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紀世烨倒是沒哭着喊着要奶娘,但也沒有像個小大人似的正襟危坐,仔細聆聽報告。他看了一眼堂下烏泱泱一衆人,便自顧自玩着小手小腳,間或咿咿呀呀叫幾聲,努力扮作一個不懂事的小奶娃,降低衆人戒心,争取在對他不防備之下多聽點信息。
很遺憾,這次注定要讓紀世烨失望,既然長史和大管事擺了這麽大陣仗跟他彙報近日來王府事宜,就不會在這上頭出岔子,屬官們輪流上前,規規矩矩總結,好似他們面前站的真是位高權重的一等親王。
紀世烨都驚住了,為了掩飾,他翻了個身,将屁股朝着王府屬官,底下衆人臉上頓時如開了染坊一般,再維持不住肅容,直到紀世烨翻回身,重新坐起玩小腳丫,官員們才勉強定神,面無表情繼續彙報的彙報,恭聽的恭聽,好似之前那一幕從不曾存在過。
紀世烨不是神仙,神識這利器他還沒修煉到家,自然看不到屬官們表情,但他感官敏銳,察覺到翻身那一刻堂下氣氛有些不對,卻也沒在意,一邊自顧自玩着,一邊将各種信息記在心裏。
僅這一回,紀世烨便收獲良多。
長史是王府最高官員,實質上卻沒多大權力,王府一應事宜都歸大管事統管。奈何逍王府情況特殊,本該待在內務府,只處理王府婚喪嫁娶事宜的長史,也跟着一起來到北漠,他又怎能甘當擺設?
長史跟大管事之間必然爆發矛盾,連帶着下屬官員也要考慮站隊問題,這對紀世烨來說,卻是利大于弊,起碼王府屬官不會成鐵板一塊,他能利用的機會就多了。
見快到尾聲,紀世烨适時打了個哈欠,官員們立刻加快彙報速度,趕在紀世烨睡着前将該辦的事情辦完。
随後,紀世烨被奶娘抱出偏殿,王府屬官這才根據品級大小魚貫而出。
紀世烨心裏發笑,想着要是這些官員能一直如此就好了,那他得多省心!
管事居所。
“大管事,有必要這麽鄭重彙報?王爺可什麽都不懂!”
“蘇管事,慎言。”傅大管事摩挲着手中鐵膽,他心裏有數,據說當今很疼愛五皇子,剛出生時就給了他一個郡王爵封,不管因何緣由被發配到北漠,從當今的安排就能看出,陛下并非因厭了五皇子才這麽做。
既然心有五皇子,聖上怎麽可能放心把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娃交給他們?定然要安排妥當才行。他跟長史不合,分屬兩個派系,這顯然是聖上刻意為之,目的明顯,就是為了防止兩人聯手,架空五皇子。
“那以後都要向乳臭未幹的王爺禀報?”
“急什麽,先看那邊如何應對。”傅大管事眯着眼睛老神在在,王爺要是有能耐,他自然不用費心其他,若不中用,那就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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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形勢複雜,官員們分屬三派,文官兩個陣營,武官自成一派,王府日常事宜都歸文官處理,王府侍衛則不用管其他,只需負起守衛王府一職即可。
三方相對獨立,又互相牽制,目前呈三足鼎立之态,王府倒是井然有序。
沒人煩他,紀世烨日子過得悠哉,時間飛快流逝,一轉眼已是初冬。
紀世烨算着日子,他現在是十個月大的小寶寶,身邊人也在之前便開始有意引導他發音,他覺得時機差不多,不算太過突兀,又能顯出他比尋常孩子要聰明一些,他便尋了個日子,對着給他感官最好的範嬷嬷含糊地喊出“嬷嬷”。
起初範嬷嬷沒有意識到,直到紀世烨時不時叫一聲“嬷嬷”,範嬷嬷慣來嚴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很明顯她不大習慣笑,笑容瞧着有些僵硬。
紀世烨趁着叫喊的空檔,張開嘴沖着範嬷嬷笑得見牙不見眼。
範嬷嬷紅了眼,她的孩子只比小王爺大半年,看着他,就會想起自己的孩子。剛來北漠那會,她心裏有疙瘩,後來跟小王爺相處久了,便不自覺将心神都放在小王爺身上,完全是把小王爺當自家孩子疼,現在能聽小王爺叫她一聲“嬷嬷”,便也值了。
紀世烨要是知道範嬷嬷的想法,恐怕就會明白範嬷嬷這是移情作用,她把對自家孩子的思念完全傾注到紀世烨身上。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如此,紀世烨尚年幼,四個奶娘是接觸他最多的,其中兩個還是皇後娘家所送,能被帶出鳳安宮,這四人本身并沒問題,起了心思那也是突然發配北漠之後才有。
人心原就複雜,在鳳安宮,紀世烨可以随便揪出讓他不喜之人,到了北漠,他便不能這麽肆意,即便對某些人感官不佳,只要不會立刻危害自己,他就揣着明白裝糊塗,因此,他身邊并不全都是一心為主之人,随着時間推移,恐怕情況只會越來越複雜。
奶娘之間具有競争性,四個奶娘分成兩班,範嬷嬷和陳嬷嬷一道,寧嬷嬷和宋嬷嬷一起,不過有段時間四人都在,眼下正是如此。
聽到小王爺第一個開口叫的是範嬷嬷,年紀最輕的寧嬷嬷便心裏犯酸:“範姐姐,王爺喜歡姐姐呢,以後可得替妹妹在王爺面前多美言幾句。”
“胡沁什麽?”範嬷嬷斂起笑容,目光略帶不滿掃過寧嬷嬷,更深的話到底沒說,雙手穿過紀世烨腋下,一邊哄着他開口叫父皇母後太後,間或指着寧嬷嬷她們,讓他喊“嬷嬷”,一邊扶着他學走路。
紀世烨可沒有這麽好說話,不是誰教什麽,他便做什麽,十次裏面起碼有七八次或是不理,或是擰着來,見其他三位奶娘眼巴巴地看着他,覺得晾得夠久了,這才勉為其難叫上那麽一兩聲,算是将這茬事給應付過去。
不消半天,紀世烨開口說話的消息便傳遍逍王府,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喜訊。
長史跟大管事聽了如獲至寶,第一時間便将消息傳回宮,也不管現在凜冬将至,是否适合趕路。
奶娘們高興過後便開始發愁,五皇子第一聲叫嬷嬷是讓她們欣喜,但這要是被人知曉,說不定就治她們一個大不敬之罪。是以,四人迅速統一戰線,外報時謊稱小王爺首次開口喊的是父皇,緊接着便是太後皇後,也不管這些稱呼是否拗口,反正這麽報總沒錯,私下裏更是不厭其煩教紀世烨說這三個稱呼。
紀世烨很想一巴掌把她們呼出去,他這個年紀,舌頭都撸不直,教他說這些,豈不是難為他?好在理智尚在,全稱說不了,“父母”這兩字單個發音還不算難,便含糊着湊合應對過去。
紀世烨雖然打算韬光養晦,在自立前盡量低調,但不代表他沒脾氣,相反,他脾氣不是一般的大,至少比起上輩子而言,脾氣暴躁許多,并非他性子如此,其中小半都是刻意為之。
以紀世烨的身份地位,想要安生過日子,沒點脾氣不行,一個任性自我,随性而為之人,遠比乖巧聽話讓人不好掌控,生性聰穎機敏讓人忌憚,且不容易起疑。
逍王府只有一個主子,開銷很小,在某些方面便特別講究,比如暖房。趕路途中,享受慣了的王府一衆官員,對臨近北漠地區食譜之單一印象深刻,因此,花費不低的暖房便排在頭一位,緊趕慢趕,總算趕在隆冬前建造完畢。
這下子逍王府上層再不用擔心冬天沒蔬菜吃,至于下層人員,這就不在他們考慮之內,平日裏偶爾能分點就該樂了。
有關暖房的零碎信息陸續傳入紀世烨耳中,他權當不知,給的輔食只要不是他讨厭的,便給什麽吃什麽,反正他一個小奶娃也吃不了多少。
紀世烨心裏如明鏡一般,暖房那點出産實在不值當什麽,只要不克扣他的份例,愛怎麽着怎麽着,他現在當務之急是努力長身體,盡快脫離眼下養豬一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