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在叫我。”

後面傳來陰冷的聲音。

“滾。”

方拾遺身上一輕,整個人被裹緊了件袍子裏。兩道白影在洞內交手,嘭嘭聲不絕,砸倒滿地碎石。

方拾遺還被藤條束縛着動彈不得,想召喚望舒來幫個忙,扭頭一看,望舒也整個兒被裹在裏頭,比他還凄慘。

那兩人打得你死我活,方拾遺面無表情地望了會兒山洞頂:“我說,兩位。”

兩人同時一停。

黑袍人不知道打哪兒找來身和孟鳴朝一樣的衣服,将形容變化得年輕了幾歲,與孟鳴朝完全一模一樣了。這乍一看,實在分不出誰是孟鳴朝,誰是黑袍人。

方拾遺輕吸了口氣:“你們要打慢慢兒打,先放了我。”

左邊那個愣了下,連忙想走過來。右邊那個伸腿一攔,似笑非笑:“我不過是在做你最想做的事罷了,難道你不想?看着朝思暮想的人被綁着躺在你面前,別告訴我你沒有感覺。”

“閉嘴!”

“不過分離數百年,怎麽你就開始學那些人族惺惺作态了?分明是自己想要的,卻還要假正經,裝作有多君子……”

“……”方拾遺麻木了,“謝謝兩位垂憐,我這還沒聾呢。”

話音一落,那倆又打了起來。

方拾遺挺屍在石床上,聽着山壁被打得嘩啦啦滾落破碎,那倆打得歡,就是沒往他這邊湊。

他閉了閉眼,心想,打死了最好,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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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睡夢裏看到的那段記憶未免是真,這黑袍人的話也不可信,方拾遺本來沒準備信,也一直在刻意回避有關孟鳴朝真實身份的所有信息,可是孟鳴朝的态度卻告訴了他。

他和這個黑袍人不僅事關系匪淺……甚至可能是一個人。

開什麽玩笑。

方拾遺不僅是狼狽,還有點五內俱焚。

心火燒得太旺,他此刻一點也不想見到一手帶大的小師弟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了。

不知道那兩人打了多久,方拾遺耳邊忽然響起“啾”的一聲。

他睜開眼,側頭一看,肥肥地一小團黃毛鳥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頭邊,謹慎地瞅了眼打得如火如荼的倆人,大爺似的睨了眼方拾遺,低頭用嘴把藤條琢斷了。

“好鳥!”方拾遺贊嘆一聲,被鳴鳴白了一眼。兩只手解放出來,方拾遺徒手解救了望舒,撐坐起來,“你怎麽下來了?”

不是都說飛禽怕水嗎?

鳴鳴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爽地用細腳丫子踹了踹方拾遺:“我是神鳥啾!神鳥啾!”

“是,神鳥,”方拾遺把它塞進袖裏,“平日裏怎麽就見您這只神鳥那麽怕我家小師弟?”

“誰不怕啊。”鳴鳴又啾了聲,“趁他們打着,我們趕緊逃吧。”

方拾遺嗤笑:“哪來的神鳥像你這麽慫。”

他左右看看,黑袍人對苦海底甚為熟悉的模樣,特地将他帶到這兒來……顯然這兒是有些許“儀式感”的地方。世人對苦海的了解不深,方拾遺閱遍山海門藏書閣和方家遺留下來的書,也沒有介紹海底的,既然暫且只知道此處特殊,那便先看看此處特殊在什麽地方。

擡腳正要走,一道殘影忽然撲來,“嘭”地摔在方拾遺腳邊。

方拾遺腳步一頓,換了個方向:“勞駕,別擋路。”

孟鳴朝震驚且失落:“師兄……”

方拾遺越過他,走到附近敲敲看看,神色認真,絲毫不在意身後那倆人打得怎麽你死我活。鳴鳴躲在他袖口,露出顆毛茸茸的腦袋,憋了會兒,驚嘆道:“你可真是個狠人。”

方拾遺沒搭理它,找了一圈沒找着,回頭皺眉道:“別打了。”

糾纏在一起的兩道影子立刻分開,同樣的臉,同樣的身形,同樣蒼白病弱似的臉,同樣的神情。兩人望着他,異口同聲:“師兄!”

方拾遺:“……”

鳴鳴:“……”

方拾遺蹙了蹙眉,看看左邊那個,又看看右邊那個,猶豫了下:“小鳴朝額頭上有個印記……”

兩人互相怒視一眼,額發拂開,露出了一枚一模一樣的火紅印記。

“……”算了,方拾遺抱着手,淡淡開口,“苦海精是什麽,在哪兒。”

兩人開口說的話居然還是一模一樣:“就在此處。”

“是什麽?”

這次就不一樣了:“我也不清……”

“親我一下就告訴你。”

方拾遺掖在掌心的雷符翻手便去:“玩夠了?”

孟鳴朝也朝那人再次襲去。黑袍人卻硬生生受了兩道攻擊,飛至方拾遺身前,用手指抹了抹他的嘴唇,笑意沉沉:“明明都是一個人,何故待我如此絕情?厚此薄彼,真叫人嫉妒。”

方拾遺眼皮也沒翻一下,掌心再添幾張雷符貼去。黑袍人一閃身,化作一縷黑煙,瞬息消失。

山洞內眨眼只剩下方拾遺和孟鳴朝。

方才和黑袍人打了一通,孟鳴朝身上添了不少傷,張嘴想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麽,手指略微發着顫,擦去唇角血跡,才艱澀出聲:“師兄。”

“我聽着,”方拾遺擡眸看他,“你想怎麽說。”

孟鳴朝沉默片刻,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藏起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掌,偏過頭低聲道:“師兄心裏不是已經确定了嗎,我無話可說。”

“好,你不說,我問。”方拾遺可算整理好了亂成麻的心境,大步走過去,一把捏起孟鳴朝的下颔,逼他直視着自己,“你與他……确實是一體?”

孟鳴朝直視着他的眼,半晌,點了點頭。

方拾遺深深吸了口氣:“何時知道的?”

“……古戰場那回。”

“所以你确實是妖族。”

“是。”

“在那之前都不知道?”

“……不是,”孟鳴朝咬了咬牙,一閉眼,幹脆坦白,“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他提到合體,你想與他合體嗎?”方拾遺其實是想問,若當真合體,你還是孟鳴朝嗎?

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麽問。

孟鳴朝道:“他不是真心想與我合體的,從很久以前,他就想殺了我,取代我成為主導,他不甘心自己只是一縷……惡念,我不知道他分離出去多久了,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控制不了他了,他能知道我這個主體的情感心緒,我卻對他一無所知。”

和方拾遺猜的了解的差不多,他點點頭:“最後一個問題,你是站在哪邊的?人族,還是妖族?”

孟鳴朝睜開眼,蒼白的唇邊染着血,有股豔鬼似的凄豔。他定定地看着方拾遺,露出個虛弱的笑,回答:“你在哪邊,我就在哪邊。”

氣氛緊繃了半晌,方拾遺松開手,丢過去張帕子:“擦擦手。”

孟鳴朝倒愣住了:“就這樣?”

“那你還要怎樣?”方拾遺裹緊了他的外袍,睨他一眼,不鹹不淡地問,“刺你幾劍,把你逐出山海門,或者把你關進山海門的地牢裏?要不就去修仙小報上買個頭條公布你的真實身份,給山海門帶一波風浪,等大劫之後好招收新弟子?”

孟鳴朝:“……不想。”

“那不就結了。”

方拾遺探完四下,都沒發現什麽特別的,只好不情不願地回到那張石床邊,低頭打量着,淡聲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誰,和妖族有什麽牽扯。我只知道你是孟鳴朝,我從綠水鎮帶回來的小師弟。只要你不與山海門為敵,不與世人為敵,你就只是我的小師弟。等你哪天真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我會以師門的名義清理你。”

孟鳴朝忽然有些鼻酸。

他能感受到方拾遺對他的喜愛與呵護,可他不存絲毫雜念。若今日站在他面前的是蕭明河,恐怕方拾遺也是這番說辭。

他不想要方拾遺的寬容,只想要他的愛。

但是現在這種境況,奢求更多好像很貪得無厭。

他小心翼翼地将方拾遺遞來的帕子放進懷裏,不沾一絲血污,走上前來,無意識将手按在石床上,輕聲說:“師兄,遇到你是我一生的幸事。”

方拾遺心裏不太爽,寬容完了想嗆一句回去,面前的石床卻忽然緩緩裂開。

孟鳴朝指尖滴落的血被石床一點點吸附,等血跡幹涸時,石床又不動了。

一個想法鑽進腦海,孟鳴朝毫不遲疑,并指為刀,在小臂上劃了條長長的口子。血噴濺而出,石床裂開的動作便加快了。方拾遺暗罵一聲,拿着傷藥過去想給他塗上,餘光一瞥,卻見石床裂開後,露出了底下真容。

黑沉沉的一塊看不出材質的東西。

孟鳴朝絲毫不在意渾身血跡斑斑的模樣,盯着那個東西,脫口而出:“師兄,這是苦海精!”

所謂的“苦海精”,原來是用來鑄造煉制解藥的藥廬的精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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