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點着九枝青銅燈的屋內略顯昏暗,床幔不知何時低垂下去,隐約映出兩道交疊的人影。

鳴鳴蹲在飄散出青煙的香爐上惆悵地烤着自己細細的腳丫子,黑豆眼不住往床上瞄。

可惜什麽都看不見。

孟鳴朝嘗到觊觎已久的味道,冰冷的血液沸騰起來,灼熱得他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以手指抹了抹唇,先前的不快一散而空,聲音愈加溫柔,帶着引誘的魔力:“師兄,我是你信任的人,對不對?”

方拾遺眉心緊蹙,睡夢中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死犟着沒吭聲。

孟鳴朝的耐心十足——對方拾遺,他有着無限的耐心,指背輕輕摩挲着他的下颔,有一下沒一下地親着他潤澤的嘴唇,又問:“你在為什麽而難過?”

想到之前方拾遺提起北天宮時的停頓,他心裏隐約有了猜測。

孟鳴朝問的都是方拾遺藏在心底的事,他不願回答,又受到引誘,睡得不安穩,眉心越蹙越緊,濃睫顫抖起來,仿佛下一秒就會蘇醒。

見狀,孟鳴朝頓了頓,輕輕撫平他皺着眉頭,不忍心再問下去,溫聲安撫:“我不問了……拾遺,睡吧。”

熟悉的名字從唇齒間吐出,柔軟得不可思議。

好像只要能叫上一聲這個名字,他都會感到無與倫比的愉悅。

聽到自己的名字,方拾遺沉默了會兒,忽然喃喃出聲:“……師父。”

孟鳴朝心裏一動,垂下眼,貼到他耳邊,氣息滾燙:“師父怎麽了?”

方拾遺的眼睫濕了。

白皙的面容上眼睫愈顯烏黑,他有無限惶恐與憂心,聲音從喉嚨裏艱澀地擠出來:“毒。”

看着沒心沒肺,似乎什麽都不擔心的人,往往将憂怖藏在心底,堆積起來,越積越深,經年累月,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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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拾遺就是這樣。

中毒的是他平生最為敬仰、親如生父,将他撫養長大的師父。

“師父中毒了嗎?”孟鳴朝握住他的一只手,在他手背上印上一吻,“我會幫你的。”

方拾遺又嘟嘟囔囔地叫了幾個名字,孟鳴朝躺下來,将他抱到懷中,靜靜地聽。那些都是些陌生的名字,其中夾雜了幾聲“老乞丐”……大抵是他曾經大街小巷地流浪時,遇到過的好心人。

他都記得。

孟鳴朝心裏泛着莫名的酸痛,就好像自己曾經親眼見過方拾遺那些流離失所的日子,感同身受,因此也愈發憐惜。

“師兄,”他與他耳鬓厮磨,“叫我的名字。”

方拾遺憋了會兒,喃喃叫:“小鳴朝……兒子。”

孟鳴朝:“……”

孟鳴朝沉着臉,捏着他的下颔又狠狠親了一口,把人卷吧卷吧抱緊了。

鳴鳴發着抖忍笑。

方拾遺的破酒量爛得令人發指,好在爛歸爛,酒品還不錯,沒有撒酒瘋。

迷迷蒙蒙從一場舊夢裏抽出神來,方拾遺睜開眼,孟鳴朝的臉近在咫尺,呼吸清淺,眉目宛然。

“……”方拾遺往後退了退,滿腦門官司。

小鳴朝為什麽在我床上?

他想,難道我那麽禽獸,喝醉了把人抱回來摁在床上抱着睡?

想完了才發覺自己是被抱着的那個。

鳴鳴探頭探腦地鑽進床幔裏,啾啾啾地叫。

方拾遺輕輕扒開孟鳴朝摟在他腰上的手,揉了揉腦袋,伸手把鳥接過來,昏昏沉沉地問:“什麽時辰了?”

報時鳥正要啾,身後一陣窸窸窣窣,肩上搭了只手,熟悉的藥香籠罩過來,孟鳴朝的聲音微微沙啞:“巳時。”

“吵醒你了?”方拾遺理了理衣物,納悶道,“陳兄也忒吝啬了,就給一間客房啊。”

孟鳴朝憋着笑意點點頭,附和他:“太吝啬了。”

他的目光落到方拾遺的耳垂上,圓潤如玉,薄薄的,剛醒來時泛着點紅,很漂亮。

孟鳴朝沒忍住,伸手輕輕捏了捏。

方拾遺剛醒,還懶洋洋的,沒什麽反應,被捏了幾把,才挑挑眉,打開他的手:“蹬鼻子上臉啊,動手動腳的,沒大沒小。”

已經做過比沒大沒小還過分的事的孟鳴朝彎了彎眼,湊過去抱着他的腰,下颔搭在他肩上:“師兄,今兒去逛逛街市嗎?”

“行啊,”方拾遺財大氣粗,“看上什麽師兄給你買。”

山海門每月會給正式弟子發放靈石,除了布陣時偶爾用用,在靈氣濃郁的攬月居裏,還真用不上,攢了這麽多年,加上師父和四師叔給的,窮家子弟方少俠也算不大不小的富豪一個了。

當然是比不上蕭明河和祁楚那種有錢人的。

方拾遺摳門得要死,布陣時用靈石也小氣巴巴的,用最次的,用完了又搞個聚靈陣靈氣回灌,雖說出來的是個殘次品,也能又用上一回。

不過給小師弟或者旁的什麽人用,他就大方了。

離開白玉樓前,昨日那個領頭的仙子又出現了,遞給方拾遺一塊玉牌:“方少俠想回來時,只需要以靈力催動玉牌即可。”

方拾遺摩挲了下玉牌上陽刻的花紋,上頭還殘留着空間陣法的氣息,是和傳送符類似的東西,只是比起奢侈的傳送符,這個大概能反複使用,只是傳送距離短了些。

他一笑,拱了拱手:“多謝。”

孟鳴朝不樂意看到方拾遺朝別人笑,抿抿唇,扯扯方拾遺的袖子:“師兄,走吧。”

白玉京的街市與棟棟樓閣聞名中洲,據說只要是出得起價錢,什麽都能買到。

方拾遺摸摸羞澀的囊中,沒那麽遠大的志向,牽着小師弟走出白玉樓的範圍,前方樓閣一陣變幻,只有遠方長長的擺地攤的一動不動。

孟鳴朝倒是沒什麽想要的,只是享受和方拾遺獨處的時光。

在地上擺着攤子的大多是散修,上面擺的東西千奇百怪,有靈藥、古籍、妖族本體殘肢、法寶碎片、丹藥……亂七八糟,居然還有賣話本的。

方拾遺遠遠一看,話本上寫着:

《最新一期——方拾遺與魔女二三事》

方拾遺:“……”

孟鳴朝露出溫良的笑容,拉着方拾遺路過,另一只手在袖下輕輕一彈。

攤子上那堆話本忽然嘭地跳上團金色火焰,嘩啦啦燒起來。擺攤的邋遢道人一蹦三尺高,連衣服再水一起撲上去,死活沒撲滅。

周圍準備買本的修士們見狀,遺憾地齊齊噓了聲。

方拾遺詫異地回頭瞥了眼,大喜過望:“哎,天降正義。”

孟鳴朝拍拍他的肩,安慰:“都會被燒光的。”

方拾遺心道,要是哪天那見鬼的修仙小報也被燒了就更好了。

親眼見着那堆話本子被燒了,方拾遺心情更好,見着什麽都想給孟鳴朝買。

孟鳴朝趕緊按住他躁動的手。

轉了一圈也什麽都沒買,因為什麽也不缺。

方拾遺于布陣畫符煉丹方面頗有心得,煉器雖然不在行,也能露兩手,散修賣的多半用不上。

轉悠到閣樓前,方拾遺觑到附近有個多寶閣,想到那個殘缺的鎖魔陣,心中微動。

他放火燒了寺廟前,将殘缺的鎖魔陣上的符文拓下來了一份,只是過于古樸深奧,他琢磨不透,也不知道多寶閣裏有沒有類似的符文本。

多寶閣內頗為熱鬧,一樓有許多修士,魚龍混雜。

方拾遺在一樓展出的物件兒上一一掃過,沒看到想要的,直上二樓。二三樓打通連在一起,稍微清淨點,多了不少服飾相同的世家門派子弟。

孟鳴朝掃了一圈,興致缺缺。

要上四樓得出示點配得上上樓的東西,方拾遺正要上樓,孟鳴朝忽然咦了一聲。

“怎麽了?”方拾遺腳步一頓。

孟鳴朝站在陳列着妖族肢體的展臺前——許多大妖怪渾身是寶,用來煉丹煉器,堪比天材地寶,若是論起人族與妖族深仇巨恨的淵源,也有人族修士過于貪婪的罪過。

書上說懷璧其罪,是勝利者高高在上的論調。

方拾遺不怎麽喜歡,他煉丹煉器時從不用妖族的東西,總覺着像是将一個活生生的生靈投進了爐子。

因此一路走來,他的目光就沒有在這上面停留過。

孟鳴朝抿了抿唇,目光直直落在一塊黑撲撲的鱗片上,微微失神。

那是塊殘缺的鱗片,光滑如玉,沒有紋路,瞧不出是從哪種妖族身上扒下來的,或許是蛇,或許是其他,看着年代已經很久遠了,妖氣淡到幾乎嗅不出來。

有光芒投射過來,都被它吸納進去,仿佛內裏有個小世界。

他覺得……很熟悉。

方拾遺看了兩眼,擡手喚來侍者,指了指鱗片:“包一下。”

孟鳴朝猝然回神,連忙搖頭:“師兄,不用……”

“想要就買下吧。”

孟鳴朝還想推拒,耳尖一動,聽到聲熟悉的“喵”,看向樓梯口。

方拾遺也聽到了,轉首一看。

從一樓款款走來個紅衣少女,五官濃墨重彩,帶着股嬌蠻之氣,卻不惹人厭煩。

大毛團子正趴在她懷裏,九條尾巴一條比一條搖得歡。

鳴鳴蹲在方拾遺頭頂:“……啾?”

大貓團子似有所感,轉過頭來,眼睛一睜,掙脫少女的懷抱跑過來:“喵!”

孟鳴朝:“……”

方拾遺:“……”

完了完了,敗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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