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沉默的尴尬并沒有維持太久。
因為附近的修士都沸騰了。
方拾遺被盯得頭皮發麻,心想,修仙者注重精氣修養,無欲無求,諸位這麽八卦當真對得起天道嗎。
孟鳴朝非但不同仇敵忾,反而覺得有意思,悶悶地笑:“師兄備受崇敬啊。”
方拾遺第一次獨自面對邪修妖族都沒這種感覺,聞言啧了聲:“其他人就算了,你可別瞎起哄。”
真是沒一日不想炸了那見鬼的修仙小報。
他撩起眼皮掃了眼四下,笑吟吟地拱了拱手,然後二話不說,趁着那些好奇的修士圍過來前,提着孟鳴朝就跑。
沖到白玉京城門口時,幾個巡邏守門的居然沒攔他,閃身一讓,去堵那些湊熱鬧的:“城主有令!方少俠可任意來去白玉京!其餘道友請繼續排隊!”
方拾遺一個趔趄,對這份殊榮敬謝不敏,心道我更想請英明神武的閣下撤了那玩意。
進了泛着水波似的城門口,眼前的景色轉瞬有了變化。
前方是高高低低浮在空中的樓閣殿宇,底下還有不少在地上擺着東西,打坐調息等人去看的散修。來往修士三三兩兩,湊做一堆,衣飾繁簡,各有不同,看得出有的出自世家門派,有的是來往逍遙的散修。
也有不少騎着珍奇異獸,在路人驚豔羨慕的眼神裏翩然路過,随即被巡邏隊追着大喊:“城內禁止大型靈獸法寶禦空!違令者驅逐出城!”
除卻在山海門和藥谷,方拾遺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多修士。
不過在孟鳴朝面前,大師兄總要翹着尾巴做人,假裝習以為常,挾着孟鳴朝走在白玉京內,瞧見熟悉的影子,就指點着介紹:“那邊的是奕劍閣的弟子,奕劍閣在五大門派內最是低調,他們的門人弟子管束也最多,換我肯定三天一踩線五天一違規,活都活不下去……”
“那邊是北天宮的人,傲氣得很,不過他們宮主幾十年如一日來挑戰師父,就沒贏過,不必害怕……”方拾遺說到這兒,笑容忽然滞了滞,隔了半晌,避開孟鳴朝的眼神,輕聲道,“北天宮的人雖然傲氣,不過同奕劍閣固守北境也有上千年了,值得傾佩。”
孟鳴朝瞧出他的興致忽然低下去了,伸手湊過去,捏了捏他的手指:“那還有一大門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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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拾遺摸摸鼻子:“那是冤家……”他看了眼眯着眼趴在孟鳴朝肩頭的蛋蛋,好笑道,“恐怕得讓你這大貓回家了。”
蛋蛋喵了聲,舔舔爪子洗洗臉,不想回去。
方拾遺循着道旁的招牌找過去,邊道:“我也是近日才想起,鶴鳴莊曾找修仙小報發出尋獸啓示……嗯,若是沒錯的話,蛋蛋就是那只丢了的靈獸。”
孟鳴朝哦了聲,随意抓着蛋蛋的爪子玩了玩:“你想回去嗎?”
蛋蛋猛搖頭。
孟鳴朝睜着雙清澈的眼:“師兄,蛋蛋不想回去。”
“那可由不得我們和它了。”方拾遺揉了揉蛋蛋和孟鳴朝的頭,想了想又不太忍心,“就算它回去了,師兄也能帶你常去看它。”
孟鳴朝瞥了眼肩頭的大貓,沉默着不說話了。
方拾遺心裏暗嘆——若是蛋蛋是無主的,他搶也會把蛋蛋搶回來給孟鳴朝。
可這大貓是鶴鳴莊丢的,既然知道了,就沒有不還回去的道理了。
正想着,趴在孟鳴朝肩頭耷拉着耳朵的蛋蛋擡起頭,聽到什麽似的,左看右看,忽然從孟鳴朝肩頭一躍而下,閃電般鑽進了人群裏。
孟鳴朝愣了下,朝着那個方向跑了兩步,才收回腳,轉頭茫然地看着方拾遺。
方拾遺猜測大貓可能是嗅到鶴鳴莊的人的氣息,過去找人了,雖然幾息之前還想着蛋蛋走後如何安慰孟鳴朝,但沒料到走得這麽快。
孟鳴朝低落了一陣,又揚起笑臉:“也該放它走了,師兄不是還有急事嗎,走吧。”
懂事的孩子更惹人心疼,方拾遺摸摸他的頭,順手把趴在他頭頂把他的頭發當窩的鳴鳴揪下來遞給他。
處于低端無權反抗的鳴鳴弱弱地啾了兩聲。
白玉京上各處樓閣随着城內的陣法不斷漂浮轉移着位置,方拾遺一時有點頭疼怎麽找白玉樓。
找人問就算了,方拾遺不想在大街上被一堆人看猴兒似的圍着。
正想着,前方忽然有人驚呼起來,方拾遺擡頭一看,遠處有十來個披帛穿紗的妙齡女子赤足踏空而行,還未靠近,就有香風逼近,恍如白鶴翩翩而舞。
方拾遺駐足欣賞:“哎,師弟你看。”
孟鳴朝冷冷看了眼那邊,旋身擋在方拾遺面前:“她們沒我好看。”
“……”方拾遺嗆到了,“這哪兒一樣了。”
孟鳴朝的唇抿得死緊。
方拾遺猜想大概是小孩兒對自己的過于依賴,拍拍他的肩:“緊張什麽,又不是來找咱們的。走吧,找個人問問白玉樓在哪兒。”
孟鳴朝見他确實沒有太多興趣的樣子,悶着聲音點點頭,師兄弟倆剛要走,那群白衣仙子就過來了。
領頭的仙子那個掩唇一笑:“這位可是方少俠?”
方拾遺:“……”
臉猝不及防有點疼。
“我家主人有請。”領頭的仙子彎着眼,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孟鳴朝。
孟鳴朝沉着臉,縮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覺地動了動。
方拾遺及時打破僵局:“你家主人?”
“方少俠應該聽過陳珖這個名字。”
方拾遺恍悟,是白玉樓的人。
他帶着孟鳴朝跟在後頭往白玉樓去,被簇擁在一群美人裏,莫名渾身不自在,輕咳着道:“等問完事,師兄帶你在白玉京轉轉,想要什麽盡管說。”
哄小姑娘似的。
鳴鳴譏笑地啾了聲。
……偏偏孟鳴朝還真吃這套。
白玉樓離此處不遠,穿過空中閣樓花亭,沒多久,就瞅見一座酒樓,瞧着也沒多大氣,只外面一張牌匾上飛舞的“白玉樓”三字遒勁漂亮,頗具風骨。
樓中無人,走進去,領頭的仙子解釋:“樓主在樓上等着兩位,今日閉門不接外客。”
方拾遺颔首:“多謝。”
木梯上也施了術法,走上去三兩步就到了地方,方拾遺敲了敲門,門便自動開了。屋裏卻不是尋常屋子的布置,跨入進去,卻是在一處桃林裏,他要找的人坐在一棵桃樹下,喝得醉醺醺的,眉宇間一片桃紅之色,聽到聲音,才轉過來招了招手:“方兄,別來無恙?”
方拾遺輕輕撫了撫孟鳴朝的肩頭,領着他走過去:“陳兄,你今日是清醒着,還是醉着?”
陳珖思考了會兒:“半醉半醒,還有力氣幫幫你。”
方拾遺眯了眯眼:“陳兄知道我有事相求?”
“廢話,不然你大老遠來我這兒做什麽。”陳珖撇撇嘴,笑罵了一句,瞅到孟鳴朝,眼前一亮,“喲,哪兒來的小美人。”
孟鳴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方拾遺踢了他一腳:“我家小師弟。”
“哦——這就是你天天挂在嘴邊的小師弟?”陳珖懶散地爬起來,靠着樹認真打量了眼孟鳴朝,“我還以為你是來向我尋續命方子的,瞧你這小師弟只是體弱了些,也不像短命的樣子。”
方拾遺沒多繞彎子,直接摸出揣了一路的玉簡遞過去:“勞煩幫我查一查上面記載的修士是誰,洞府在何方。”
陳珖失笑:“這麽簡單的問題你來找我?當初說了,你救了我一次,我幫你一次,人情這麽簡單就用了,可……”
他的話終止在将神識探入玉簡後。
裏面是方拾遺收集來的關于那個傳說的所有記錄,或三言兩語,或一則故事。
有個共同點,都模糊得很,還是幾千年前的事。
陳珖的臉一陣青一陣紅:“收回前言,方兄,你可真能找。怎麽,這裏面是你家祖宗,你在溯本還原?還是你們那位易先生又讓你寫論文了?”
“如果能找着,讓我認他為祖宗也不是不可以。”方拾遺把臉皮撕下來踩了踩,謙虛地給陳珖戴高帽子,“我知道陳兄本事通天,想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陳珖苦笑:“可饒了我吧。”
想了想,他收下玉簡,沖着桃林深處招了招手,便有個白衣女子走來,接過玉簡退下。
“我盡力。”陳珖沒有把話說死,“三日之內給你結果。不過你也知道,雲谷大戰後許多東西要麽遺失湮滅,要麽埋藏在當初的古戰場裏,我也不能擔保能給你找出這是誰。”
方拾遺點頭:“勞煩了。”
“什麽勞煩不勞煩的,”陳珖搖搖頭,“不說那些了,喝酒嗎?為了你,我可是貯藏了幾年好酒,專等着與你不醉不休。”
方拾遺心口的沉重沒卸下一半,聞言笑了笑,想着借酒澆愁也不錯,一口答應下來。
孟鳴朝抱臂冷笑。
就方拾遺那酒量,他倒是想看看怎麽和別人不醉不休。
兩個大人坐一邊,開了幾壇陳年佳釀,孟鳴朝被放在旁邊,倒了一杯甜味果酒。
那邊方拾遺和陳珖開了話匣子,講述彼此這幾年的經歷。
然後開始喝酒。
孟鳴朝一口飲盡,冷眼旁觀。
陳珖這個老酒鬼喝酒豪爽,哄着方拾遺一起抱着壇子灌。
孟鳴朝抱着手,開始在心裏默默倒數。
……三、二、一。
方拾遺倒了。
陳珖懵了:“方拾遺?”
陳珖:“這才剛開始啊!”
孟鳴朝見怪不怪,在陳珖想去扶起方拾遺時,錯身而過,将醉倒的方拾遺收到懷裏,輕輕抱起:“師兄不勝酒力,我先帶他下去了。”
陳珖還沒見過這麽不能喝的,憋了會兒,一臉飄忽地指了個方向:“往那邊走,是準備給方兄的客房。”
孟鳴朝點點頭,抱着方拾遺就走了。
他的眸子裏閃爍着淡淡金光,一眼就看穿了桃林裏的幻陣機關,絲毫不受幹擾,三兩步便到了一間屋子前,走進去布下結界,把方拾遺放到床上。
醉倒的方拾遺非常安靜,和平日裏叨叨唠唠的樣子大相徑庭,白玉似的面頰上泛着紅霞,呼吸清淺。
只是就是在睡夢中,他也有糾結的苦惱,眉頭輕蹙着,化不開的愁意。
孟鳴朝坐在床邊,靜靜看着他:“師兄……”
床上的人似有所感,唔了聲當應答。
孟鳴朝彎腰靠近他,目光近乎貪婪地描摹着他眉眼。
他的師兄當真是哪哪兒都好看,哪哪兒都讓人舍不得。
“你在愁什麽,為什麽不同我說?”
孟鳴朝的目光落到他的唇上,那兒沾了酒,潤澤濕紅,微微啓着。
從心底生出那種近乎想玷污方拾遺的念頭後,他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将方拾遺無意識擡起的手按到床上,十指交纏,貼近方拾遺的臉,兩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處,隐約可以嗅到濃郁的酒香,觊觎已久的薄唇近在咫尺。
孟鳴朝想起他坐在金光裏,低垂着近乎慈悲的眉眼,神聖得遙不可及,心裏驀地一空,那個不堪的想法毒蛇般盤上心頭。
想獨自占有這點美好。
他……喜歡方拾遺。
有違天道倫常,有違師門訓誡的喜歡,說出來太過不堪,恐怕會讓方拾遺避之不及。
鳴鳴哆哆嗦嗦地蹲在床頭,見到此景,忙不疊立刻自覺地滾下去了。
另一只手捏着方拾遺的下颔擡起來,孟鳴朝忽然笑了一下,低頭吻了上去。
溫軟的唇齒交纏,心底岩漿滾騰般咕嚕嚕冒起來,孟鳴朝呼吸顫抖,說話的聲音很輕:“告訴我,師兄,你想要什麽?”
只要是你想要的,翻覆九霄黃泉我也給你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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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們六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