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随侍放下了踏墊,楚璇由畫月攙扶着要上馬車,卻聽馬蹄聲驚破長街,鼓點一般的傳過來,那黑鬃駿馬由遠及近,伴着嘶鳴,穩穩當當地停在她面前。

楚璇擡起眼,看了看來人。

繡鞍雕辔,錦衣飄逸,自是一派矜貴公子的氣度。

楚璇低垂了頭,睫羽輕輕覆下,輕聲道:“兄長。”

楚瑾翻身下馬,走近她,看上去有些局促,拿着馬鞭的手從身前移到了身側,又從身側移到了身後,他輕咳了一聲,道:“我……我先給妹妹道喜,我知道妹妹大概不太願意看見我,我也不願在這個時候給你添堵,只是……母親在家總哭,我實在不忍心,聽說妹妹今日回王府省親,才來求妹妹……”

“能不能讓她見一見楚玥?”

當然不能。

這個節骨眼已經不是糾結于她和楚玥之間私怨的時候,關鍵是楚玥知道的事情太多,心腸太壞,嘴又不嚴實,若是把她放出來由着她鬧騰,別說要給楚璇惹多少麻煩,恐怕她父親的身份也要遮掩不住了。

她剛剛從梁王府出來,把這些事細細捋順了一遍,覺得還是不能過于輕敵。外公縱橫朝野多年,謀深慮遠,絕不會因為她幾句要和父母劃清界限的話就真得不會因她而懷疑她的父親。

這個時候,就如同在峭壁邊沿行走,稍有不慎就會墜落深淵,所以,半點也不能馬虎。

楚璇迎上兄長那充滿渴念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

楚瑾的雙眸暗淡下來,默了默,不死心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妹妹能告訴我嗎?”

楚璇抿了抿下唇,又搖頭。

楚瑾看上去甚是低落,倒也不再糾纏,頹然後退一步,道:“那我不再叨擾了。妹妹有孕在身,好好休養。若是近來我的所作所為給妹妹添了困擾,還請妹妹多擔待,雖然你我自幼分離,但仍舊是骨肉血親,我打心眼裏希望你能一切順遂,盡如心意。”

他這樣說,卻讓楚璇不知該如何回了。

真如他所言,自幼分離,已習慣了疏遠,好像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更進一步地去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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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璇不由得想起了楚玥,若是這個時候,換做是她,大概會甜甜且羞澀地笑一笑,乖巧地道一聲“謝謝兄長”,依偎在他身邊撒些嬌,便能換來更多的垂愛與疼惜。

可到了她這裏,望着兄長那俊朗卻有些陌生的眉眼,總覺得有什麽橫在他們跟前,哪怕心裏冒出一絲絲想要親近的念頭,可随即便打消了。

好些事,在該有的時候沒有,過後想要重新拾起來,那真是難比登天。

楚璇仿佛聽見自己心裏幽嘆了一聲,低頭,嘴角輕揚,斂袖于身前,朝楚瑾行別禮,道:“謝謝兄長。”

楚瑾雙手合疊,躬身回她揖禮。

一直等到楚璇上了馬車,馬車走遠了,楚瑾才把手放下,直腰擡起頭,望着街衢盡頭緩緩東移的馬車,似有些酸楚在心頭淺撩而過,卻寡淡至極,須臾便消失在微起的晚風裏。

這趟王府之行雖然驚心,但楚璇到底是又趟過了一關。

特別是她外公曾親口說放過她了。

他雖不擇手段,但還是一言九鼎,不會出爾反爾的,于楚璇而言,蕩平了梁王府這隐患,她離安穩封後便又近了一步。

只是她每每安靜下來,總是會想到那抹落在屏風上的神秘影子,還有他故意發出的曾救她于危急時那低微且清晰的腳步聲。

她心頭難安,把這事說給了蕭逸聽,蕭逸擰着眉凝思了許久,才道:“或許這個人對你跟對旁人不同。”

楚璇立馬問:“為何?”

蕭逸眸底幽邃,深若澗潭,有深濃的疑慮沉落下去。但看着楚璇微蹙的秀眉,又不想讓她心煩,清潤一笑,将她攬進懷裏,戲谑:“可能看你長得漂亮,于心不忍……不過話說回來,你要回梁王府不用跟我說一聲嗎?又一次自作主張,該罰!”

說吧,他緊捏住楚璇的下颌,讓她那雙琉璃珠淺瞳對上自己佯裝怒意的眼睛。

楚璇忙告饒:“我錯了。”

蕭逸道:“錯了,但下次還敢,是不是?”

楚璇撲到他身上,幽幽嘆息:“可我看你為這事那般操勞,心裏過意不去,總不能什麽都依賴你,我想有些事總得我自己去面對,去解決,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蕭逸确實辛苦。大典在即,他夙夜難寐,大約是前頭走的路太崎岖艱難,臨到這時總格外謹慎,既要密切關注着朝臣坊間對楚璇的風評清議,還得防備着大典前夕別出什麽纰漏。

特別是這幾天,侯恒苑大約還是對楚璇不放心,總在蕭逸跟前絮叨,什麽嚴禦後宮,莫輕祖制……天天念叨,把蕭逸煩得差點要跟他翻臉。但如今顯然不是翻臉的時候,也只有壓抑着自己的脾氣,默念無數遍師言金玉語。

這一切,楚璇全部都看在眼裏。

她将側頰緊貼在蕭逸襟前,呢喃:“思弈,我很擔心,我覺得那個躲在背後的人可能比外公還難對付,如今事情這麽多,牽動了你那麽多精力,而那個人又完全躲在暗處,提防起來甚是艱難,我怕你會吃虧。”

蕭逸略微向後仰,讓楚璇舒展開身子,不要蜷着腹部,把她摟在懷裏,捉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前,輕輕笑了笑:“很好。”

楚璇仰頭看他,見他明眸中仿有星海閃爍,輕勾唇角,笑意正濃:“你現在知道向着你夫君,心疼你夫君了,吾心甚慰,很好,繼續保持。”

楚璇嘟嘴:“我在跟你說正經話。”

蕭逸道:“我也是在說正經話啊。”他垂眸看她:“那你說怎麽辦。這幕後黑手存在一日,一日不能把他揪出來,那麽咱們只能長籲短嘆,憂愁度日了麽?日子還是得過,孩子還是得生,你現在有了身子,不好心事這麽重,小心點孩子,他現在在你肚子裏沒準正不舒服呢。”

楚璇心裏一慌,忙低頭看去。

才三個月,腹部依舊平坦如川,她輕輕地摸了摸,長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摒棄雜念,多想開心的事。

蕭逸瞧着她這副緊張樣子,不禁輕笑,可笑着笑着又覺出些不對來,他把楚璇重新勾進懷裏,抱着她問:“那等這孩子生出來你是更愛他還是更愛我?”

楚璇的一顆心還提着,生怕孩子會因自己郁郁的心情而不妥,未及細想,随口道:“愛他。”

“不行!”蕭逸把楚璇從懷裏撈出來,扣住她的肩胛讓她正視自己,嚴肅認真道:“你必須最愛我,他只能排第二!”

楚璇茫然:“可他是個小孩子啊,那麽脆弱,又什麽都不懂,你都這麽大了,怎麽能跟他争?”

蕭逸擰眉道:“等你把他生出來,他就是什麽都不懂,既不懂得心疼你,也不懂得愛護你。你要耐着性子等他長大,等他成人,等他知道心疼你了,他又該娶媳婦了,那一顆心撲到別的女人身上,你為他付出十幾年的心血,他又能回報給你多少呢?”

楚璇鼓腮捂着自己的肚子,弓背蜷成了個蝦米,默默坐了一陣,突然擡頭無比憂郁地看向蕭逸:“聽你這樣說,我心裏酸酸的,突然不想生孩子了。”

“不行,孩子還是得生的,最好一下生個男孩,好讓他繼承皇位。”蕭逸放柔緩了聲音:“我會永遠陪着你的,我會用我的一生來愛你,保護你,我們才是會伴彼此到老的人,那你說,你是不是應該最愛我?”

楚璇歪着頭思索了一陣,有些懵懂地點頭:“聽上去好像應該是這樣。”

蕭逸滿意地一笑,俊秀的鳳眸裏閃爍着狐貍般幽亮精明的光,繼續循循善誘:“這就對了,你要記住,這孩子生出來只是為了讓他繼承皇位,他不能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更不能取代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楚璇目光迷離地靠在蕭逸的肩上,低眉思考了許久,疑惑漸漸散去,在嘴角扯開一絲狡黠的笑:“思弈,你真是太壞了,你算計完這個算計那個,你連自己沒出生的孩子都要算計,你怎麽能這麽壞。”

她雖這樣說,但滿心裏卻是甜蜜的。

有這麽一個人,時刻在意着在她心裏的位置,把她鑲嵌進自己餘生圖景裏最醒目最耀眼的位置。

他所鈎織的關于他們的未來,每一處都那麽契合她的心意,他的肩膀那麽寬厚溫暖,他的手臂那麽堅實有力,讓她無比地堅信他會牽着她的手走向他所許諾的未來。

在她過去的人生裏,從來沒有這麽依賴信任一個人,也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愛着這樣需要着。

楚璇将臉貼在蕭逸的頸窩裏,柔聲道:“思弈,你這個傻瓜,在我心裏你當然是最重要的,你想要的孩子都有了,還這麽患得患失,真是夠傻的。”

她的聲音輕淺柔綿如一縷青煙,帶着清芬怡人的蘭香,順着蕭逸的頸線滑下去,讓他仿佛被一團沾着露珠的花瓣包裹着,心神皆醉。

他心尖發癢,沒忍住将手撫上了她的衣帶。

楚璇恍然清醒,摁住他的手,輕搖了搖頭。

蕭逸倒也聽話,摟着她平息了一陣,側翻倒在了她身邊。像只缺了水的魚,不甘地掄起拳頭捶着床撲通了兩下,就老實地趴着合上了眼。

這些日子他也的确是累了,這一睡便是兩個時辰,醒來時天都黑透了。

楚璇一直守在他身邊,見他睡夢中出了汗,還拿起枕邊的細绫紗團扇給他一下一下地扇着。

蕭逸揉搓着惺忪睡眼,握住楚璇拿扇子的手,朝她笑了笑。

他深寐初醒,卸去了白天裏的持重精明,容顏清澈,目光瑩透,宛如最單純質樸的少年,笑容中不含半分憂慮心事,幹淨得好像新掬起來的蒼巅雪水。

楚璇心裏一動,正将手撫上了他秀氣的眉梢,忽聽帳外傳進了腳步聲。

高顯仁站在外面,禀道:“宛州那邊的消息已傳入梁王府了,裏面據說是亂了一陣,可具體什麽動靜外頭打探不到,只知半個時辰前梁王帶了三百府兵騎快馬離開了長安,往宛州的方向去了。”

蕭逸唇角輕勾,對這消息很滿意,還不忘體貼地輕捏了捏楚璇的手,道:“我一會兒告訴你怎麽回事。”

外面高顯仁站着未動,略有些躊躇,還是擡了頭看向楚璇,道:“王府內傳來消息,冉冉姑娘……”

楚璇慌忙站起身問:“冉冉怎麽了?”

高顯仁略一哽聲,道:“您要節哀,那丫頭福薄,掉進王府後院的芙蓉渠裏淹死了。”

楚璇心中一恸,跌坐回來,蕭逸忙去扶她,歪頭沖外面道:“怎麽回事?”

高顯仁回:“王府來人只說是淹死了,沒有詳說。”

楚璇閉了閉眼,悲戚地說:“不,她絕不是淹死的,她一定是沒有聽我的話……這個丫頭,怎麽這麽不聽話,我都跟她說了,難道我會害她麽……”

蕭逸緊凝着她的臉,滿是擔憂道:“璇兒,你怎麽了?”

楚璇抓住蕭逸的臂袖,将白天在王府花苑遇見冉冉的情形告訴了他。

“我從小就在那芙蓉渠邊玩,那渠水根本淹不死人,冉冉是從南郡買來的,自幼通習水性,更加不可能被那麽淺的水淹死。”

她喃喃念叨,攥着蕭逸袖子的手無意識地收緊,柔滑的絲緞潋起了道道褶皺,蕭逸見她臉色蒼白到讓人心驚,忙把自己的袖子從她手裏抽出來,握着她的手溫聲道:“你別難過,我一定會派人查這件事,一定會查清楚的。”

楚璇默了默,語調綿弱卻無比堅定道:“我要再回一趟王府。”

蕭逸斷然拒絕:“不行。那王府裏危機四伏,你還懷着身孕,不能再回去冒險了!”

楚璇搖頭:“那個神秘人不想讓我死,他在關鍵時候救了我,況且外公已經離開王府出城了,府裏是蕭騰主事,他那麽精明的人,在明知道外公已經放過我的情形下,怎麽可能會讓我在他主事的王府裏出事呢?”

蕭逸眉目嚴凜,顯然沒有要讓步的意思,剛想再勸她,卻聽她幽幽道:“冉冉從七歲起就跟着我,她對我一片忠心,做什麽事都是在為我打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在我最孤寂無依的時候,她自始至終都陪在我的身邊。思弈,我可以為了孩子躲在深宮裏什麽都不為她做,可若是那樣,我的心一定是不安寧的,做娘的日夜活在遺憾內疚裏,孩子就能好嗎?”

蕭逸凝睇着她,沉默未語,望向她的目光裏滿是疼惜,緘然良久,才道:“我派禁軍保護你,讓高顯仁跟着你。”

他轉頭看向帳外,沖高顯仁道:“你要寸步不離貴妃。”

高顯仁忙躬身應下。

深夜的王府悄寂靜谧,猶如一頭沉睡的幽獸,散落亮着幾個孤零零的犀角燈。

一個侍女的死在偌大的王府裏是微不足道的,半點水花都沒掀起來,照樣依時辰落鑰、上栅、安寝。

楚璇不想驚動太多人,遣人進去向三舅舅送了句信,他親自出來從小門把她迎了進去。

冉冉的屍體暫時存放在後院西廂的一個雜物房裏,蕭佶命人給她買了一副厚木棺椁,打算先停放一夜,明兒一早就給她出殡送葬。

楚璇站在棺椁前,看着安寧得好像睡着了的冉冉,她穿了身簇新的水藍色襦裙,妝容精細,鬓發幹淨整齊,甚至被楚璇握住的手,指甲都經過精心地修剪。

蕭佶看看棺椁裏香消玉殒的年輕少女,再看看一臉傷戚的楚璇,輕嘆了口氣,道:“我讓侍女給她整理了遺容,她好歹跟了你這麽些年,是個忠心的,死後也得給她份體面。”

楚璇面容悲沉若水,看上去過分的安靜,開口時嗓音裏卻好似摻了沙礫,顫顫沙啞:“謝謝你,三舅舅。”

蕭佶道:“跟我客氣什麽,我也只能做這麽些,再多我也無能為力了。”

楚璇握住冉冉的手微滞,回頭看向三舅舅,見他兩條長眉緊緊鎖起,說:“那芙蓉渠是淹不死人的,可我命侍女檢查了冉冉的身上,半點傷痕都沒有,璇兒,你說是誰做的?”

楚璇目光怔怔地凝着冉冉那安谧的睡顏,仿若随口問:“這些天王府裏來過外人嗎?”

“外人?”蕭佶擰眉思索了一會兒,搖頭,不十分确定道:“應當沒有吧,我沒見過外人……但是我白天一般都在國子監辦公,沒有太留心府裏……”

楚璇握着冉冉的手,輕輕撫着她已涼透略有些僵硬的手背,道:“我想見一見王府裏的管家。”

蕭佶忙道:“好,我這就去給你找。”

一直跟在楚璇身後的高顯仁十分麻利地上前,捏着蘭花指客氣道:“哪裏敢勞煩蕭祭酒。”他喚了個小黃門上前,讓去前院叫管家。

管家來得很快。

“這些日子并沒有外客,哦,雲蘅郡主來過幾次,奴才上茶的時候聽過幾耳朵,好像是為了玥姑娘的事來的。”

楚璇冷凝着管家,問:“她自己來,還是有人陪她來?”

管家回:“有時楚瑾公子陪着,但近來公子來得少了,多數是郡主自己來。”

“那麽今天呢?”

管家略一忖,搖頭:“沒有,今天并無外客。”

楚璇皺了皺眉,接着道:“那會有人像我一樣從後門進來嗎?”

管家一愣:“這還真說不準。若是有人接應,提前把後門的守衛撤開,那可能會不驚動人地進來。可王府裏,有這本事的人不多吧。”

楚璇心道,外公肯定有這本事。都怪她白天被那柄短刀吓掉了魂,連腦子都僵了,若是那個時候派人偷偷守在後門,到了現在,起碼可以确定這神秘人是不是王府裏的人……

“璇兒,你怎麽了?”

蕭佶見她久久不語,且臉色越發難看,不禁有些擔心:“你還懷着孕,天色也晚了,還是快些回宮吧,這要是有個什麽差池,可如何是好?”

楚璇輕抿了抿唇,道:“三舅舅,我又給你添麻煩了,你回去歇着吧,我想和冉冉說會話,也算是送她一程,等到了明天,我恐怕不能給她送葬了。我們名為主仆,情同姐妹,心意還是得盡的。”

蕭佶輕嘆了口氣,又勸她保重身體,才一顧三回頭,甚是不放心地推門走了。

管家也跟着退下。

潮濕破敗的雜物房裏,只燃了一根白蠟燭,焰光微弱跳動,一團白影落在棺椁上,顯得陰氣森森。

高顯仁沒忍住抱着拂塵打了個哆嗦。

卻見楚璇好似一點都不怕,握住了冉冉的手圍着她的棺椁轉了一小圈,聲音輕若煙塵,好似夢中細語,帶着憂傷悵惘的氣息,緩緩飄散在這逼仄的屋裏。

“冉冉,你是不是最後還是沒聽我的話,所以才會喪命?你告訴我,為什麽要去書房?有什麽是你放心不下的?你在那裏看見了誰?誰殺了你?”

她的神情認真,目光溫柔,好像冉冉還活着,會傾聽着她的問題,然後睜開眼如實地回答她。

一想到這,高顯仁只覺有股涼氣從腳底往上泛,周圍氣氛愈加詭秘,恰有晚風從軒窗下吹進來,吹動幡鈴‘叮叮當當’的響,懸挂于靈牌前的缟素好似被附上了魂靈,劇烈的飄擺搖曳。

高顯仁縮到楚璇的身後,帶着哭腔道:“娘娘,您別問了,再把這丫頭的魂召回來。”

楚璇淡淡地掠了他一眼,說:“她要是真能回魂,也不會傷害我們,她要去找那個害死她的人,讓那個人償命。”

“不會的。”高顯仁縮在楚璇身邊,随口道。

楚璇詫異地問:“為什麽?”

高顯仁擡起闊袖擋在眼前,露出一道縫隙,偷偷觀察了下周遭,風已停歇,幡鈴也不再響了,缟素安穩懸在穹柱上,不胡亂舞了。

他才挺直了身子,從楚璇身後走出來,走到棺椁前,指了指冉冉的臉:“您瞧瞧,她的神情是安詳的,平靜的,這個可是妝容修飾不出來的。說明她死得沒有怨氣,她也不恨殺她的人。”

楚璇循着他的指向看過去,果真如此。

她沉默了許久,把冉冉的手放回棺椁裏,斂起臂紗往外走,蕭逸這會兒肯定巴巴地坐在長秋殿裏等她,她得快些回去,讓他早點睡,明天一早還得起來上朝。

長街寂寂,孤月依約浮于夜畔,落在地上一泊如霜銀光。

楚璇臨要上馬車時突然頓住了,她歪頭看向侍立在車側的高顯仁,微有些凜寒之意:“若真是那樣,那這兇手就更該死,他能下得去手殺一個不會怨恨他的人,他的心該有多硬有多狠。”

高顯仁一愣,突然覺得腦子有些亂,還沒想出該如何接這話,楚璇已彎身進了馬車。

她深夜歸宮,本要催着蕭逸快些睡,可蕭逸不肯,拉着她的手倚靠在窗邊繡榻上,往兩人身上搭了條毯子,跟她說起了宛州的事。

蕭逸推測,這所謂神秘人之所以這麽多年來能做到不漏蹤跡,就是因為他總躲在梁王的身後。凡事不出頭,只在暗處出謀劃策,所以才能藏得這麽好。

想要把他引出來,就得先把梁王調離長安。

因此他和楚晏合謀,設了一個局。

楚晏在宛州秘密替梁王練兵,本是不可宣之秘,但近來宛州郡尉常權帶兵巡視周邊郡縣,無意中發現這一秘舉。楚晏無法應對,無奈之下把常權及所轄軍隊斬殺于山隘。

這自然是假的。

蕭逸已命暗衛把常權軟禁了起來,此事未了之前不許他露面。

而秘密練兵之地是在奇山險峻之處,是憑借連峰山險的遮蔽才能做到‘秘’這個字。

幹戈之下,人墜入萬丈深淵,自然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梁王就算要找也得費些時日。

而在這些時日裏,蕭逸就得在長安布個局,把這神秘人引出來。

楚璇覺得這計策甚妙,妙在可一石二鳥。

本來她就擔心,她如此決絕地與梁王府劃清界限,會引得外公懷疑她父親的忠心,而這個事情一出,且不說忠心能證明幾分,起碼外公要有一段時間忙于收拾宛州的爛攤子,暫且是無暇去考察父親的忠心了。

戰局已到最後的關鍵時候,争取到的這片刻的喘息之機,沒準兒最後就能起到扭轉勝敗的作用。

她隐隐稱贊,卻又覺得這個計劃冥冥中帶着些宿命的意味。

當年蕭鳶就是在落馬道那崇山峻嶺間埋兵伏殺徐慕,而在徐慕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時,胡亂地拿了些碎屍塊充作是徐慕的屍體,回了長安向梁王邀功。

今天的這個計劃,與當年的事卻是異曲同工。

蕭逸神情溫暖,目光堅毅:“我一直都相信,這世間有英靈,默默注視着這一切,引領着我斬奸除惡,為他們報仇。”

楚璇往他懷裏縮了縮,問:“既然父親已把外公引走,那長安的這出戲你打算怎麽唱?”

蕭逸摟着她打了個哈欠,甚是簡短道:“秦莺莺。”

第二日朝會後,蕭逸把秦莺莺召進了宣室殿,這‘大美人’妖妖調調地來時,楚璇正陪着蕭逸在下棋,她棋藝差了蕭逸九條街,偏不認輸,非要悔一步棋,蕭逸甚是糾結地擰眉看她,卻見楚璇幽然嘆息,楚楚可憐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蕭逸當即舉旗投降,朝她擺了擺手,讓她悔。

楚璇忙探了身子把一枚棋子拿回來,還順帶悄摸兒偷走了蕭逸排放在關鍵位置的幾枚棋子,偷完了攥在手裏偏還心虛,悄悄擡頭觀察蕭逸有沒有看見。

蕭逸又不瞎!

他搖着折扇,神情木然,旋即甚是自然地歪頭把視線移開,看向擺在邊上的鈞窯大肚瓶,裝作沒看見她竊了他的棋,意在讓她不要有太多思想負擔。

楚璇咧嘴一笑,收回身子,重往棋盤上落下一子,道:“好了,該你了。”

這一切盡被剛來的秦莺莺收在眼底,他幸災樂禍地大笑:“哈哈,皇帝陛下竟然也有今天,想當年我和你下棋,不過是偷了你一枚棋子,你就差點把我的手剁下來,如今可真是有人替我把所有仇和怨都追讨回來了。”

楚璇的臉一下紅了,端正坐着,表情無辜:“我沒偷棋子。”

蕭逸冷掠了秦莺莺一眼:“就是,說話得講證據,你當誰都跟你似的。”

秦莺莺一噎,表情堪稱精彩,半天才落下一口氣,道:“行!你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關我這外人什麽事,你說吧,把我找來有什麽事?”他微頓,眼睛一亮:“難道是迦陵鏡的下落有眉目了?快說快說。”

蕭逸從棋簍裏捏起一枚棋子落下,擡起茶瓯抿了一口,道:“那不如你先說說,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跟梁王勾結在了一起,和他合起夥來算計我?”

秦莺莺猛然一驚,只覺有巨石轟然砸在眼前,他瞠目看向蕭逸,見他神色平淡至極,好像只是随意說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甚至他對面那不停撒嬌耍賴的楚璇都好像沒聽見這話似得,秀眉微蹙,緊盯着棋局,正挖空心思試圖扭轉那已潰敗慘烈的戰局。

他突然明白了,他其實連做蕭逸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推薦我的《皇兄》

雲桑是被先帝寵愛的義女,是活在雲端上的金枝玉葉。

本以為一生順遂,豈料在鳳臺擇婿的前一日,跟那冷戾殘暴的皇帝江邺(良璟)起了争執,摔下石階,昏迷之中做了個夢。

夢裏她心怡的狀元郎其實包藏禍心,與她成親後暗中籌劃謀反,被江邺滅了滿門。

她一朝成了失去庇護的罪婦,被江邺幽禁在永巷。

幽禁的第一個月,江邺無意中路過永巷,進了她的卧房住了一宿,第二日她被封為貴人。

往後三個月中,江邺幾乎夜夜召幸她,不顧群臣反對封她為妃。

夢中一片旖旎春景,江邺對她有求必應,百般縱容,可夜幕降臨,芙蓉帳內,任她哭得嗓音沙啞,他卻無動于衷。

溫香軟玉在懷,江邺的聲音如染了煙塵般缱绻深情:

“桑兒,你可知朕喜歡你多年了。”

“朕從前一直都想跟你好好相處,好好說幾句話的,可每次都被你氣走。”

“朕杖殺了你的心腹,是因為她暗中跟丞相勾結要害你,朕要跟你解釋,你卻認定了朕是個針對你的壞人,對朕惡言相向,傷了朕的心……”

雲桑心中一恸,猛然驚醒。

她正躺在自己的寝殿裏,未擇婿,未出嫁,而且記憶裏好像剛剛跟江邺吵了一架,把他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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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邺發現雲桑變了,從前這丫頭見着他就冷臉,可前幾天在花苑裏遇見,竟紅着臉對他說:“皇兄,您穿這件衣裳真好看。”

把江邺鬧得一陣懵,懷疑這丫頭莫不是傻了?一邊懷疑,一邊把那件被她誇過的衣裳連穿了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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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邺:“朕想過了,既然雲桑對朕情根深種,朕就勉為其難讓你當皇後,只是你得知道朕的好,見了朕得知道笑,對朕溫柔些,多說些好聽的話,別整天冷着張臉跟朕欠你多少錢似的。”

雲桑:……

裝吧,你就繼續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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