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童淮果斷蹲下。

廚房不大,他動靜不小,柴立國回頭看了眼:“怎麽了?”

童淮支支吾吾:“地上有螞蟻,我數數。”

說着,掏出手機,手指狂點屏幕,呼喚在線軍師。

-不卷很直:軍師,出來,緊急!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怎麽了兄弟,我飛速來了!

-不卷很直:我操薛庭啊!!!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你他媽不是很直嗎???

-不卷很直:?????

童淮回頭看了兩遍對話,反應過來,耳根到脖頸熱了,憤怒敲字:我要舉報你。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話是你說的,怎麽着也是我舉報你吧?怎麽還倒打一耙呢你這人。

扯了兩句閑話,進入正題。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薛庭去柴叔那兒吃飯?這麽巧?

-不卷很直:城西這麽多店,他怎麽就進了柴叔叔家???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現在跑來得及嗎?我騎機車過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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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卷很直:你說呢?

說話間,童淮聽見薛庭在點單。

薛庭的聲音很有質感,是副适合唱歌的好嗓子,同齡很多男生都處在變聲期,嗓子粗粗啞啞活像公鴨子,比如俞問,簡直望塵莫及。

柴立國沒發覺背後的小少爺在尋找逃跑路線,笑着問:“在這兒吃?”

薛庭:“另一份打包。”

然後柴立國就動手開始做了。

等會兒還得童淮送過去。

童淮之前還想,這邊沒認識他的人,不怕丢臉。

獨獨把薛庭給忘了。

這要是給薛庭發現他在這兒打工,小少爺的面子往哪擱?

本來就兩看生厭,他還要不要活了?

而且萬一給他說出去……

童淮越想越想縮成一團,就地消失。

俞問絞盡腦汁地給童淮出主意,想了半天,發來段語音:“對了,薛庭剛來,還不知道你家裏的條件吧?”

童淮回:“我像是到哪兒都宣傳我家有錢的白癡嗎?”

“那敢情好,”俞問樂呵呵的,“就說你家庭條件不好,暑假過來打工賺學費呗,多勵志,一點都不丢人,我們班就有個這樣的,我老佩服了。”

什麽馊主意,薛庭那麽好騙嗎?

童淮小聲哔哔了兩句,柴立國回頭一看:“少爺,蹲地上長蘑菇啊?來把這些端去客人桌上,小心燙。”

童淮站起來,把兜裏的口罩重新摸出來戴上,認真地道:“從今天起,我叫灰姑娘。”

柴立國:“?”

童淮接過那碗小馄饨和小菜碟,走了兩步,又猶猶豫豫地回頭看柴立國。

現在店裏沒什麽人,他抽得空給病床上的老婆打電話,五大三粗個人,臉上帶着溫情的笑,大粗嗓子都溫柔下來了,叮囑她好好休息。

成吧。

童淮沒打擾柴立國,戴着口罩走過去,薛庭戴着耳機,在刷微博,聽到腳步聲,才擡起頭。

兩人視線撞上。

薛庭的目光從童淮的卷毛滑到他的口罩,再落到那條粉粉的小雞圍裙上,神情微妙地古怪起來。

童淮:“……”

被認出來了!

他的耳尖滾燙滾燙,紅成一片,微惱:“你……”

出乎意料的,他一張口,薛庭反而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眼神很陌生:“謝謝。”

說完,拿過勺子,吃起小馄饨。

柴立國打完電話,往這邊瞅了眼,眼神毒辣,堪比火眼金睛,看出氣氛不對:“淮寶,你和小薛認識啊?”

童淮噎了下,終于沒在四十二度沒空調的店裏撐下去,摘下口罩,一張臉悶得紅紅的,喘了口氣:“……同學。叔,求你件事,從現在起別這麽叫我了。”

淮寶?

薛庭要笑不笑地支着肘,多瞅了童淮幾眼。

柴立國知道童淮小脾氣多,不跟他計較,又煮了碗小馄饨:“辛苦一大早了還沒吃,趁現在不忙,和你朋友吃早飯吧。”

“他不是我朋友,只是同學。”童淮領地意識清晰,對各個專有名詞非常在意,認真強調。

柴立國一副“哦哦哦好好好”的敷衍模樣,記得小少爺不吃蔥,煮好了親自端過來擱桌上:“吃吧,別給餓壞了。”

童淮确實餓了,但不樂意跟薛庭坐一桌,準備挪個地兒。

薛庭散漫地攪了攪碗裏的小馄饨,嗓音有點懶:“坐下吧,不嫌你。”

他家裏條件不好,舉手投足倒有種說不出的優雅氣質,一碗六塊錢的小馄饨,在他手裏像是碗六萬塊的燕窩鮑魚。

童淮本來要走,一聽這話,氣得一屁股坐下來:“誰嫌誰啊。”

薛庭眼皮都沒掀一下,不跟他計較。

小餐館只有幾個風扇,童淮早熱壞了,這裏正好在風口下,一坐下來就不想挪動了。

柴記餐館的蝦仁小馄饨在這片頗有名氣,蝦仁顆顆飽滿有彈性,雞湯鮮香,無論寒冬酷暑,都有人來捧場。

馄饨冒着熱氣,薛庭一口一個安靜吃着,居然沒多問。

他不問,童淮反而更不自在,捏着勺子又松開,反複好幾下,最後煩躁地扔開勺子:“……你別說出去。”

薛庭選的是理科,開學了他們都還是三班的。

這要是被傳出去,面子就丢大了。

薛庭剛才反應很快,認出童淮的瞬間,為了防止尴尬和麻煩,就準備當不認識童淮了,見他主動開口,勉強掀起眼皮。

這小卷毛總是沒事找事,他剛轉學來時滿腔煩心事,沒怎麽仔細看過他。

現在坐得近了,才發覺童淮長得很不錯,精雕細琢,霧氣蒸騰着張白裏透紅的臉,長眼睫忽閃忽閃的,溢滿了難為情。

還挺可愛。

“……我家裏條件不好。”

薛庭盯着人看時,深邃烏黑的雙眼沒什麽波動,藏在名為“平易近人”表皮下的淡漠一層層浸出來,看得人很有壓力。童淮沒來由一慌,腦子裏閃過俞問的馊主意,瞎掰飙戲:“我爸老是不回家,下學期的學費沒着落,來打工賺學費。”

敬愛的爸爸,對不起。

哐哐哐。

薛庭靜默片刻:“沒必要跟我說。”

什麽态度!

童淮本來是瞎編,聽到這話,覺得這人真是毫無同情心。

他餓極了,不想再搭理薛庭,悶頭吃東西。

薛庭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等着柴立國把打包那份送來的間隙,瞄着童淮的發頂若有所思。

家境不好啊……那還挺陽光樂觀。

眼神清清亮亮的,沒有一絲被窮困波折的生活沾染上的陰霾。

等薛庭走了,童淮才擡起頭,擔心他回頭就給班裏人說這事。

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掉下來。

童淮吃着吃着就有點難以下咽,掏出手機,有事沒事看兩眼,生怕下一秒就有同學發來親切問候。

假期裏班級群裏很熱鬧,“高一三班終于有個微信群”充斥着大家分享的暑假生活和叽叽喳喳的閑話,童淮被@了好幾回,點進去一看,趙茍和其他人在喊他出來開黑。

出于心虛,童淮先往上翻了翻,沒看到薛庭發言,心裏松了口氣。

話都說出去了,再收回就不太可能了。

童淮沒心情玩游戲,去找俞問商量接下來的對策。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我就随口那麽一說,你還真給他這麽講了啊

-不卷很直:想死可以直說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拇指]我的意思是你真他媽機智,不愧是我兄弟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他不是得罪你了嗎,你就裝個逼,找個好機會讓他知道你很有錢,小說裏都這麽寫,一定要找個機會,無形中透露你賊他媽有錢

-不卷很直:你好像醉了,開始胡言亂語了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那你說咋辦,被他拆穿不會很尴尬嗎,好好計劃計劃,自行暴露,占據主導權

……好像有道理。

童淮人生第一次經歷這種操蛋事,客人走了七七八八,他還在邊吃邊玩手機,一碗馄饨給他攪成馄饨湯,被風扇吹得冰涼。

吃飯不專心也是個壞毛病,童敬遠很少有機會和他一桌吃飯,陳阿姨又心軟管不了。

柴立國看得搖頭,把那碗沒法吃了的馄饨湯端走:“發什麽呆?”

童淮一邊瞄手機一邊喝了口水:“沒沒沒,叔你不用搭理我。”

盯到下午,童敬遠去開會前,想起被拉去當壯丁的兒子,打電話來慰問:“崽,沒給你柴叔叔添麻煩吧?”

“有你兒子當門面,柴叔叔的生意只會蒸蒸日上。”

“嘚瑟。”童敬遠給他逗笑,“打工的感覺怎麽樣?”

童淮的精神勁頓時沒了,他盯了薛庭的微信一中午,心交力瘁,半死不活:“下輩子我們還當父子。”

童敬遠:“……”

童淮蔫到下午,柴立國猜到可能是覺得在同學面前丢臉了,哭笑不得,又心疼小孩兒。

忙完下午的人潮高峰,柴立國讓他提前回去,順口調侃:“怎麽這麽嬌氣啊淮寶?”

話剛說完,薛庭塞着耳機,踩着夕陽最後一絲餘晖與剛亮起的電燈光跨過門檻走進來,不知怎麽,竟然聽到了柴立國那句話了,進店先古怪地看眼臉漲紅的嬌氣淮寶同學。

柴立國一秒正經:“小薛來買晚飯啊。”

“嗯,和之前一樣,少油少鹽。”薛庭收回目光。

童淮啥都不想說了,扯下圍裙拔腿就走。

還差點被門檻絆倒。

薛庭餘光瞥見,好笑又無語:“童淮……”

他鬼使神差冒出這麽一句,頓了頓,沒接着說下去。

柴立國見童淮沒摔,把一顆提得老高的心放回來,聞聲笑了笑:“他家裏沒人,這個暑假在我這兒打工,也好有個照應。小孩兒幼稚又臉皮薄,別見怪。”

薛庭微微笑着,側耳傾聽,眼神沒什麽波瀾。

小卷毛平時在學校裝得人五人六的,都看不出來。

挺倔,還好面子。

童淮到家先開空調,從冰箱裏拿出瓶奶,喝了幾口冷靜冷靜,然後打電話讓人去柴記餐館裝空調,挂了電話,就開始思考人生。

從早倒黴到晚,證明了遇到薛庭果然準沒好事。

悄無聲息把薛庭滅口的可能有多大?

手機嗡嗡震動,群裏飛快刷着屏。

平時童淮都在群裏浪,今天消失了一整天,大夥都在@他。

童淮癱在沙發上跟着扯淡,暫時把薛庭抛到了腦後。

回老家探親的趙茍冒出泡,發了幾張秀麗風景照:“歡迎大夥兒結隊來我家當吃菇群衆。”

然後@童淮:背着兄弟跑哪玩去了,我和老源@了你一早上,沒你一起開黑的日子有多寂寞你知道嗎?

童淮斟酌着,指尖點點屏幕。

-不卷很直:玩廚房小游戲去了

趙茍和其他人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随即群裏又蹦出條消息。

-XT:……

薛庭放下手機,緩緩看了眼正在廚房裏掌勺的柴立國。

神他媽廚房小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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