊他盧校長。
“可別……”一輩子沒被人這麽叫過,臉皮厚如盧占星也有臊的時候。
“應該的。”程念挺欣慰地瞧瞧自己的學生,又瞧瞧他,“沒有你,這個學校也辦不起來。”
迎風,眼角濕潤,盧占星沒睡醒似的打哈欠:“行了行了,快走吧,再不走集市都散了。”
“那你呢?”程念見他沒事兒幹,問他,“要不,一起去?”
好啊,盧占星立刻就想答應:“去給你當苦力?”可他不能,“算了吧,有這功夫,我回屋再睡一覺,昨晚那酒造的,現在我頭還疼呢……”
程念坐在悠悠的馬車上,笑笑同他揮手,走了啊,晚上給你們加菜。
盧占星也傻兮兮的,送家人出門上班似的揮動手臂。
迎風,風卷塵,吹進眼眶,酸澀疼痛。
這是最後一次了,盧占星跟程念道別,今天以後,程念将永遠都是他的兄弟,是朋友。
沿程念出去的路,沒多久,遠遠跑來一陣黑風,是匹漂亮的馬駒兒,馬駒兒上頭的姑娘如火的紅衣,墨色的發辮盤在頭上,和衣服一樣紅的發穗在風裏英姿飒爽地飛揚。
她跳下馬的動作也令人驚呼,多麽驚人的姑娘,格桑梅朵一樣的漂亮。
姑娘直直朝梁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