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風雪如刀,唿哨一聲,暴烈地迎面刮來,像是要活生生刮去人的一層皮,寒意無孔不入地鑽到骨子裏,直讓手腳都麻木,連血液都冰冷凝結了般。
雪原之上早已看不到活物,遠遠近近的房屋枯樹也挂滿了寒酥,上下蒼茫,只有只大毛團子輕身掠過,飛快穿梭。
大貓跑得雖快,卻很穩,方拾遺盤腿坐在上頭,饒有興致地伸手呼嚕了兩下前面碩大的腦袋,被不滿地掃了一尾巴。
方拾遺跟蛋蛋的幾條尾巴玩了會兒,控制不住滿腹壞水,惡劣地伸手打了個結,玩夠了側頭一瞧,孟鳴朝在看雪。
他不喜冬日,更不喜下雪。
畢竟幼時某些記憶總如跗骨之蛆,就算已非凡身,再不畏寒暑,瞧着這凄厲風雪,總難免要哆嗦一回。
不過孟鳴朝喜歡。
孟鳴朝幼時的經歷跟方拾遺差不多——不知自己來自何方何地,沒有親朋故友,颠沛流離,四處流浪,直到被方拾遺撿回來,在山海門長大,這是他頭一次下山。
倘若不是兩人的性子差異太大,這小十幾年的經歷,簡直像同一個人的小輪回。
孟鳴朝注意到方拾遺的打量,伸手接了片雪花,盯着那片小小的雪花一點點融化,粲然一笑。
方拾遺已經收拾好了最初的慌張忙亂——師父一時半會都尋不到解毒的法子,他再急也沒用,一顆心便漸漸沉穩下來,托着腮奇怪問:“那麽喜歡雪?”
孟鳴朝裹着件毛領狐裘,半張蒼白的臉埋在毛領下,露出雙眼睛與微紅的耳尖,眸光清淩淩的:“倒也不是喜歡,我原來在的地方看不見這些,看了這好些年了還是好奇,為何天公會讓這麽脆弱的東西降落塵世……師兄你看。”
他将手遞到方拾遺面前,玉石似的指尖上有一點水漬。
“這些雪好容易才生出落下,卻觸之則化,比凡人性命還要短暫,何必費勁存在呢。”
方拾遺沒料小師弟還有這種想法,稍稍一怔,握住他的指尖,察覺那雙手冰涼,便将他往懷裏帶了帶。大貓長長的毛暖烘烘的,懷裏的小孩兒乖巧地貼過來,自從得知師父中毒後,他的心情還是頭一次這麽平和寧靜:“既然存在,必有道理,”沉吟片刻,他指了指遠處茫茫一片的雪山,“那就是它們存在的道理。”
即便是脆弱的雪花,堆積到一起,也有茫茫千丈,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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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鳴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方拾遺想說的卻不是這些,他将孟鳴朝往懷裏又攏了攏,低頭貼到他耳邊,聲音壓得很低:“小鳴朝……”
溫熱的吐息徐徐掃來,翕動的嘴唇不小心碰到冰涼的耳廓,從那處騰一下就燒了起來,孟鳴朝無聲一個激靈,下意識捏緊了蹦蹦跳跳一個不留神蹦到他手中的傻鳥,傻鳥被捏得翻了個白眼,小腿掙紮了兩下,險些就地升天:“叽!”
方拾遺柔和的嗓音明明近在咫尺,卻像隔了層霧,聽不太清。
“從下山後,我就覺着有人跟着我們。”方拾遺心無雜念,說話時眼睛瞟着別處,悄然摸出兩道符,“暫時沒覺出惡意,不過……”
頓了頓,方拾遺才發覺孟鳴朝走了神,疑惑地捏了捏他的臉:“怎麽了?”
孟鳴朝猝然回神,手上一松,半死不活的鳥艱難地啾了兩天,爬去找大貓的腦袋了。
他蒼白的臉頰上泛起淡淡紅暈,漂亮得驚人,目光斜斜一瞥,盯着方拾遺紅潤的唇,竟有些心如擂鼓,控制住呼吸搖頭:“一時失神……”
“心跳好快,”方拾遺立刻握着他的手切脈,“身子不舒服?”
被他觸碰的地方像被火灼着,孟鳴朝心底一時有些慌,卻不想讓方拾遺放開,深吸了口氣:“無礙……師兄剛才說什麽?有人跟着我們?”
“嗯。”方拾遺又把了把他的脈,不甚放心地摸出臨走前在岑先生那兒搜刮的丹藥,遞給孟鳴朝。孟鳴朝也不問是什麽,接過來就吃了。
“離山海門遠了,那人目光肆意,我便發覺了。”方拾遺布下隔音結界,皺皺眉,“前兩日明河給了我一張傳送符,你收着,若有什麽意外,即刻傳回門內,尋長老來支援。”
說着,将懷裏銀光熠熠的符紙塞到了孟鳴朝手裏。
孟鳴朝知道他的脾氣,乖順收下,舔舔唇角,望了眼身後的方向,似是知道些什麽,又像只是在寬慰方拾遺:“師兄放心,不會有事的。”
方拾遺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望回前路,琢磨着下一步。他查遍能想到的書,又在兩本書上尋到了只言片語,都不甚清晰,上頭只言研制出解藥的修士是幾千年前一位大能,素有威名,甚至親手斬落過一只大妖。
至于這名修士姓甚名誰,洞府落在何處,配制的解藥叫什麽,都沒有——畢竟已經是幾千年前的事,而且大妖隕落那麽久,世人見都見不到了,更別說中毒與解毒。
不過這也算好消息。
妖族的雜記上也說到了此事,證明這大概率不是傳言。
只是那位修士貌似威名太大,又性格灑脫,沒取什麽威風名號,千年前也沒有八卦多舌的修仙小報,記載只有“某某人族修士”,“某某大能”。
真是豈有此理。
方拾遺苦悶地想着,沒注意懷裏的孟鳴朝偏了偏頭,越過他的肩頭,目光直直穿過虛空,落到後方某個點上。大貓一步幾丈,輕盈騰挪中,寒風穿過護身靈力和緩拂來,拂開他烏黑柔順的額發,露出底下流轉着淡淡光華的火紅紋印,一雙眼染着金色,竟有幾分玉石刀劍般的戾氣,冷冷地望着虛空中某個方向。
尾随在後頭的那人似是察覺到威脅了,卻不緊不慢,嗤笑一聲,無聊地轉身離開,露出一角黑袍。
将人轟走了,孟鳴朝又低下頭來,收起龇牙咧嘴的一臉兇樣,軟乎乎地趴在方拾遺懷裏,黏黏糊糊地撒嬌:“師兄,我困了。”
方拾遺習以為常,用指背将他的額發捋順,拍了拍蛋蛋,示意它慢點,随即從百寶囊裏扯出張毯子,抖開蓋到孟鳴朝身上,随手拿了本志怪小說,和聲給孟鳴朝讀起來。
“這篇是《十靈君散記》第十則……”
孟鳴朝往下縮了縮,将頭靠在他的膝蓋上,睜着雙澄澈的眼:“師兄,老聽你說起十靈君,他是誰啊?為何易先生沒有說過這麽厲害的人物?”
方拾遺咳了兩聲:“十靈君,是十個人。”
孟鳴朝:“……”
方拾遺:“我最喜歡的志怪小說就是他們十人一齊編纂的。”
“……”
孟鳴朝回想了一下自己看過的藏書,神色更疑惑了:“我将師兄看過的書都看了,為何沒有見過這個?”
方拾遺面不改色地翻了個篇,心說因為他們十人寫得最多的是情.色小說,給你看個鬼——語氣自然:“藏書閣內沒有罷,都是我下山時自個兒淘來的。”
風雪呼呼,遠近山丘皆成一色。茫茫雪原上,只有大貓輕巧留下的足印,不消片刻,又被随之而來的雪覆蓋了痕跡。
方拾遺懷裏溫暖,伴随着絮絮的讀書聲,孟鳴朝放心地阖上眼,任由自己墜入了夢鄉。
師兄弟倆一路北上,若是遇到有人煙的地方,便停下來歇歇腳,打聽打聽附近有沒有什麽代代相傳的傳說,碰上有妖族邪修作亂的,便順手料理了。妖族随着戰敗的魔族一齊偃旗息鼓,出來作亂的都是些小妖,倒是沒遇上什麽危險。
走走停停一月,風雨愈寒,方拾遺也到了自個兒最想來的地方之一。
分明外頭一片銀裝素裹,冰天雪地,然後三尺之隔之外,綠草如茵,鮮花吐露。
孟鳴朝一到冬日就犯困的毛病根深蒂固,昏昏困困地裹着毯子捂在方拾遺懷裏,迷迷糊糊醒來,頭發也散了,揉着眼睛朝前望去,便見與這方世界仿若隔開的那邊站着三人,右邊的一臉飛揚的少年氣,左邊的臉色沉冷,不睬他。只有中間那個神色平和,臉色略顯蒼白,不驚不擾。三人着素袍,袖上繡着方鼎,左右二人長得一模一樣,一時也分不出誰是誰。
右邊的正叽叽喳喳與左邊的說着什麽,察覺到一團雲似的大貓撲來,仰頭看到方拾遺,登時笑出兩顆小虎牙:“方師兄,好久不見!你說要來藥谷玩兒,我就天天拉着我哥和洛師兄來候着了,可叫我好等!”
方拾遺扶着孟鳴朝,輕飄飄躍到地上,這才一拱手:“多謝虞師弟。”他又朝中間那人笑了笑,“洛兄,久聞大名。這是我家小師弟,孟鳴朝。”
孟鳴朝先還不太明白方拾遺為何特地向最後這人介紹自己,等一陣寒風從背後撲來,醒過神,惓懶的眼皮微微擡起一掃,注意到這幾人袖子上的紋飾,腦子就徹底清明了。
嘴角不悅地往下抿了抿,他隐約明白方拾遺願意把他帶出來的緣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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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鏡壞了,整個人處于半瞎狀态,打字全靠膽子,連蒙再猜加眯眼湊到電腦前,大概有很多錯別字病句,等我換副眼鏡再來修改下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