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楚璇在寝衣外披了件羽線绉外裳,坐在榻上,畫月将青紗帳放下,讓蕭佶隔着帳子和楚璇說話。
“依照長安官宦世家的老禮,出嫁的姑娘生了第一胎,娘家人得來送香火禮。”
楚璇本是全神戒備的,聽他這樣一說,倏然愣住了。
父親遠在宛州,且如今宛州局面那般惡劣,連自個兒性命都幾乎懸于一線,就算他有心恐怕也是無力。而母親和兄長……且不提兄長,因為楚玥的事她和母親鬧得那麽僵,當初更是蕭逸派禁軍把她押出了宮,什麽香火禮,她是不要指望了。
她現在是皇後,她生出來的是太子,有的是貴眷命婦要上門巴結,她才不稀罕呢。
雖然強迫自己這樣往好處想,不停地安慰自己,可還是覺得心裏有一處凹陷了下去,空落落的。
在這樣的靜默裏,蕭佶放和緩了語調道:“你母親其實是想來的,但她怕你見着她不高興,畢竟你這一胎懷得這麽兇險,身子骨又弱,想讓你好好休養,不想給你添堵。”
楚璇也辨不清這話是真,還是存了心要來安慰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只低了頭看着自己的手,因消瘦得厲害,骨節都凸起來了,十指纖纖,頗具骨感。
蕭佶隔着一層帳子,雖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能看到她低了頭——這丫頭從小就這樣,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極少露在面上,就是會安靜地低了頭,緘然不語。
那纖細單薄的小身子骨裏好像藏了滿腹的心事,不與人說,只留給自己慢慢消化。
每每看到這樣的楚璇,蕭佶就覺心疼得不得了。
他忖了忖,溫聲道:“我當真沒有騙你,你娘也不知是怎麽了,自上次在昭陽殿鬧過一場後,被陛下扣在宮裏照顧了你些日子,回到家裏便不再提楚玥了。不光不再提楚玥,連她整個人都安靜沉穩了許多,深閉宅門不出,在你生産之前我都兩個月沒見她了。”
楚璇心裏微微一詫,母親被蕭逸扣在宮裏照顧她?
這怎麽可能?
自上次鬧過那一場,害得她險些流産,蕭逸派禁衛把她的寝殿守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對于她母親,更是絕口不提,楚璇能感覺到蕭逸心裏是存了怨氣的。
還讓她照顧自己,不嚴加防範着她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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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三舅舅卻又口口聲聲說是蕭逸把她扣在了宮裏一些日子,這說明這些日就算她沒在宮裏,可是也沒回家。
那她去哪裏了?
楚璇滿心疑窦,可又不敢在蕭佶面前表露出來,只含糊應下,那疏離淺淡的态度,只讓蕭佶以為楚璇不願意再聽這些事,便不再提了。
兩人寒暄了一陣,蕭佶便要告辭。
他本來就是放心不下楚璇,不忍心她在這樣大喜的日子裏門庭冷落,才想着要過來給她暖暖場。
但他也不是個不會看人眉高眼低的愚鈍人,上一回蕭逸都把話擺在明處了,不願意楚璇再跟梁王府有瓜葛,他何必要在這個時候讨人嫌,紮人眼呢。
看着璇兒安然無恙,一切都好,他便也就放心了,畢竟……這樣的好日子已經不剩多少了。
想起外間的亂局,蕭佶的神色一凜,臉上的關切挂懷略淡了幾分,浮掠上些許精明探究,隔着絲織細密的紗帳,仿若不經意地問:“你這些日子可與你父親聯絡過?”
從他邁進殿門,楚璇的那顆心就未曾放松過,只是方才家長裏短的絮語交談,讓她略有些恍惚:眼前這個人明明看上去那麽真誠,那麽善良寬和,待她又是那麽掏心掏肺的好,這一切怎麽可能會是假的呢?
可這麽一句問話,把浮散于她周圍極具欺騙性的煙霧瞬間吹開,連同心底的茫然也一同消盡,迫得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去面對那冰冷殘忍的真相。
他想從她這裏得到父親的消息,說明他十分關心宛州的局勢,關心到不惜要入宮來打探消息。
三方軍隊在宛州城下僵持了數月,他和蕭騰在長安的博弈也持續了數月,暫且維持着脆弱的平衡,并沒有誰能占據絕對上風。
局勢尚不明了,處處都可能存有變數,他坐不住了也是正常。
蕭逸說得對,他們的敵人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會有沉不住氣的時候。
楚璇說不清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就算當初她被外公甩耳光,在夾縫裏求生存,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滋味。好像有只手在揉絞着她的心,甚至也試不出太清晰的痛意,只是覺得悶,在某個恍惚的瞬間,還會覺得這些都不是真的,她只是做了個噩夢,夢裏三舅舅竟然成了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惡魔,這簡直太可笑了。
她久久未語,蕭佶不免有些疑惑,微抻了頭,“璇兒,你怎麽了?”
楚璇覆在膝上的手緩緩合攏,強迫自己以十分平和的語調回:“沒什麽,只是有些擔心我父親。陛下說了,父親與圍困在宛州城下的三路兵馬不同,他在城內,城門是外公派人在把守,輕易是送不進去信的,自然裏面的信也出不來。”
按理應該是如此的。蕭佶點了點頭,不再追問,又安慰了楚璇幾句才走。
他走後,蕭逸就從榻邊的屏風後繞了出來。
他彎身摸了摸楚璇的臉頰,萬分疼惜地道:“我早就說了,別跟他來往得太近,哪怕他沒有那重身份,他還是梁王的兒子,你這麽個模樣,将來可怎麽辦啊?”
楚璇垂眸道:“給我些時間,再給我些時間……”
她默了默,突然想起來一事,“方才他說,我母親被你扣在了宮中照顧我,這是怎麽回事?”
蕭逸‘唔’了一聲,神情平淡道:“我派人送她去崖州見楚玥了,為了個楚玥,她不知還要再惹出多少亂子,我幹脆遂了她的意,讓她去見見她的寶貝女兒。聽崖州律院的人回話,楚玥在裏面終日瘋瘋癫癫,胡言亂語,不光辱罵指責你,近來,連她的父親都罵上了。這丫頭是個機靈的,大約這麽長時間終于反應過來,她母親愚笨,可她父親是個能幹的,她落在崖州這麽長時間都無人搭救,是因為她父親早就放棄了她。”
楚璇仰頭安靜聽着,卻聽他話鋒一轉,“我需要利用一下楚玥。”
“宛州城下三軍齊彙,我有絕對的勝算能贏過梁王,但前提是長安的這十萬裝備精良的宛洛守軍按兵不動。可蕭佶是個極精明的人,他不可能真得棄他父親和那七萬大軍不顧,之所以目前按兵不動,是因為他還沒解決好蕭騰。他怕自己白忙活一場,而這位世子站在他身後,倒成了最後得利的漁翁。”
楚璇認真聽蕭逸的分析,迅速找出了重點,“那他現在解決好蕭騰了?”
蕭逸睫羽輕輕覆下,道:“快了。”
“他讓蕭雁遲派出精銳守住了長安城外的各條驿道,把蕭騰送去淮西給蕭庭琛的信全都截住了。蕭騰作為世子,這些年是在京中積攢下不少人脈實力,可這些所謂的實力只有在太平盛世時可堪用,到了這個節骨眼,要真刀真槍地拼,在十萬宛洛大軍面前,不堪一擊。”
“到這個時候才能看出,蕭騰這些年的風光都是浮在面兒上的,兒子是大理寺卿,是淮西守将,不過銀樣镴槍頭,擺設罷了。”
楚璇思索了片刻,道:“我不覺得蕭庭琛收不到他父親的信,就會乖乖地按兵不動。畢竟宛州的動靜那麽大,他不可能毫無察覺。”
蕭逸唇角噙起一抹笑,“我早就給素瓷和範允去了信,駐守淮西的範家軍會穩穩地壓制住蕭庭琛,如今宛州戰火未起,長安仍舊一派風平浪靜,蕭庭琛又沒有得到他父親的指令,是不會也不敢貿然起兵,跟範家軍起沖突的。”
素瓷。
楚璇望着蕭逸那精明滿溢的眉眼,突然反應了過來,局面演變至今縱然可說是多方力量角逐的結果,但自始至終都未曾脫離過蕭逸的掌控。
換言之,他為了今天的這一戰,已暗中綢缪多年,把敵方的每一支隊伍都納入其考量當中,盤算他們的優劣勢,暗中布置可牽制的力量。
就這樣,黑白棋子相間,珍珑棋局已成,到了決勝負的時候了。
楚璇突然沒有那麽緊張了。
事情能做到這份兒上,已然是極致,蕭逸也盡力了,剩下的總得看幾分天意。
放松下來,她的腦筋也靈活了許多,抛出了一個問題,“我從前總覺得蕭騰是個城府極深的人,難道他會看不出自己這些年有的都只是表面風光嗎?”
蕭逸笑了。
言語中帶了幾分玩味和同情,“是不是表面風光,那得看處在何種境遇,身邊圍繞的敵人是誰。從前,他是梁王世子,是久居長安長袖善舞的朝中勳貴,底下兩個弟弟,一個狂妄蠻橫,惡名在外,一個不涉黨争,毫無根基,外加一群或是纨绔或是不出衆的侄兒。相比之下,他手握重權,兒子一個是大理寺卿,一個是淮西守将,文武兼備,天時地利,你說,他有何可擔心的?”
“就算他未雨綢缪,有心要再進一步,你別忘了,梁王可是生性多疑之人,他已然是世子,若是出頭冒尖太甚,難免會惹來梁王的忌憚不滿。與其如此,不如就握住了手裏這些資本,安安穩穩等着,反正他是世子,父死子繼,名正言順。”
“所以,你看看,你嘴裏說的表面風光,其實已是蕭騰挖空心思、費盡全力所能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境地了。若蕭佶只是蕭佶,沒有第二重身份,他幾乎可以說穩占釣魚臺,妥妥的勝家。”
楚璇靜靜聽着,倏爾,輕勾了勾唇角,“三舅舅真厲害。”
蕭逸點頭,倒真有幾分發自肺腑地欽佩,“這麽多年,他騙過了我,騙過了蕭騰,騙過了所有人,躲在暗處,由着自己的兩位兄長明争暗奪,看似處于劣勢,實則蓄勢而發,他的這兩位兄長跟他比起來,實在是差得太遠,太遠了。”
“我現在才明白,就算我不殺蕭鳶,蕭佶也會自己動手。只要蕭鳶一死,蕭庭寒根本撐不起宛洛守軍,蕭佶只需暗中稍加運作,這十萬大軍遲早是蕭雁遲的。只這一項,他與蕭騰的實力便會一朝颠倒,蕭騰再拿什麽跟他鬥……”
蕭逸聲音稍弱,他腦子裏突然迸出個疑問:局面對蕭佶如此有利,僅是他一人之力便能做到的嗎?他的父親梁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呢……
楚璇身體還孱弱,坐得時間又太久,有些累了,脫掉外裳翻身上榻,拉過被衾蓋住,歪頭看向蕭逸,問:“你方才說要利用楚玥,你想利用她讓三舅舅和雁遲按兵不動,這要如何運作?”
蕭逸把手爐給她塞到被裏暖着腿,漫然問:“你說如今對蕭佶而言,父子親情重要,還是權勢重要?”
這個問題不需思索,可楚璇卻滞住了,沉默片刻,才不情願地承認:“權勢。”
“是呀,權勢面前,父親算什麽?只要讓他知道,梁王贏不了,他就不會冒這個風險舍長安去救宛州。有些事我告訴他,他會生疑。若是他自己千方百計查到的,那才會深信。而引他上鈎的第一枚棋子,便是楚玥。”
說到楚玥,蕭逸不由得黯下神色,目光微微發愣,似是想起了什麽很令他憂心的事。
楚璇正要問,他先答了:“江淮失蹤了。”
“什麽?”楚璇蹙眉,前傾了身體,“你找了嗎?”
蕭逸嘆道:“我怎麽可能不找?幾乎要把長安整個翻過來了,愣是一點蹤跡都沒有,我懷疑,這愣小子又惹了什麽麻煩上身,不定落在哪一方手裏了。不過好在一點,雖然沒找到人,但也沒找到屍體,興許是被什麽人攥在手裏,想在關鍵時候要挾我……”
楚璇搖搖頭,打了個哈欠,在臨睡前下結論,“你這幹兒子真不讓人省心。”
……
蕭佶回了王府,正遇蕭雁遲的副官出去抓藥回來。
他把藥包拿過來輕嗅了嗅,嗤笑道:“雁遲是把那個江淮當祖宗供着了,聞這藥的分量,他那點傷是差不多要好了?”
副官十分畏懼蕭佶,喏喏地躬身站着,既不應是,也不說不是。
蕭佶瞥了他一眼,把藥包扔給他,負袖往後院走,便走便道:“讓雁遲來見我。”
他進了一趟宮,總覺得昭陽殿有些古怪,璇兒……好像有什麽事在瞞着他。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問我三舅舅對璇兒是什麽感情。
我只能說,作為三舅舅,他是真心疼愛璇兒,愛護璇兒,把他僅存的善意都給了她。但作為一個野心家,璇兒是有巨大用處的,可以說,在他的計劃裏,璇兒是他登上皇位的最後一環,也是最關鍵的一環。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讓璇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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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想推薦我的狗皇帝:《失憶後嫁給了狗皇帝》
燕綿綿被歹人所害,一覺醒來失去了成婚後六年的記憶。
她發現自己鳳袍加身,尊居昭陽殿,竟成了大周母儀天下的皇後,而且……嫁的還是那個從小便與她是冤家對頭,勢不兩立的狗皇帝蕭乾。
燕綿綿:……
六年前:記憶中的狗皇帝陰鸷冷厲,手段狠絕,把她燕氏一族和與燕氏交好的代王打壓得幾乎沒有容身之地。
燕綿綿見了這狗皇帝從來都是繞路走。
六年後:宮女們都說帝後情深意篤,恩愛非常,皇帝陛下對皇後有求必應,向來是椒房專寵。
燕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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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燭光幽昧,芙蓉帳暖,芸香霧杳杳若輕紗,輾轉落于殿中每個角落。
榻上,燕綿綿緊攏寝衣薄襟,像看登徒子一般,警惕且憤怒地瞪着蕭乾。
蕭乾深吸一口氣,實在忍無可忍,将手中茶湯揚翻,氣道:“你夠了!我們是兩情相悅,你是自願嫁進宮裏的,不是朕把你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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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人都道皇後娘娘變了,從前每到晚上她就愛黏着陛下,枕在他身上不起來。
如今每到夜裏,她在陛下身邊擺了一圈油燈,美其名曰是怕陛下夜間看折子不夠亮傷了眼睛。
皇帝陛下看上去龍顏不悅,可每到晚上,還是喜滋滋地、半刻不耽擱地奔進了昭陽殿。
直到有一天皇後不給陛下擺油燈了,陛下還兀自遺憾:“綿綿,朕覺得這油燈甚是有趣,你怎麽就不擺了呢……晚上在燈火之間摟着你,卻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皇後扶着腰,一臉怨念地被陛下身手敏捷地撈進懷裏,心道這油燈擺與不擺,對他又有什麽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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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和家人從前被這皇帝打壓時,只當君王無情。可她從來不知道,在針鋒相對的那些年,被她叫了千萬遍的狗皇帝早已悄悄将她擱進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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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知:雙處,無妃無初戀無紅顏無藍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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