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狐貍

蕭逸沉默了良久,平緩着自己那‘撲通撲通’跳的心口,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這幾日經歷的事太多,他太過放縱情感,導致剛剛一不小心在楚璇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

幸虧她沒沉住氣早早地睜開眼問他了,若是她沒問,他兀自情思悵惘、抒發歉疚,還想再繼續說些什麽……

他可真是荒唐得離譜了。

楚璇懶懶地睨了一眼神情幽深難辨的蕭逸,也不再追問了,只是跟着他緘然片刻,低低啞聲道:“我有些難受。”

蕭逸恍然回神,見她孱弱無力地阖上了眼皮,又重複了一遍:“思弈,我難受。”

蕭逸這才意識到什麽,忙探手去試她的額頭,神色陡然凝重起來,翻身下床,朝着外面大喊:“高顯仁,快去叫禦醫。”

禦醫給楚璇診完了脈,楚璇已沉沉睡了過去,大約是燒得太厲害,略有些意識混沌不清,寐中總不安穩,嘴唇嗡動,似乎要說些什麽。

蕭逸把耳朵湊過去聽了半天,發現只是些破碎的斷詞斷句,且停停頓頓,含含糊糊,根本聽不出完整的意思。

破天荒免了一日朝,皇帝陛下就守在長秋殿,寸步不離。

診脈的禦醫戰戰兢兢地回禀:“娘娘肺有陰寒,郁氣深結,加之膳食不調,導致底虛,這是徹底傷了元氣,一并發作出來了。”

禦醫偷觑了眼天子臉色,補充道:“所幸發作得早,若是任由病竈沉澱,久而不發,這身子都得虛透了,一旦發作,便是沉疴,如山巒傾倒,只怕兇險得很。如今這點症狀,只要按時喝藥,別着涼受寒,好好将養着,大約十日就會好轉。”

蕭逸臉色略有緩和,輕颔首,讓內侍領着禦醫下去煎藥。

他坐在床邊,握着楚璇的手,思忖了片刻,把高顯仁叫到了帳內。

“你去物色幾個宮女、內侍,要來路正品性端的,五族之內都得給朕查清楚了,近些年同什麽人聯絡得多,在宮裏跟誰要好,邊邊角角都得挖出來,都弄明白了,據實上陳,朕要親自給貴妃挑幾個得力的人伺候。”

高顯仁一一應下,踟蹰道:“尚書令在宣室殿前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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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心有牽挂,片刻也不想離開楚璇,可當前正是他與梁王博弈的關鍵時候,又不得不耐下性子去理前朝那些瑣事。

思慮了一番,道:“你把他帶到長秋殿,朕在偏殿見他。”

高顯仁為難道:“可這不合規矩啊……”被蕭逸冷眸瞥了一眼,忙噤聲,躬身退了出去。

蕭逸垂眸看向楚璇,她蒼白的額上挂着涔涔汗珠,大約是太難受了,眉宇緊皺,攏着似是而非的煙愁,幾道褶皺時深時淺,卻總也舒不開。

郁氣深結,她到底是有多少心事,才會把身體糟蹋成這樣?

他眼中蒙上了一層疏疏淡淡的憂悒,沉默凝睇着楚璇的睡顏,直到高顯仁去而複返,在帳外刻意加重了腳步,以示催促。

蕭逸站起來,朝冉冉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跟前。

“你在這裏守着,璇兒好像時斷時續地在說夢話,等她說時你仔細聽一聽,看能不能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麽。”

冉冉應下,上前為楚璇掖好被角,直接趴在了床前。

……

侯恒苑在偏殿裏等着,透過茜紗窗扇見外頭太醫進進出出,不時與宮女絮語交談,話中總提起貴妃如何如何。

他不由得沉下心,推門出去,逮了個內侍問:“貴妃娘娘病了嗎?”

內侍斂袖禀道:“是,娘娘高熱不退,太醫正在煎藥。”

他浮上幾縷憂色。

待蕭逸到偏殿來見他時,侯恒苑慮及蕭逸自親政後向來勤勉,今日是頭一回免朝,恐楚璇的身體當真有了大礙,殿門還沒掩上,便急色問:“貴妃娘娘可安好?”

蕭逸将将斂袖坐好,道:“無礙,老師不必擔心。”

高顯仁正躬身退出殿外,順手把門推上,君臣兩人的談話零星飄出來,他動作一滞,随即端着拂塵退到門邊。

本朝宗法森嚴,不光禁後宮幹政,也禁宦官參與政事。

高顯仁自蕭逸幼時便伺候在他身邊,對這位小主人十分了解,他雖看上去狡黠多變,奇智百出,好像不屑于走正統路子,但這都是表面,實際上他是個極尊儒重法、循禮蹈矩的人。

蕭逸謹遵祖宗家法,即便待高顯仁已很是親厚,但有要緊政務時也都避着他。

特別是侯老尚書面聖時,十回中有八|九回他得在殿外伺候。

這位老尚書是兩朝元老,為人鐵面铮铮、剛直不阿,朝裏朝外的宗親勳貴見了他沒有不發怵的。

不光他們發怵,那被陛下捧在手心裏的貴妃娘娘也怕他怕得厲害。

侯恒苑是科舉出身,谙熟禮法,也幾十年如一日地維護着他的禮法,對于陛下久懸後位、偏寵媵妾的行為頗有微詞。

貴妃何等聰明,知道自己不招待見,凡是禦前伺候,遇上這位老尚書都是能躲便躲。

可依高顯仁來看,貴妃這一次是錯了。

從長秋殿藏毒一案起,高顯仁就覺察出侯恒苑的反常。

按照大周律法、後宮禮典,楚貴妃的行為都夠賜白绫鸩酒的了。這位老尚書明面兒上要求陛下嚴懲貴妃,但說來說去最嚴重不過是褫奪封號、逐出宮門,從頭至尾,都沒有一句‘賜死’從侯恒苑的嘴裏說出來。

他是輔臣,是看着皇帝陛下長大的,在他心裏陛下的安危遠重于自己的性命,他又是個極維護法規禮典的人,向來鐵面,從不會對什麽人徇私。

這位老尚書又常去給太後問安,可顯然,太後根本不知道貴妃對陛下做了什麽,否則,就不是如今的小打小鬧了。

雖然侯恒苑言辭狠厲,對貴妃滿是诘責,但那不過是作為赤膽忠臣對龍體安危的挂懷,剖開表面上的東西,這位老尚書對貴妃是有着極為隐晦的袒護。

高顯仁搖了搖頭,在心裏嘆道,琢磨不透啊,朝政這潭水,果然是又深又渾。

……

殿內寂寂,一片悄靜。

蕭逸擡手撩了撩綠鲵銅爐裏飄出來的龍涎香霧,語氣頗為風輕雲淡:“這麽說,梁王答應了。”

侯恒苑點頭道:“梁王答應交出上宛糧倉,同時上表,請求貴妃回王府探親。”

蕭逸臉色一沉,涼聲道:“貴妃病了,得卧床休養,讓他等着吧。”

侯恒苑一時無言,沉默許久,才問:“陛下為何覺得梁王一定會答應交出上宛倉?交了上宛倉,那對梁王來說,宛州可幾乎就成一盤死棋了。”

蕭逸勾起幾許冷笑:“朕這位梁王叔向來老成神算,打的一手好算盤,想讓蕭鳶帶軍入宛州,名為戍邊,暗中屯兵操練,可他也不想想,他那幾個兒子是省油的燈嗎?”

“先說梁王世子蕭騰,他身為侍中,暗中培植黨羽,實際掌控着好幾個大糧倉和糧道。可蕭鳶缺糧了,他這個大哥不說鼎力相助,竟就坐視不理,由着他去圈地,最後還得楚晏去給蕭鳶善後,這說明什麽?”

侯恒苑一忖,道:“他們兄弟嫌隙很深。”

蕭逸譏诮道:“朝中許多人私下裏稱梁王叔為九千歲,都當他只差一步便要登頂,所以他的兒子們已提前開始争位了。蕭鳶雖魯莽,可卻不傻,他的兄長已在長安經營多年,根基深厚,本就處處壓他一頭,若是這個時候離京去宛州練兵,做不成是要身首異處的大罪,做成了是給別人做嫁衣,權衡之下,他當然不會去。”

“梁王叔為人多疑,除了自己兒子也信不過旁人,若是蕭鳶提出來不想去宛州,那他留着上宛倉還有什麽用?”

侯恒苑對這一番剖根究底的分析很是欽佩,大贊蕭逸智謀無雙。

蕭逸也只淡淡一笑,道:“朕記得常景的長子今年也二十多歲了,也讀了幾年書,瞧上去倒是踏實可靠,等上宛糧倉正式辦了移交,朕要換掉宛州郡尉,讓常景的兒子頂上吧。”

他烏睫垂斂,揶揄道:“這次長秋殿藏毒一事,貴妃陷害了他,朕也沒給他伸張,他的女兒呢朕也不想娶,瞧着讓他受了不少委屈,也算是個安慰。他與梁王向來不睦,能從他嘴裏奪食應當會很高興的。”

如此一來,是真正的八方圓滿、皆大歡喜,這事也該落幕了。

侯恒苑瞧着這在談笑間便指點了江山,且滴水不漏的年輕帝王,心中倍感欣慰,自是無話可說,又禀奏了些瑣事,便告退了。

蕭逸一時也沒耽擱,立刻去看楚璇。

他去時楚璇已用過藥了,因禦醫囑咐不能着涼,故而門窗緊閉,殿裏飄着一股苦澀濃醇的藥味兒。

冉冉正趴在床邊,耳朵貼着楚璇的嘴,聽得仔細。

蕭逸放輕了腳步,一直等着她聽完了,才開口:“聽清楚璇兒在說什麽了嗎?”

悄寂的殿裏突然飄出皇帝陛下那鑿金裂玉般的嗓音,冉冉很吓了一跳,撫着胸口好半天才回過勁兒來,小聲道:“好像在說……狐貍。”

狐貍。

蕭逸皺眉思索了一番,突然雲開雨霁,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一下我的接檔文《以色侍君》

溫瑟容顏傾城,身嬌體軟,是個天生的尤物。

養在深閨十五年,只等着她那太子表弟成年,好嫁給他當太子妃。

一切看上去溫馨順遂,直到她做了個夢。

夢裏太子沈昭将她寵上了天,從太子妃到皇後,更是為了她廢置六宮,拒納妃嫔,大建奢華行宮,凡是她要的,哪怕再難得,也會利用皇權捧到她的跟前。

就這麽寵着,寵着,把她寵壞了……

沈昭連年在外征戰,溫瑟不甘深帷寂寞,找了個假太監暗通款曲,被提前得知消息秘密回宮的沈昭抓了個正着。

沈昭勃然大怒,将假太監當着她的面兒車裂,流放了她全家,殺了昭陽殿所有宮人,将溫瑟軟禁起來,用盡了所有殘忍手段折磨她,懲罰她……

溫瑟一個激靈,夢醒了。

眼前的沈昭年輕稚嫩,正用刀子割了衣衫給她包紮墜馬造成的傷口。

溫瑟哆嗦着後退:“有話好好說,先把刀放下。”

沈昭:??

……

溫瑟:“我想過了,娶妻娶賢,阿昭身份尊貴,應當擇賢德之妻,我配不上你。”

沈昭驟然變臉,陰悱悱道:“阿姐的意思是想悔婚?”

溫瑟:“……我開個玩笑。”

……

兩人做了同一個夢,男主比女主晚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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