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重新跟上洛知微幾人時,孟鳴朝和方拾遺的臉色倒了個個兒,一個心情恢複良好,另一個神色郁郁。
其他人雖然好奇孟鳴朝,但各家皆有自己的秘密,自覺地不多問。
方拾遺揪回鳴鳴捏了兩把,和洛知微低聲談論起來:“那靈藥沒在書裏見過,先前忘了問了,叫什麽?”
“叫蝶重蘭,一般書上未有記載,我也是不經意才在前人手稿上發現的。”洛知微雙手攏在袖中,神色豁達,“我這病自娘胎裏帶出來,倒是真正的短命,師父為我奔波多年,也未見成效,我自己寫的方子,也不知到底有沒有效。”
頓了頓,方拾遺見他眉宇間難得升起一抹仇色,嘆息着笑道:“小翎兒不懂事,若是此番事不成,我也準備上莫家與她解除婚約了。”
兩人說話傳音密語,其餘人都沒聽見,莫翎正和虞星右你來我往地互損,見洛知微轉過頭來,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
方拾遺心下頓時一酸。
洛知微沖她點點頭,收回目光:“總不能耽擱她一輩子。”
方拾遺默然,他忽然想起剛将孟鳴朝帶回山海門時,找岑先生看了脈,回來有好幾個晚上都睡不着,半夜總是驚醒,總要摸摸身邊小孩兒的脈搏,探探鼻息,瞧着人還好好的,才松口氣。
小孩兒看着弱不禁風的,他真怕一眨眼人就沒了。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轉頭看了眼就在他身後半步遠的孟鳴朝,抿了抿唇,剛想說點什麽,附近忽然傳來陣嗡嗡聲。
周圍荒涼一片,褐色的泥土覆蓋大地,遠遠近近的,既沒山,也無河,更沒那倒黴見的山縫兒,生氣幾近于無,不知道那嗡嗡聲是哪兒傳來的。
方拾遺下意識擋到孟鳴朝身前,一手按在劍上,側耳凝神細聽:“莫非是……”
衆人臉色一變,崩潰地異口同聲:“方兄,免開尊口!”
“……”方拾遺心道怪我嗎,摸出破扇子搖啊搖,露出微笑,“行,我不說。”
不開口,卻還是要探查的。這聲音來得蹊跷,衆人不敢胡亂動彈,生怕觸發什麽陷阱,都将目光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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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忽然貼近道身體,清淡的藥香萦繞而來,孟鳴朝俯下身來,附在他耳邊輕聲說:“在風裏。”
方拾遺一怔:“風裏?”
一陣風拂過,嗡嗡聲更大了。
虞左辰耳尖一動,他聽覺敏銳,察覺到什麽,想湊過去看,臉頰忽然一痛,伸手摸了摸,觸到一手溫熱。
護身靈力被無聲無息削破了。
虞星右臉色一變:“哥!”
洛知微反應過來:“是風。”
正說着,又一陣風襲來,這次是沖着方拾遺。
明明什麽也看不見,方拾遺卻一陣汗毛倒豎,手中扇子一轉,正要擋過去,身後橫插來只手,看着緩慢,卻精準無誤地一把捏住了那看不見摸不着的“風”。
随即“咔嚓”一聲,有什麽被捏碎了。
孟鳴朝清瘦的指間沾上了鮮紅的血。
方拾遺簡直毛骨悚然,一把按住他的手,細細檢查了一下,控制不住火大:“你瘋了?”
那玩意連護身靈力都能輕易削破,這小兔崽子以為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嗎!
孟鳴朝撞進他盛着怒火的眼眸,非但不怕,反而笑了:“你在關心我嗎?”
“廢話。”
方拾遺簡直想踹他一腳,冷冷道:“收回你的爪子,什麽都敢抓,我也沒給你喂過熊心豹子膽吧。”
孟鳴朝縮回手,摸出塊絹子,細細将手擦幹淨:“好,不用手。”
他朝方拾遺眨了下左眼:“拾遺,沖我笑一笑,我就殺光這些東西好不好?”
“……”方拾遺摸了摸雞皮疙瘩,一言難盡,“兔崽子,叫師兄!”
孟鳴朝抽出那把幾乎被當做擺設的聽風劍,其餘人都看不見那些藏在風裏的東西,他卻似乎看得清清楚楚,輕輕将方拾遺往洛知微那個方向一推,提着劍上前,輕描淡寫一揮。
“嚓”的一聲,空中爆出血色。
虞星右擦淨了虞左辰的臉,看到這一幕,驚悚道:“方兄,你這個小美人師弟到底什麽來頭?”
不待方拾遺說話,虞左辰敲了下他的腦袋:“謹言。”
“啧,管得多。”虞星右嘀嘀咕咕,卻還是聽話地閉上嘴。
方拾遺望着那道清瘦修長的背影,半晌,長睫低垂下來,掩蓋住眼底的情緒。
看不見的危險本來更為恐怖,孟鳴朝一劍一個,不消片刻,便從容地解決完了附近那玩意。那東西落到地上,死後倒是現了形,方拾遺蹲下來看了看。
那玩意形似螳螂,纖薄如紙,胫節如鐮刀,伸手一碰,指尖立刻被割開道小口,血湧了出來。
可想而知,若不是有孟鳴朝在,這又是個生死關。
方拾遺微微嘆氣,擡頭見孟鳴朝來了,垂下袖子掩住手指:“看來應該沒危險,那我們就繼續……”
還沒說完,不遠處忽然傳來熟悉的成片“嗡嗡”聲,還有人的大呼小叫。
方拾遺:“……”
孟鳴朝:“……”
其他人:“……”
衆人朝着那個方向一看,只見數十個修士禦劍狂奔而來,見到他們幾個,立刻有人大喊:“道友,跑!”
方拾遺二話不說,拎起孟鳴朝就跑。
藥谷衆人緊跟而來,虞星右苦着臉:“方師兄啊……”
方拾遺麻木道:“與我無關。”
那數十個修士滿身狼狽,身上衣物被割得破破碎碎,護身法寶叮叮當當一片響,也不知有多少螳螂。
孟鳴朝回頭看了眼,給出解答:“捅了窩了。”
他護在幾人身邊,解決那些零星跑來的。數量太大,連孟鳴朝都覺得棘手,其他人更是焦頭爛額。
直到身下的褐土變了顏色,那片嗡嗡聲才忽然一滞,似乎遇到了什麽忌憚的東西,緩緩朝後退去,卻沒走遠。
方拾遺腳步一頓,不肯再往前。
因為地上的土變了顏色,變成了……鮮紅色。
好像是血染成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隐隐有血腥味從遠處飄過來。
那些螳螂停下了,大家又都有了不疾不徐的風度,認識的重新站到一起,注意到這邊,有人驚訝叫道:“方拾遺,洛知微!”
人群裏頓時一陣騷動。
方拾遺轉去目光,和和氣氣:“巧啊。”
逃跑的修士裏竟然還有不少世家門派弟子,大多面孔年輕,出門在外,有點還穿着門派服飾,紛紛看來,驚喜不已:“洛師兄,是我啊,你還記得我嗎?”
“方師兄,我們見過的,在南都山上!”
“這位就是方師兄嗎?”
“小師妹,原來你也來了?”
“……”
不知不覺的,世家門派子弟和散修分成了兩隊,隐隐有以方拾遺和洛知微這兩個同輩中的佼佼者為頭的意思。
方拾遺和洛知微對視一眼,将這些激動不已的小弟子護到身後,皺着眉問:“你們自己來的?膽子這麽大?”
“不是,”北天宮領頭的弟子是個小麻子臉,矢口否認,“是大長老帶我們來的。”
“我等是師叔帶來的。”旁邊的奕劍閣弟子倒還算沉靜,“師叔說要趁着這個機會多磨砺磨砺。”
莫翎正與一堆師兄師姐彙合,激動問:“是師叔帶你們來的嗎?”
蛋蛋就在這兒,不會被掐死吧?
鶴鳴莊一衆:“嘿嘿,我們自己來的。”
莫翎:“……”
方拾遺心想,你們可真夠心大的。
洛知微開口:“人都齊嗎?”
奕劍閣弟子和鶴鳴莊弟子都點點頭,小麻子臉搖頭:“我們大師兄同我們走散了。”
長老和師叔們也不在。
一群年輕稚嫩的弟子,進來這半天,沒少吃苦頭。
好在沒出事。
方拾遺嘆了口氣。
除了幫洛知微找到那味靈藥,現在還得送孩子回家。
孟鳴朝冷眼旁觀,見那些散修想往前方血紅血紅的那片地走,忽然開口:“土裏有東西。”
其他人驚疑不定地看來。
孟鳴朝身上有暗傷,臉色确實不好看,看着虛弱,這點沒裝。
溫修越收了個廢柴病鬼小徒弟的事早傳遍了中洲,多少人捶手頓足,很想請知禍劍尊再眼瞎一次。只是孟鳴朝深居簡出,在山海門除了攬月峰、山海柱和藏書閣外,幾乎哪兒也不去,沒多少人見過。
此時見他緊跟在方拾遺身邊,衆人立時猜出他的身份。
散修隊中一個刀疤臉抽出背後雙刀,狠狠插進地裏,直沒入到刀柄,也沒見有什麽。
他收回雙刀,冷笑一聲:“被一個小鬼吓到,諸位白活這許多年了吧。”
說完,擡腳朝裏走去。
孟鳴朝稍稍一怔,皺了皺眉。
刀疤臉走了許久都沒出事,後頭的散修略一猶豫,也跟了上去。
陸陸續續走進十幾個人,都沒出事。
方拾遺還能感覺到附近那些螳螂,它們似乎在等着他們退卻出去。
現在出去面對數不清的、看不見的螳螂,極有可能被片成薄片風幹,孟鳴朝再有本事,也不是三頭六臂的。
他轉頭問孟鳴朝:“下面有東西?”
孟鳴朝細細感應了片刻,臉上茫然之色一閃,搖搖頭,遲疑着道:“好像又沒了。”
其餘人都在眼巴巴等着方拾遺給出意見。
方拾遺思考了一下,摸出一塊以前煉器時費勁切割出來的寒鐵邊角料,珍惜地撫了撫,然後扔了出去。
下一刻,就聽嗡嗡聲響,不消片刻,那塊堅硬至極的寒鐵就被切成了滿地鐵屑。
衆人:“……”
古戰場內的東西,許多都是當今修士聞所未聞的,更別提它們的弱點了。
方拾遺連名字都叫不出來,手搭在眉骨上看了會兒,小氣巴巴地痛心完,攤了攤手:“看來沒有第二條路選擇了。”
衆弟子看得心頭發寒,苦中作樂:“好歹……進這裏面不會被切成絲吧。”
背後的螳螂虎視眈眈,大家猶猶豫豫地走進這片看着就不太令人愉快的土地。
洛知微領頭,方拾遺斷後,待孟鳴朝也走進去,方拾遺才邁開腳。
踩上這松軟的土地的瞬間,一股寒氣沖上心頭。
地下猛地蹿出數不清的藤蔓,似乎就等着方拾遺走進來,猝不及防将他整個人一裹,眨眼就紮進了地底。
快得連孟鳴朝都沒反應過來。
藤蔓上有着小刺,避開了方拾遺的大部分部位,剩餘的無聲無息紮破了他的皮膚。
毒液融進血液,方拾遺眼前的世界開始颠倒朦胧。
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泯滅前,他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娘。
娘的,怎麽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