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鬥法

這皇帝死就死了,可是少不得要連累好些人,這其中肯定包括楚璇的父母,還有她的兄長和妹妹……

還有,她入宮三年,至今無所出,皇帝若是駕崩,她是要殉葬的。

那如玉雕琢的纖長素手緩緩松開,楚璇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了深深凹陷的齒痕,縷雕蓮花的銅手爐被她扔了出去,蹲在蕭逸跟前,柔軟嬌音裏摻雜着牙齒相碰的‘咯咯’聲,頗有些磨刀霍霍的森然:“陛下,臣妾哪裏都不去,您若是頭疼,讓臣妾給您揉一揉吧。”

蕭逸慵懶地擡起眼皮,淡掠了楚璇一眼,擡腳踹了一下在旁看戲的高顯仁,叱道:“愣着幹什麽,朕指使不動你了麽?”

高顯仁默默捂着自己被踹的小腿肚子,慢吞吞往外走。

楚璇幾乎要把銀牙咬碎,偏還得柔情款款,嬌音綿軟,因此顯得嗓音越發扭曲:“陛下,您說要如何,臣妾都聽您的。”

蕭逸捂住額頭的手一頓,眸光晶亮地擡頭看她:“都聽朕的?”

楚璇頹然且認命地點頭。

蕭逸撫着下颌思索了一番,叫住那跟只烏龜似得邁着小碎步的高顯仁,并告知這裏沒他什麽事,他可以滾了。

如蒙大赦的高顯仁腳底打着滑兒地跑了。

“朕受傷了,且這傷是你弄出來的,你得有點覺悟,對朕态度好一點,不能動不動就給朕甩臉子,擠兌朕。”

蕭逸讓楚璇攙扶着自己起來,一本正經地訓話:“你不是怕禦史揪着後宮不得幹政的祖訓,找你麻煩嗎?朕已對外宣稱你住進宣室殿是侍疾來了,既然是侍疾,就得有侍疾的态度。咳……朕渴了,去給朕倒杯水去。”

楚璇把手捏得咯吱響,咬着牙給蕭逸倒了杯溫水過來。

天水青薄釉的瓷瓯端到了蕭逸跟前,他只懶漫地低瞥了一眼,便将手擱到了身後。

楚璇耐着性子坐到他身邊,摟過他的腰,将瓷瓯送到了他的嘴邊。

茶香清醇,又伴有伊人在側,柔荑白皙如玉雕,滑膩似絲緞,蕭逸的唇不小心碰到了楚璇的手,只覺溫軟如蜜,帶着淡淡脂粉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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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時迷醉,沒忍住在楚璇的手背上淺啄了一口。

楚璇像是被蛇咬了,霍得把手縮回來,杯中茶水跟着濺出幾滴,落在她和蕭逸衣衫上。

她沒好氣道:“陛下龍體抱恙,可還有這樣的好興致。”

蕭逸斜眼冷睨了她一眼,楚璇想起剛才的承諾,一口氣噎在胸前,好半天才提起來,道:“水溫合适嗎?”

蕭逸眼梢帶鈎,漂亮的鳳眸裏流轉過別樣風情,輕輕刮了一下楚璇的臉,捏起她的手放在唇下細細碎碎地親着,語調柔昧:“有點涼……不過,現在合适了。”

楚璇任由他親,略有些酸澀道:“我在宣室殿裏住着,瞧見陛下身邊有幾個宮女很是貌美,這在身邊伺候,夜間掌燈,紅袖添香,陛下怕是見過不少纖纖玉手了。”

蕭逸親吻的動作略頓,随即笑開:“朕在氣頭上的話你倒是當了真,你見着哪幾個漂亮,跟高顯仁說一聲,讓他都攆了。”

楚璇梨渦前凹,淺笑含愁緒:“陛下說的好生輕巧。”

蕭逸将她的手板板整整擱回膝上,改箍住她的腰,幽然嘆道:“璇兒,這裏只有你我兩人,你就不能好好跟朕說話嗎?”

楚璇默了默,道:“思弈說的好生輕巧。”

蕭逸道:“這有什麽不輕巧的?不過是幾個宮女。”

“是啊,只是幾個宮女自然是輕巧的,可若不是宮女呢?思弈早已行過冠禮,立後是遲早的事,依照祖規,必要擇高門賢良女子為後,到時思弈怕就不會這麽輕巧了。”

蕭逸流連于細腰上的手驟然滞住。

難怪今日總是往他身邊的女人上繞,原來在這裏等着。常景個蠢貨,自作主張在立後上作了那麽些文章,到底惹了梁王的注意,要費心思來試探他了。

這樣說來,梁王與楚璇是互通過消息了,也就意味着,梁王又成功送了新的細作進長秋殿。

他唇角含着淡若飄絮的笑,眸光幽深地凝着楚璇,上次就因為他殺了那個叫珍珠的女孩,楚璇以她父親的事為由頭跟他吵了一架,順勢把自己關在殿裏半個月。如今,若是他再殺一個,也不知會把她刺激成什麽樣兒……

蕭逸手上提勁兒,将楚璇鎖進自己懷裏,道:“朕的身邊不需要高門貴女,大周數代君王飽受外戚亂政之苦,朕的皇後只要家世清白即可。”

楚璇腦子裏有根弦,從剛才向蕭逸抛出那個問題時就緊緊繃着,聽到他這樣說,非但沒有覺得輕松,反而疑窦叢生。

他答得過于規整,隐有深意,好像是特意說來給她聽,要她轉述給外公的。

她今日費盡心思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難道還是被他一眼看穿了麽?

若是這樣,這個人也太可怕了。

楚璇暗自琢磨着,陡覺唇上一緊,蕭逸擡手撫上她的唇,鋪着剝繭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她的唇線,輕嘆道:“璇兒,你忘了嗎?朕曾經說過,你我之間不會有別的女人。”

楚璇倚靠在他的懷裏,姿态柔順,心中譏诮:雲雨時的承諾,纏綿榻席時的誓言,她要是當了真,那就是自鑄鐵環繞頸,只怕到時候怎麽死得都不知道。

可她肯定不能把心裏話說出來。

非但不能說,還得裝作深信不疑。她擡手搭上蕭逸的肩,柔軟闊袖蕩漾着漣漪翩然垂下,宛如她這個人一樣,身若無骨,嬌憨溫順地坐在蕭逸腿上,緊貼在他的身上,嗔道:“好了,思弈不要嘆氣,是璇兒的錯,我以後再也不問這樣的問題了,好不好?”

蕭逸垂眸看她,眸中若含着破冰的鑿錐,能一直探到深潭底。

楚璇其實挺害怕被蕭逸這樣盯着看的,好像自己是個術法拙劣的小妖,在他的注視下無所遁形。但兩人靠得這樣近,鼻息交纏,體溫相融,她只有硬着頭皮含笑對上。

好在蕭逸沒有在這上面多糾纏,也未見為她的甜言蜜語多高興,只是抱着楚璇,看了眼窗外沉酽夜色:“時辰不早了,我們早些安歇吧。”

他正擡了手要去脫楚璇的衣衫,誰料楚璇像個滑膩膩的魚兒,‘呲溜’一下從他的懷抱裏掙脫了開,站在他面前,垂眉斂目,格外端正。

“思弈,我仔細想過了。我是來宣室殿侍疾的,侍疾就該有侍疾的樣子,怎能整天懶在龍榻上?這宣室殿裏裏外外那麽多雙眼睛看着,時間久了,豈不要說璇兒恃寵而驕,沒有規矩。”

蕭逸腦子裏一下蹦出個念頭:這是小白兔裝得久了,終于不耐煩,要開始作妖了……

他生出幾分興致,似有玩味地将楚璇凝住,道:“那你想如何?”

“思弈且睡,璇兒就守在您床前,您夜間若是有什麽需要,只管吩咐。”

蕭逸似笑非笑地掠了她一眼,起身讓她伺候着換寝衣,心道這鬼丫頭一肚子鬼花活,把話說得這麽規矩肅正,他倒不好把她生拉硬拽往床上摁了。

到底是個皇帝,在愛妃面前還得要點臉面,吃相太猴急了跟幾輩子沒沾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似得。

且跟她耗,這長夜漫漫,就不信她能一直精神奕奕的不打盹兒。

存了這個心思,蕭逸慢悠悠地上了床,淺寐了會兒,睜開眼,見那茜紗窗外烏漆漆的,只有零星燭光萦然映上。

周遭靜谧至極,估摸着至少過了子時。

他忙探起身去尋楚璇。

她正蹲在床尾抱着個茶盞‘咕咚咕咚’喝水,見蕭逸醒了,忙蹲着挪到床頭,壓着嗓子問:“思弈有何需要?”

蕭逸揉搓着惺忪睡眼看了看她那雙烏靈淨澈、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心道還沒到時候,便沉沉地躺了回去,閉上眼,悶聲道:“沒事,你接着喝吧。”

這樣一夜折騰了五六回,蕭逸憋着口氣不肯睡沉了,隔個時辰起來看她一次,一直到卯時,太監叫起,這丫頭還是一副精神煥發的模樣趴在他床頭,跟個吸滿了書生精氣的女鬼似得,捏着他的寝衣輕輕搖晃着他:“思弈,起來了,該上朝了。”

蕭逸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賭氣似得掀開被子,以衣帶風地赤着腳出去了。

今日朝會,朝臣眼見着向來龍馬精神的皇帝陛下眼睑發烏,滿面疲色,不住地打哈欠,想到楚貴妃進了宣室殿侍疾,都各自心中有數,私下裏遞一遞暧昧的眼風,到底是年少氣盛,美人在懷,春宵帳暖,哪還顧得了許多。

禦座三階高,蕭逸坐在上面把底下那些猥瑣臉、腌臜心看得明明白白,看得越明白,他就越憋屈。

他絕對是讓那鬼丫頭算計了!

下了朝,正想回內殿弄明白是怎麽回事,難不成這丫頭當真是白天背着他吸人精魂,晚上出來作妖。

孫玄禮恰在此時請求召見。

校事府把長秋殿那兩個宮女的祖籍來歷又翻騰了一遍,查出當初內直司擇選宮女分配各宮各殿時,是有人在背後給這兩個宮女打點過才得以在長秋殿謀事。打點的人是神策軍護軍中尉孫忠,只要到吏部去翻一翻籍錄,輕易就能查到孫忠是輔國将軍常景一手提拔上來的。

蕭逸本來對常景有些疑心,可各個線索都對準了他,蕭逸反倒覺得這事不是常景幹的。

往內宮安插眼線是重罪,是正犯在蕭逸忌諱上的事,常景再是個大老粗,也不會把事幹得這麽拖漿帶水,正等着人來查他似得。

可他又隐隐覺得,這事兒也不像是梁王的手筆。梁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不會把事做得這麽糙,況且這事兒出了好幾天,直到今日才有人在朝堂上含沙射影地提出,應對勾結內宮的朝臣嚴加懲辦。其矛頭正指向這兩個宮女和常景……

若是梁王幹的,既下了手要收拾常景,會出手迅如雷電,一上來就捶死了,不會給他喘息之機。

可如今,梁王動作這麽遲鈍,顯然也是才反應過來。

不是常景,梁王又事先不知情,那會是誰呢?

蕭逸只覺陷入迷霧裏,水汽濛濛看不清前路,思忖了許久,才道:“接着查。朕尋了個名目把貴妃留在了宣室殿,近日她是不會回長秋殿了,你把長秋殿翻過來也無妨。”

孫玄禮得了旨意,忙應是告退。

用過午膳,蕭逸在前殿琢磨了許久,心道若是關鍵在楚璇的身上,那除了常景還有人想置她于死地,這個人會是誰呢?

她入宮三年,只是傳遞些宮內的消息給梁王,從未主動出手害過旁人,若非擋了別人的路,還有誰會對她如此恨之入骨呢?

百思不得其解,眼見天色漸漸暗沉,他便擺駕回了寝殿。

高顯仁目光炯炯地端着拂塵迎了出來,湊到他跟前小聲道:“陛下,奴才都查明白了。從您早起出去上朝,這楚貴妃用了朝食就睡下了,一睡一整天,是連午膳都不起來用,只等到太陽落山您快回來了,她才起身梳洗用些糕點切鲙,這麽個做法,您說她晚上能沒精神嗎?”

瞧着皇帝陛下那暗沉的臉色,高顯仁嗟嗟嘆道:“可太有心眼了,您不能輕敵,得保重龍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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