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鳳安宮東暖閣。

“世旭,世烨年後就要走,你多陪陪他。”沒了不相幹之人打擾,皇後心神一松,再難掩憔悴神色,憐愛地看着膝下僅有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還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北漠。

聖旨下達後,先一批人員已經出發,北漠有王府,只是荒廢多時,須得重新修葺,現在那邊大雪封路還沒結束,也不知道能否按時抵達。

皇後眼中閃過戾色,這是跟她有多大仇,還是說她娘家的存在礙了誰的眼,才拿一個不滿百日小兒說事?偏偏計謀還成功了,連陛下都不得不如此,她又能如何?

皇後朝慈安宮那邊瞧了一眼,這是把太後給恨上了,還有那欽天監,既然批不了命,就不要胡言亂語,被人趁機利用,世烨遭此劫難,有他們一份功勞!

“母後,弟弟要去哪?”三皇子不解,眼中一片茫然。他翻過年才五歲,宮中孩子雖然早熟,大多也是模仿大人行事,稍微複雜點便難以理解。

弟弟好好的,為什麽要走,要去哪?一大堆問題都快把紀世旭給繞暈。

“世烨要去北漠,那裏比宮裏冷多了,一年至少半年以上得裹着大皮襖子,出門得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三皇子渾身一哆嗦:“這麽冷,弟弟為什麽要去?”

“你弟弟也不願意,有人使計逼他去。”

“是誰?”三皇子小臉一肅,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天家威嚴,在皇後的引導下,不知不覺心中根植下對幕後者的仇恨。

“你還太小,等長大了母後再告訴你。”皇後差點就脫口而出,還好最後緊急剎車。大兒子這個年齡不宜知道太多,移了性情還是小事,露出馬腳陷自己于不利之地才真正讓人絕望。定了定神,皇後繼續道,“世旭,你陪母後一起為世烨祈福。”

“好。”

紀世烨此時正好醒着,聽了不由鼻子犯酸,眼淚差點落下來,最後眼睛一眯,假裝睡覺。現在越是感受到親情溫暖,以後便越難受,紀世烨卻不會去拒絕,他沒這麽脆弱,這段少到極致的相處時光,他得好好珍惜,而不是封閉自我,生出逃避心理。

紀世烨沒打算睡覺,只想整理一下情緒,哪知眯着眯着就真眯了過去,不由感嘆,嬰兒小身板實在太弱,即便有修煉加持,依然不頂用。

“母後,弟弟又睡了。”三皇子癟着嘴,有點小傷心,他好不容易撞上弟弟清醒時候,豈料他才跟弟弟玩了一會,弟弟便又呼呼大睡,真是只吃飽睡睡飽吃的小懶豬。

Advertisement

“那母後把他叫醒?”皇後樂了,從悲憤欲絕中脫離出來,興致還不錯,竟然逗弄起大兒子。

“不要!”三皇子頭搖得如撥浪鼓似的。

弟弟睡着了也好看,手腳肉肉的,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比四弟可愛多了,最主要是他睡着時可以任由三皇子玩耍,醒了可沒這個福利,不過比起睡着時候如同乖寶寶一樣的五弟,他還是想跟醒着時會跟他“啊啊哦哦”叫喚的五弟玩。

東暖閣一派溫馨,等三皇子回到自己寝殿,歡聲笑語不再,皇後開始安排紀世烨出行事宜。

原先宮人争着搶着要到三皇子跟前伺候,現在是避之惟恐不及。北漠雖然天高皇帝遠,卻遠離權力中心,那裏環境又惡劣,長途跋涉下,難免有人水土不服,說不定人還未到地方,便被折騰得半死不活,要是運氣再差點,折在路上都有可能,最關鍵的是,若五皇子有個萬一,随行人員恐怕誰也讨不着好。

已經伺候五皇子的宮人沒辦法,這個時候皇後就像個炸藥桶子,一點就着,沒人敢挑戰皇後威嚴,缺的那些人卻推三阻四,私下裏千方百計推诿。

皇後看着內務府報上來的名單,當即怒火交織,她有千百種方法讓他們不能如願,眼下當今正對五皇子心懷愧疚,皇後随便一說,這些人就得乖乖過來服侍小兒子。

可這又有什麽用?不甘不願,能伺候好世烨?別心懷怨恨就不錯,奴大欺主的事宮裏又不是沒發生過。

當然,宮人明面上不敢怎樣,其實也不需要,只要一個疏忽,小主子們就得受罪,五皇子還在襁褓中,更經不起折騰,沒背景也好,起碼沒那麽多心思,能老老實實伺候世烨,這比什麽都強。

皇後翻看着花名冊,多有不滿,最終還是矮子裏頭拔高個,挑了些人詳查背景,确定沒有問題,這才定下。

皇後負責宮人選擇,皇帝則安排随行人員,包括一應官員、侍衛,還有一等親王名下産業俸祿。

皇後想得更多的是如何盡可能保全小兒子,建元帝不同,他既是君又是父,紀世烨是皇子中第一個封王的皇子,還是最高等級親王,怎麽也不能弱了聲勢,除卻一些人不好動,他完全無視其餘人想法,願意也好,不樂意也罷,他點到誰就是誰,沒他們置喙餘地。

最後終究是慈父之心占了上風,建元帝面上不說,給出的人選卻多數屬于保皇黨一系,只要紀世烨能安全抵達北漠,平安生長應該不成問題。

至于能不能将這些手下收服,做個真正意義上位高權重的親王,那就要看紀世烨能力,建元帝鞭長莫及,也不想操這份心,若五皇子連這點都做不到,便不配為皇家人。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便迎來紀世烨滿月宴,席上衆人言笑晏晏,皇後卻在心裏滴血,偏偏面上還得強顏歡笑,應對宮妃們有意無意戳心戮肺的挑釁,怎一個痛字可概括。

正月初七這天一早,百官為逍王送行,親王儀仗全開,主道肅清,這等陣勢何其殊榮,只是又有幾人願意?

一個月過去,紀世烨看東西不再模模糊糊,可惜他被奶娘抱在懷裏,坐在親王規制馬車上,什麽都看不到,只能聽聞儀仗行進時一路伴随的鼓樂聲。

想起臨別時父皇母後以及胞兄給的物件,紀世烨不由陷入惆悵之中。他們給的再多又如何?現在這些東西都不在他手上!

想到這,紀世烨便一陣怨念,他竟然錯過了親王冊封儀式,那天他全程睡過去,睡過去……老天爺真愛跟他做對,他又不像一般嬰兒那樣嗜睡,為什麽那等重要場合,他能睡得這麽安穩?

想着想着,一陣困意襲來,紀世烨撐不住又呼呼大睡……他上上輩子一定是小豬托生!

再次醒來,紀世烨身邊已沒有鼓樂聲,只有齊整的腳步聲和車馬聲。

這是父皇母後為他争取到的權益,有步行人員拖後腿,車馬可以緩行,這能減輕一路上負擔,運作好了,能趕在開春之際抵達北漠,不至于凍着。

紀世烨睜着烏溜溜的眼眸,四下觀望,可惜馬車廂內門簾遮得嚴實,他跟之前一樣,什麽也看不到。

“啊,啊!”紀世烨不樂意了,嘴裏發出不滿的聲音。

奶娘寧嬷嬷見小主子一個勁朝窗邊夠,拗不過,偷偷掀開窗簾一角。

旁邊另一個奶娘範嬷嬷見了眉頭一皺:“寧馨,別凍着王爺。”

“我曉得,窗戶關着呢,吹不到風。”

紀世烨都快将眼珠子貼到玻璃窗上,所見依舊非常有限,除了護衛馬車的衛隊外,只能看到被薄雪覆蓋的田野,一眼望去,全是刺目的白,紀世烨看了一會便受不了,又讓寧嬷嬷将他抱回原位。

馬車晃晃悠悠,紀世烨吃飽喝足之後,又迷糊過去。

“範珍,家裏都安排好了?”看到小王爺睡得香甜,寧嬷嬷小聲問道,眼中滿是憂愁,此去經年,前途未蔔,連帶着她們這些伺候的人也沒了方向。

範嬷嬷一陣沉默,半晌才開口:“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老天爺賞不賞臉。”

寧嬷嬷盯着範嬷嬷半晌,方才幽幽嘆道:“你我都還年輕,你不怕你家老爺另結新歡?我可是擔心得要死,還想着把小寶帶走,結果愣是沒舍得。”

“怕,怎麽不怕?可怕又有什麽用?孩子還小,夫君年輕,還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回去,只能希望小王爺前程似錦,那才有榮歸故裏那天。”

“是啊……”

簡短談話過後,車廂內重歸平靜。

伺候皇親貴胄,多聽少言是基本規矩,深宮大院中尤其如此,最忌諱就是話多,言多必失,這可不是胡扯。

現在出了宮,去王府當差,本該輕松許多,那也得看是什麽時候。

逍王處境堪憂,若有選擇,她們寧可在規矩森嚴的皇宮伺候,榮耀不說,還能提攜家族,照看孩子,眼下一個不好,連她們自己都可能搭進去,要說一點怨言都沒有,那不可能,偏偏刀架在脖子上,沒有任何退路,還得盡心伺候小王爺,怎一個嘔字可言。

紀世烨有所察覺,看在她們還算恪守本分的面上,沒有鬧騰。

這次出行,衛隊等外事人員紀世烨管不到,也不能管,否則妖孽的名聲傳出去,怎麽死都不知道。近身伺候的宮人卻都經過他的眼,皇後補足親王規制一應宮人時,特意将人喊到他面前讓他過目,但凡他不喜的人,都從名單中剔除,這次皇後相當武斷,連查都沒查,能不能挑上,只看是否合紀世烨眼緣。

紀世烨被養得很好,北行初期,半點不适反應都沒有,倒是随行人員病了好幾個,統一被安排到專門配備的馬車上,這也就是此行特殊,否則傷病宮人可沒這麽好待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