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世間自然不可能非黑即白,但如今中洲只聞正道而不見邪道,是因為被以山海門為首的幾大門派剿滅了,剩餘的一小撮,半死不活地一擁而散,逃得無影無蹤。
木天師口中的“從北境而來的那些人”,不出意料就是邪魔外道的餘孽。
方拾遺納了個大悶:“這些邪魔外道怎麽都喜歡拐彎抹角裝神弄鬼?”
甕澄:“打不過你師父。”
有道理。
喝完一杯味道曲折的天澤山雪芽,方拾遺揉着眉心告別甕澄,剛走出去,就見群白衣小姑娘将孟鳴朝團團圍着,圓溜溜的眼睛裏全部是“哇”,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孟鳴朝緊張地抱緊了小木劍,臉上有些紅暈,不知道是咳的,還是羞的。見他終于出來了,連忙喊:“師兄!”
方拾遺心情頓好,半蹲下來,摸出随身帶着的松子糖,笑眯眯地挨個摸摸這個小姑娘的頭,扯扯那個小姑娘的辮子,把糖分了,“披荊斬棘”,将身陷囹圄的不争氣小鬼給扒了出來。
給孟鳴朝也喂了塊糖,牽着他往回走時,方拾遺啧道:“小鳴朝,太沒有師兄當年的風範了。”
孟鳴朝又咳了幾聲,側頭看方拾遺,清透的眸子底下神色複雜:“什麽風範?”
這一下把方拾遺問住了。
他墜入苦海後,也當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病秧子,至少有幾年,都在攬月居裏一步未踏出,要麽就是在明韶峰上,天天喝藥,泡在藥罐子裏整個人都腌出了藥味兒。
他本來就是閑不住的性子,憋得要死要活,唯一的樂子就是蕭明河,可惜蕭明河從小到大都是那模樣,十分不可愛。等身子徹底好了,他才憋不出跑出去漫山遍野地撒野。
要說什麽萬花叢中過的經歷……還真沒有。
古往今來,提得動筆的都喜歡瞎寫寫,方拾遺既是掉入苦海大難不死的傳奇人物,又是當世第一劍修溫修越的首徒,修仙小報熱愛八卦編排,以博取道友們的眼球,當然不會放過他。
雖然方拾遺年齡不大——年齡不大怎麽了?年少才輕狂,美酒寶劍伴美人當然是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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慚愧,活了十六年,除了女鬼和長輩,其實方拾遺還沒牽過其他姑娘的柔荑。
方拾遺一時悲從心來,面上不動聲色:“師兄當然是那什麽……風流君子。”
孟鳴朝默默瞅他一眼。
方拾遺臉不紅心不跳:“去歲乞巧節,排着隊争着搶着要給我送香囊的師妹能圍山海門轉幾圈呢。”
孟鳴朝:“……”
方拾遺繼續吹:“随師父去清談會,其他門派的師姐師妹們見到我就臉紅。”
孟鳴朝:“……師兄很高興?”
“自然。”方拾遺暗暗擦了把冷汗,笑吟吟地道,“女孩子多可愛。”
以後有了道侶,他也想生個女兒寵着。
孟鳴朝側頭瞅着方拾遺那喜滋滋的樣子,不知怎麽,忽然就很不是滋味,小臉虎下來,偏生方拾遺沒眼色,還在繼續道:“小東西,跟師兄學着點,讨女孩子歡心可也是門修煉……哎!”
腰間猝不及防被沒出鞘的木劍捅了下,方拾遺不知怎麽就得罪這小祖宗了,莫名其妙地低下頭,見孟鳴朝抿着蒼白的唇,壓抑着咳嗽,眉頭微微蹙着,無奈嘆了口氣,揉了把他的頭:“好好好,師兄不說了。怎麽,怕師兄不寵你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眉眼間忽然多了抹飛揚的笑意:“怎麽警惕心那麽重,那麽防着其他人,倒是對師兄這麽信賴?”
孟鳴朝含着糖,像只被摸舒服了的小貓崽,又期期艾艾地湊過來,扯着方拾遺垂下的袖子,小聲道:“師兄看着眼熟。”
“眼熟?”方拾遺揚揚眉。
孟鳴朝卻不答了。
方拾遺牽着他,走在山間石階之上,薄霧籠罩,水汽氤氲,這鋪了幾千年的石階早被一雙雙來往的鞋子磨得光滑,孟鳴朝低頭看着路,将方拾遺的袖子又捏得緊了緊。
靈獸山開山的日子轉瞬即至,開山當日,師兄弟倆起了個大早。孟鳴朝身子不好,早上格外嗜睡,醒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懵的,方拾遺拿着他的小衣服,讓伸手就伸手,讓擡腿就擡腿,像個貼了符的娃娃。
等他徹底醒了,方拾遺已經拿着桃木梳,在熟練地給他梳頭發了。
孟鳴朝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淚眼朦胧的:“二師兄和三師兄不去嗎?”
方拾遺:“背一遍四大世家的姓氏。”
“蕭、白、祁、洛,”孟鳴朝徹底醒了,恍然大悟,“二師兄和三師兄是師兄說的‘可惡的有錢人’!”
方拾遺給他紮好了頭發,哼笑着捏了把他的臉:“放心,師兄就算是一窮二白,也養得起你這個小飯桶。”
說着,他沒忍住戳了戳孟鳴朝軟軟的小肚皮:“瞧着弱不禁風的,怎麽就那麽能吃?”
孟鳴朝被戳得不舒服,虛弱地咳了幾聲,方拾遺連忙順了順他的背:“靈獸山上風大,可別給風刮跑了。”
大師兄說話着實不中聽,孟鳴朝不滿地看看他,發現他給自己捯饬完了,自個兒卻不修邊幅,随意用根發帶束着,幾縷烏黑的發調皮地跑出來,順着他彎腰的動作垂下,蹭在他臉上,涼涼癢癢的。
他伸手抓住,在指間撚了撚,眼底才又浮起些許笑意。
靈獸山離山海門近,門下弟子只要想去,領個牌子便随隊。只是修為太低,又沒人跟在身旁護持的,就會被執事長老駁回。
上一次靈獸山開啓,方拾遺沒去成,不過就是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有緣的靈獸簽下血契——同所謂“仙緣”一般,都是很缥缈的玩意兒。
能與靈獸順利簽下血契的修士少之又少,方拾遺倒黴多年,再慣于苦中作樂,也沒自大到覺得自己會是那極少數之一,權當遛遛小師弟,去散散心。
辰時三刻,弟子們在山月臺上集合。領隊的是五長老蕭凜,見到方拾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瞥了眼他身邊亦步亦趨的孟鳴朝,意味不明地嗤笑了聲:“師兄這撿破爛的習慣倒是多年不變。”
當着諸多同門的面,不好跟長輩頂嘴,方拾遺掀了掀眼皮子,不軟不硬:“見笑,五師叔也沒變過。”
孟鳴朝微微蹙了蹙眉。
蕭凜哼了聲,見人齊了,袍袖一揮,便見條小船飛出,在空中盤旋,迎風見漲,片刻便幾近遮雲蔽日。小弟子們見慣了,從容上船,方拾遺瞅了瞅孟鳴朝,發現這小家夥居然也沒什麽表情,緊繃着臉,心情不太好。他揉揉耳朵,悄聲道:“對付你五師叔與二師兄,只要‘不聞,不問,不應’就能憋死他們,不氣了。”
孟鳴朝小聲道:“我不想師兄被欺負。”
方拾遺心裏一暖,笑着捏捏他的臉:“哪只眼見我被欺負了?旁人言語,在意作甚。”
孟鳴朝看了他一會兒,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這艘船穿雲破霧,速度極快,不過幾刻便到了地方。因是在山海門庇護境內,蕭凜也不怎麽在意,雙手籠在袖中,淡淡道:“天黑之前出來,若是遇到什麽意外,放出手中飛花,我同其他長老會及時趕來。”
弟子們等他一轉頭,立刻樂不可支地鑽進山林中。
靈獸山附近還有山海門其他的執法長老,實在說不上有多危險,方拾遺也不在意,與其他弟子打了招呼,牽着孟鳴朝走了一段。上山的路頗為崎岖,地上藤蔓與樹根虬結,走了一段,方拾遺幹脆将孟鳴朝背了起來。小孩兒輕飄飄的,背在背上也沒什麽分量。
随着深入,林子裏漸漸暗下來,适才周遭還有的人聲也消失了。靈獸山空蕩蕩的,那些靈獸似乎都躲了起來,用自己僅有的靈智,暗中觀摩着要跟誰走。
方拾遺發自內心地道:“感覺像進了個特殊的窯子。”
孟鳴朝忽閃忽閃清澈的眸子,天真無邪地問着他污濁了的大師兄:“窯子是什麽?”
“……”方拾遺一口咬定,“我說話了嗎?沒有。你聽錯了。”
心虛之下,他腳下忽然一個重重的趔趄,不小心踏進個坑裏,險些把孟鳴朝摔出去。
剛松了口氣,附近似乎響起了奇怪的呼嚕呼嚕聲,一股異香随之飄來,方拾遺才在綠水鎮磨砺了一回,淡定地将小師弟往上托了托,剛要安慰安慰背上的小團子,忽然察覺不對。
……背後的小東西怎麽越來越重了?
小家夥還能立地發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