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方拾遺唇角總是浮着的笑意一斂:“先生……”

岑先生懶洋洋地靠回去,看戲似的:“沒跟你開玩笑。”

方拾遺沉默下來,歪頭看了眼園子的方向。

孟鳴朝人小腿短,這園子是山海門最大靈藥園之一,遍地種滿了靈藥靈草,多半比他高。交錯的枝葉間,只能看到個矮矮小小的影子,一步一挪,避開靈草,謹慎又認真地找着他随口一說的東西。

他看着那道影子,分明才将這孩子抱來不久,心口卻酸酸漲漲,灌來陣涼風,吹得他呼吸一窒——老天爺未免太不是東西,待人從來不公,有的人命有多好,有的人就有多差。

“……先生。”方拾遺斂眉垂眸,沖着岑先生彎了彎腰,“您早年在藥宗修行研習,醫術高超……有法子嗎?”

“這麽上心?”

方拾遺道:“他是我的小師弟。”

說話間,園子內忽然響起孟鳴朝的驚呼。方拾遺和岑先生齊齊轉頭一看,孟鳴朝正飛奔出來,滿臉驚惶:“師兄……師兄!”

小鳴朝雪團子似的,手裏捧着花,眼眶紅紅,險些叫破音。追在他身後的是數十根綠藤,意欲扒他褲子,纏着他的手腳往回拉。

雪團子眼裏含淚,一手努力扯褲子,一邊嗓音顫顫地叫方拾遺。

方拾遺二話不說,立馬笑噴了:“哈哈哈!”

岑先生也興致勃勃地跟着看熱鬧。

孟鳴朝:“……”

眼見着小孩兒真要哭出來了,方拾遺笑夠了,趕緊上前,拍了拍那綠藤:“咳,适可而止。”

心道:“我還沒欺負着玩過呢,你倒先玩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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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藤有靈性,蹭了蹭方拾遺的手指,不逗孟鳴朝了,伸出根綴着花的藤條,拍了拍他的頭,遞來朵淡粉色的小花兒。

孟鳴朝受到驚吓,哇地撲進方拾遺懷裏,死死扒着不放。方拾遺代為接過小花兒,插進他的發間,笑着低頭看。小孩兒驚慌失措,忙着逃跑,居然還将他讓摘的花護在懷裏,緊緊閉着眼,長長的眼睫一顫一顫的,小臉蒼白又精致,可憐極了。

聽到沒動靜了,他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委委屈屈地将花遞給方拾遺:“師兄,揉壞了。”

方拾遺心底一軟。

像是撞上來只剛出生不久的幼鳥,羽毛都還沒長齊,蹭來蹭去地撒嬌,全然的信任與依賴。

他盯了孟鳴朝一陣,才開了口,像在保證什麽:“沒事。”

不會有事。

師父既然收了孟鳴朝,那定然是有應對之策的。

縱使師父沒法子,他也會找法子。

這小孩兒怎麽可能是個短命的。

方拾遺抱起孟鳴朝,給他塞了塊糖。

岑先生冷眼在側看着,不知道是哪根筋被戳到了,從鼻子裏哼出聲:“等着。”

便轉身進了園子的裏屋。

孟鳴朝緩過神來,摟着方拾遺的脖子:“師兄,是不是……我有什麽問題?”

“你能有什麽問題?”方拾遺彈了彈他的額頭,“小東西,想得倒多。”

老頭進去沒多久,出來時攜着玉簡與幾個藥包玉瓶,随手扔給方拾遺。

方拾遺接過,眼尖地發現幾個續命的藥材,收了起來,又看了眼玉瓶——止血、止疼,三天之內包傷口愈合。

他低頭看了眼右臂上自己都忘了的傷,眼底浮起笑意,朝岑先生又行了一禮,準備回去。

孟鳴朝乖巧地道別:“爺爺再見。”

岑先生随便揮揮手,轉身進園子打理藥材去了。

園子內又探頭探腦地冒出那幾根綠藤,迎風招展地沖孟鳴朝耀武揚威。

孟鳴朝拉着方拾遺的手,臉上沒什麽表情,盯着這欺負他上瘾的玩意兒,眼底似乎漾起了淺淺的金色。

綠藤抖了抖,刷地縮了回去。

孟鳴朝心滿意足地靠到方拾遺懷裏,抱住他的手。

方拾遺莫名其妙:“黏黏糊糊的。”

牽着不明所以的小尾巴回到攬月居,天色已深,山風凜冽。孽緣再度吹響號角,挨了五長老訓的蕭明河也回來了。

師兄弟倆撞到一塊兒,蕭明河沒露出什麽好臉色,方拾遺琢磨着孟鳴朝的事,無心理會他,走進院中,才發覺院內的池塘旁坐着個人——三師弟出關了。

穿着雪青色袍子的少年坐在池邊,低頭望着裏頭的魚,手裏拿着碗魚食,喃喃背幾句劍訣,背一點,就給魚喂點兒,一群紅錦鯉圍在他附近,紛紛等着散糧。

聽到腳步聲,少年轉過頭,相較沒個正形的方拾遺和刻薄冷漠的蕭明河,三師弟算溫修越門下最正常那個,向來溫厚,看到孟鳴朝,态度很自然:“大師兄,二師兄,小師弟,我在這等了你們許久,可算回來了。”

方拾遺跟三師弟感情好,打量他幾眼,笑了:“師弟功力又有精進啊,改明兒咱練練手。”說着,捏捏孟鳴朝的小臉,炫耀,“我拐回來的,漂亮吧?”

三師弟顯然已經知曉情況,沖新來的小師弟和善地點點頭:“我是你三師兄祁楚,平日裏有事,盡可來找我。”

孟鳴朝将頭貼在方拾遺懷裏,眨巴眨巴眼,像個精致的娃娃。

祁楚盯了他片刻,忍不住了:“哎,大師兄你再拐個回來吧,我也想玩。”

蕭明河:“……”

蕭明河被擱在一旁沒人理,臉色冷淡,看不慣他們倆,幹脆轉身回房。

祁楚灑下最後那點魚食,揚聲提醒:“二師兄,易先生囑咐我通知你們,他延遲了交論文的期限,讓你們明早交論文!”

蕭明河腳步一停,終于露出點喜色:“太好了!”

方拾遺如遭雷擊:“……不是吧!”

路也趕了,鬼也除了。

風風火火幾日過去,也沒逃過早課作業!

孟鳴朝:“?”

祁楚露出個和善的微笑:“作業嘛……以後你就懂了。”

當晚,方拾遺偷摸去蓮池裏挖了藕,又不知打哪兒逮來只山豬,為小師弟洗手作羹湯——他廚藝不錯,養個孩子不是問題。

孟鳴朝吃了幾天幹糧,再吃到口熱乎的,小肚子跟無底洞似的,怎麽都填不滿。等他吃完飯,方拾遺詫異地戳戳他軟軟的肚子,懷疑自己戳兩下這小孩兒就要吐奶。

甕澄着人送來了衣物,等孟鳴朝沐浴後,方拾遺把小孩兒擦幹淨揉順條了,裹進衣物裏,反手端出碗藥來:“你身子不好,岑先生開給你的補藥。”

藥湯苦澀,孟鳴朝也沒鬧,乖乖喝完了。

他不是穿得破破爛爛,就是裹着方拾遺的外袍,瞧着可憐,現在洗幹淨穿上合身的衣物,坐姿端正,唇紅齒白,絲毫不比那些世家出來的小公子差。

方拾遺揉揉他的頭發,把他抱到床上——攬月居四間屋,剩下那間默認是師父的,總不能占師父的屋,作為大師兄,帶帶小師弟也是應該的。

連日的疲憊湧上,孟鳴朝喝完藥就困得睜不開眼,沾了枕頭就淺淺入眠,泡了熱水後臉上有了血色,粉雕玉琢的,水靈又可愛。

方拾遺戳戳他軟嘟嘟的臉,吹滅床邊的燈,輕手輕腳地坐回窗邊桌下,點起油燈。

孟鳴朝的睡眠淺,他一走就立刻驚醒了,迷迷糊糊地鑽出小腦袋:“師兄……還不睡嗎?”

沒得到回應,小孩兒又往外伸了伸脖子:“師兄在幹什麽?”

夜深如許,萬籁俱寂。

方拾遺終于得空,挑燈夜戰,奮筆疾書:“寫論文!”

幹他娘的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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