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建元十三年臘月初六,鳳安宮正殿東暖閣。
“母後,弟弟什麽時候回來?”三皇子仰着小腦袋,一臉期盼望着皇後。
“世旭,等你長大,世烨就該回來了。”皇後明顯心情不佳,面對身邊僅有的兒子,卻依然強打起精神,不知道是安慰三皇子,還是在糊弄自己。
“弟弟一個人過周歲好可憐!”三皇子小臉郁郁,很是低落。再過兩個月便是六弟周歲,他母妃此時便開始為他張羅,過陣子,宮裏也該有動靜,世烨卻沒能得到衆人祝福,三皇子想想就為弟弟遺憾。
“怎麽會?北漠那邊自有人籌辦,這會應該已經開始。”皇後望着東北方,定定出神,思緒翻飛間,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飛到逍王府,為小兒子主持周歲宴。
“母後,弟弟這會該收到禮物了吧?”
“按理應該到了,只是來回一趟需要不少時間,目前還沒消息傳回來。”說起這個,皇後心情好了些,見大兒子有些患得患失,不由出言寬慰,“世旭不用擔心,世烨會喜歡的。”
“母後說的是。”
兩母子又聊了會,三皇子見皇後面現倦容,便沒再往下說:“兒臣告退。”
“去吧,別老是忙着功課,早些就寝。”
“謹遵母後教誨。”
随着三皇子離開,東暖閣西間只剩下皇後一人,一時間殿內靜得可怕。
沉默半晌,皇後起身步入東暖閣東間,對着銅鏡坐下,她才二十五歲,便心力交瘁,面容憔悴到即使脂粉撲再厚,都難以完全遮掩的地步,跟之前懷着世烨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明年是選秀年,又一批嬌妍鮮花即将入宮,這樣也好,省得後宮嫔妃将矛頭都對準她,皇後多少松了一口氣,她位分擺在那,沒必要同新進宮妃争奇鬥豔,放寬心,努力調養身體,把大兒子照顧好,再為遠方的小兒子争取更多權益,只要她在位一天,便不能讓皇帝将世烨給忘了。
皇後正思索間,殿外傳來通報聲:“娘娘,北漠有消息到。”
皇後立刻收拾好形容,起身到外間将人傳喚進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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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娘娘。”一等宮女霜蘭迅速回禀,嘴角微揚,語調都比平時高上半個度,不用問便知道有喜事發生,“娘娘,逍王殿下派人捎了親筆畫過來。”
“快,給本宮瞧瞧。”皇後當即來了興致,甭管是底下人打着小兒子的旗號送禮,還是真出自小兒子之手,她都高興。這代表逍王府對小兒子的看重,只要一直如此,小兒子便不會受苦,起碼不用看下面眼色。
霜蘭前行幾步,将手中錦盒雙手奉上。
皇後接過,擱在桌上,研究了一會,見是尋常錦盒,便摸索着鎖眼,插入随盒附上的鑰匙,只聽“咔嗒”一聲,錦盒應聲而開,幾張顏色鮮豔的塗鴉躍入眼簾。
皇後輕輕拿起展開,仔細端詳,這一瞧還真讓她看出不同來。這并非毛筆畫,似乎是用手指沾上顏料胡亂塗抹,過于抽象,乍一眼看什麽像什麽,細一瞧,卻又覺得什麽都不是,還真是出自小兒之手。
皇後看得愛不釋手,因着繪畫方式特殊,使得這幾張塗鴉是逍王親筆畫的可能性大為提高。
皇後一掃之前頹靡,整個人精神煥發,良久後,她裝扮一新,留下兩張畫,其餘全都放回錦盒收好,帶着朝乾安宮出發。
一個多月後,繼周歲禮之後,紀世烨又收到一份禮品,可惜,只能聽人唱着禮單,大致過一下眼,東西便離他而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
自打上回紀世烨靈機一動,想出用手指亂塗一氣後,他的日常便多了一項繪畫。底下人很貼心,特意為他量身打造了一套工具,毛筆他握不住,類似炭筆的顏料筆,他是揮灑自如,只是畫出來的東西,實在不堪入目,連紀世烨這個作畫人自己都認不出是什麽,就是随性而為,真正放開手腳瞎畫。
紀世烨還時不時丢掉畫筆,開始用手原生作畫,每次不玩到整個人五顏六色,便不算完,為了裝小孩裝得像,他也是付出良多。
紀世烨這麽做當然不是胡亂而為,他選擇繪畫自有其目的。
萬物訣雖只是入門功法,但練好了,制作一些基礎符箓不成問題,紀世烨自幼就展現對作畫的喜愛,身邊伺候的人便會習以為常,還兼有迷惑作用,到時候他就有機會瞞天過海,弄幾張護符,夾在從寺廟道觀求得的護身符中,送到宮中父皇母後兄長手上,便能不知不覺保護他想保護的人,從而間接讓他得到好處,安生長大。
對于紀世烨醉心作畫,有人歡喜有人愁,不過多數人還是樂見其成,不務正業總比一心攬權要好,這世上有幾個會樂意将到手的權力再還回去?
時光就在吃喝玩樂中倏然而逝,紀世烨快快樂樂度過兩歲、三歲、四歲,每一年生日他都會往皇宮裏送一匣子他的“繪畫大作”,偶爾興致來了,還會附贈一份小腳小手印。
皇後寶貝得不行,連皇帝三皇子都不舍得給,非得他們三番四次讨要,才不情不願給出一份半份,直讓旁人側目。
似乎從那之後,紀世烨的好日子便到了頭,五歲那年,他照例往宮中送禮,收到的生辰禮比往年少不說,回禮更是半分都沒見到。
紀世烨不開心,更多則是擔憂,他将自己鎖在房中冥思苦想,最終也沒得出什麽結果,只能判斷出形勢不利。
四年下來,紀世烨修煉有所進展,卻還沒到繪制符箓的時候,眼下狀況不明,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提前進行嘗試,萬一制符成功,也能多一項保命手段。
紀世烨身邊沒有符紙,朱砂倒是不缺,還都是頂級貨,他需要考慮的是怎麽盡快弄到畫符必不可少的符紙,而且來路還得光明正大。
很快,紀世烨便把目光放在嬷嬷們身上。伺候他的人,除了奶娘外,還有幾個有司職有品級有些年歲的嬷嬷,其中內院管事周嬷嬷便是皇後信賴之人,品級不低,地位僅次于郁嬷嬷,有她坐鎮,內院一塊再亂也亂不到哪去。
這幾年紀世烨能過得無憂無慮,周嬷嬷居功至偉。
逍王府正殿配房。
“範姐姐,明天我想去白雲寺上香,為小寶祈福,你幫我代一天,後天我再還上。”寧嬷嬷一臉陰沉,即便有求于人,想要擺出一張笑臉,也做不到,只能僵硬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範嬷嬷盯着寧馨看了一眼,知道她近期遭遇,便沒有難為她,直接爽快應下,只是對她如此喜怒形于色的狀态有所不滿。她們是伺候王爺的下人,就算是奶娘,身份比旁的人要高,也沒得給主子臉色看的道理。
不過現在說這些毫無意義,晚些時候等寧馨平靜下來,她再多嘴幾句,她也是為寧馨好,王爺再小,那也是王爺,哪由得下人怠慢主子?
紀世烨正等着呢,翌日一早,他便起來,領着比他大不了幾歲的近身侍從開始滿院子亂竄,好巧不巧“撞上”正要出行的寧嬷嬷。
紀世烨挑了挑眉:“寧嬷嬷,你這是往哪去?”
“……”寧嬷嬷當場被抓包,本就心神不屬,眼下又多了一分不安,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待反應過來,王爺還只是個四周歲出頭的小屁孩,容易糊弄得很,便彎腰誘哄,“王爺,嬷嬷去外頭走走,回來給王爺帶好吃的好玩的。”
紀世烨頓時雙眼放光,要擱以前,這事就這麽了結,現在不行,他仗着身份和年紀開始鬧騰:“嬷嬷,本王也要去。”
“不行。”話落,寧嬷嬷才察覺到她語氣不對,連忙四處張望,見沒人注意到這邊,這才松了一口氣。
逍王這小子真是個讨債鬼,生來好運,還盡克她,小寶沒有她照拂,在家裏孤零零一個,大冷天掉進池塘,眼下生死未蔔,逍王倒好,小小年紀封王不說,即便被發配到北漠這個苦寒之地,也有的是人盡心伺候,每天好吃好喝,她的兒子卻要受苦,老天爺何其不公?
想及此,寧嬷嬷便沒了耐心:“小丸子,領王爺回房,該用膳了。”
小丸子懾于寧嬷嬷身份,卻又不敢違逆王爺,便僵在那裏不動。
見狀,紀世烨鼓起小臉,沖前殿那邊高聲喊道:“王從。”
“屬下在。”王從絲毫不含糊,一聽到逍王召喚,便現身,半斂的眼眸中卻帶着探究,王爺怎麽會知道他的名字?
“備車,本王要出府,由寧嬷嬷帶路。”紀世烨背着小手踱着四方步,煞有介事回東暖閣。
“屬下遵命。”王從按下疑惑,轉身去辦逍王殿下囑咐的事情。
寧嬷嬷被氣了個倒仰,卻又不敢做什麽,要是驚動周嬷嬷,被她看到她和王爺争執,她哪還有好日子過?寧嬷嬷只能在心下啐了一口,眼神更加陰郁,真是個養不熟的小白眼狼,越大越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