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方拾遺倒沒發現小師弟除了格外可愛聰明外還有什麽不對。
只是他額上的印記血似的,瞧着邪性又滲人,方拾遺只能施個障眼法,抹去印記。
養了小師弟幾個月,大師兄成功晉升為“炫弟狂魔”,偶爾出去瞎晃悠,身後都跟着條小尾巴,還不忘記把小尾巴牽過來,美滋滋地給衆人看:“我的小師弟。”
孟鳴朝配合露出微笑。
衆人配合誇獎:“真漂亮!”
一時間空氣裏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蕭明河捧着書,遠遠地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祁楚抱着劍跟他并肩而立,笑眯眯地看着,不經意瞄了眼蕭明河,看到他的唇語:白癡。
咳,還是不說出來了。
不能破壞攬月居難得的和諧氣氛。
溫修越收了小弟子當然不是小事,好奇者居多,但凡有早課,都會來一群人蹲着想看孟鳴朝。偷看的方式千奇百怪,施展傀儡術的、變身術的、倒挂金鈎的、附魂于器的……全給方拾遺逮出來,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頓。
修行歲月枯燥乏味,不管是練劍煉器煉丹還是畫符布陣,大多時間都是極其折磨的,練劍需要一招一式千錘百煉,其他的本事則各有各的危險,一不注意,不是把自個兒拘陣裏了,就是器丹符一起爆炸,半夜還得杵着傷了的胳膊趕論文。
可見無論是凡人十年苦讀聖賢書的書生,還是一心成仙修行悟道的修士,都是逃不過“做文章”這麽一出的。
所以方拾遺很會給自己找樂子。
孟鳴朝不幸淪為了他的樂子之一。
魔族幹擾不到山海門,方拾遺又逍遙起來,山中四時更疊慢,過了六月還是一片春色,孟鳴朝長得也慢,方拾遺鹹吃蘿蔔淡操心,總擔心他長不高,去後山千挑萬選,挖來棵和孟鳴朝齊平的樹苗,栽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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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比看你們誰長得快。”方拾遺笑眯眯地道,“小鳴朝,加把勁啊,八歲了還不到我的腰,以後要是個矮矬子,長得再漂亮都尋不到道侶,你要是個姑娘,道名就得叫‘山海童姥’了。”
孟鳴朝:“……”
孟鳴朝瞥了眼那棵樹,很有點一言難盡,沉着小臉點點頭,抱着自個兒寶貝得不行的小木劍跟着方拾遺出門練劍前,親切溫和地拍了拍那弱不禁風的小樹苗的小細腰。
小樹幹無端顫了顫,掉了滿地葉子。
祁楚剛把院子掃了,非常不滿。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巴掌把小樹苗吓到了,再過了倆月,方拾遺閑來無事想到這一茬,把孟鳴朝提溜過來,和樹苗比了比,驚詫地發現這樹居然很沒幹勁,要死不活的,倆月蹦了一寸不到,被孟鳴朝趕超了。
他回頭看了眼院子裏另一面那棵遮天蔽日、生命力旺盛的花樹,心裏很不是滋味起來。
又想把這倒黴樹給連根撅了。
花樹跟着樹苗一起顫抖:“……”
日子悠閑到去靈獸山前幾日,每天忙着練劍玩師弟的方拾遺被四師叔召去了明韶峰。
當年溫修越将方拾遺抱回山海門時出過岔子,不知哪路仇家聽說了此事,又得知了什麽亂七八糟的秘聞,竟然使出陰招,趁溫修越不備,截了方拾遺,惡毒地将他扔進了東方苦海。
那是片灰茫茫的海域,無邊無際,沒有人知道盡頭,也沒有人曾渡過。
苦海岸邊豎着塊經年滄桑的巨大石碑,“回頭是岸”四字已經斑駁不清。印證回頭是岸的,是苦海無邊,掉入苦海中的人,都沒有再冒出頭過。
傳說有一尊大妖沉睡在苦海之下,掉進苦海的人,不是被苦海吞噬了,就是被大妖當點心給嚼了。
可是方拾遺活着出來了。
這也是他被那倒黴催的“修仙小報”盯上大吹特吹的緣由,整個修仙界都覺得他不是尋常人。
雖然活着被撈出了苦海,可苦海不是常人能進的,方拾遺就算将來再怎麽能耐,那時都是個半大的小崽子,大病一場,奄奄一息,溫修越抱着他回到山海門後,便将他交給了甕澄照料。
溫修越平日沉穩和煦,溫文爾雅,可能就是因為他表現得太平易近人了,讓那群不知死活的東西忘了,他是個令兇殘的魔族都聞風喪膽的冷血劍仙。
跟人族哄小孩兒時說“再吵大妖就會吃了你”相似,魔族哄小孩兒說的是“再吵溫修越就會吃了你”。
将方拾遺交給師妹後,溫修越折了回去,掘地三尺,手段強硬地将人全部逮了出來,三十六個截殺者,全部死于佩劍知禍之下。
那三十六位既然能截住溫修越,自然不是一般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厲害人物。出了這檔子事後,再經由大舌頭小報添油加醋地一發出,血腥味似乎順着玉簡飄散出來,中洲修士噤若寒蟬,無論是被打散的邪魔外道,還是蠢蠢欲動想幹點大事的正道,都安生老實了很長一陣子。
甕澄照料方拾遺照料得精心,方拾遺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跟兒子也差不離了。
明韶峰上都是女弟子,方拾遺就是在這兒學來的束發一百法。走到明韶峰時剛下過場細雨,洇染得遠處的山水層層明晰,像個摘下面紗的美人,露出黛青的眉目。他牽着孟鳴朝拾階而上,欣賞遠處的美景與近處的小美人,琢磨着要不要尋個和孟鳴朝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給孟鳴朝當朋友。
攬月居都是長大的少年郎,因着溫修越,也沒其他人敢随便來,孟鳴朝乖過了頭,不跟他那樣喜歡到處拈花惹草散德行,交不到什麽朋友。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總該有個青梅竹馬什麽的吧?不然多可惜。
交朋友不能刻意,方拾遺想畢,上了明韶峰,便假裝若無其事地将小孩兒往那邊的女孩子堆裏一推:“師兄有正事,你先在外頭跟她們玩兒,回來再領你去練劍。”
孟鳴朝下意識抱住了他的手臂,可憐巴巴地仰起臉。
方拾遺好笑地拍拍他的頭:“怎麽比女孩子還嬌氣黏人,就一時半刻。”
周遭都是陌生人,此處又不如攬月峰僻靜,孟鳴朝抿抿唇,使勁搖頭。
正膠着,後面忽然響起道溫婉的聲音:“大師兄?”
方拾遺聞聲轉過身,孟鳴朝擡起頭。出聲的是個白衣青紗的少女,款款走來,似是池中剛采下的一朵蓮,尚沾着露,說不上是什麽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卻令人眼前一亮,越看越有滋味。
方拾遺不着調的表情收了收,向來站沒站相,此時也挺直了腰背:“薛師妹,許久不見。”
少女盈盈朝他一笑,視線落到孟鳴朝身上,目光一亮,彎下腰看着孟鳴朝,眼睛裏好像有星星:“這就是孟師弟嗎?好标致。”
“不聽話的臭小孩兒罷了。”方拾遺不知道打哪兒摸出了自己的扇子,阖上點點孟鳴朝的頭,“別在師姐面前撒嬌了,小男子漢一個,當心被笑話。”
孟鳴朝納悶。
他為什麽要怕被不認識的姑娘笑話?
“師父在殿內候着師兄。”薛師妹顯然很喜歡孟鳴朝,笑盈盈地指了指後頭,“我來照顧孟師弟,師兄盡管放心。”
方拾遺點點頭,沖孟鳴朝眨了下左眼,轉身風也似的刮進殿內,不給孟鳴朝反應的機會。
他對明韶峰的一草一木都熟稔于心,知道甕澄愛在後院坐着煎茶,走進屋內,甕澄果然已經煎好了茶,碧色的茶水傾倒在茶碗裏,瞧着喜人。
方拾遺也不客氣,嬉皮笑臉地叫了聲師叔,便坐到蒲團上,拿起杯子喝了口:“是天澤山雨後第一批雪芽,師叔好口福。”
“小兔崽子。”甕澄笑罵,罵完了便撚着茶杯,沉思着什麽。
方拾遺不喜歡磨磨蹭蹭、吞吞吐吐的,眨了眨眼:“師叔莫不是有什麽事想告訴我,又顧忌我‘還是個孩子’?您見過我這麽大只的孩子?”
纖纖玉指點過來,差點把他腦門戳個洞:“是關于綠水鎮的事。”
方拾遺一看她的臉色就猜出了幾分:“還沒逮出背後的人?”
“其實幾年前,那些人就有過影蹤。”甕澄抿了口茶,側容秀致,卻有些憔悴,“但他們慣于利用凡人,藏匿在熙熙攘攘的人世裏,即便是你師父,也難抓到他們。此次他們在綠水鎮顯了行跡,你三師叔與其餘四派的長老一齊追蹤過去,發現他們不止一個窩點。”
方拾遺聽得認真,順手給桌上的小爐添了口靈氣。
甕澄斟酌了一下:“昨日他們追蹤到了北境附近,發現……”
方拾遺目光熠熠。
“……我本不想告訴你的,不過你師父說,也是時候讓你知道一些事了。”甕澄嘆了口氣,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茶杯沿,沉默片刻,細細的眉蹙了起來,“他們發現了一個……萬人血屍坑。殘肢斷臂無數,底下白骨森森,怨氣煞氣幾乎凝成實質。你三師叔一把火燒了那兒,怨靈的尖叫傳出數百裏,恐怕還得請金光寺的大師前去才能解決。”
甕澄已經很含蓄了,方拾遺卻天生想象力驚人,話音才落,他就在腦中補充了實景,臉色不由白了白,連手裏這杯清香逼人的茶都沒那麽有滋有味了。
他胃裏翻滾了一下,堵心地想:我還是當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