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要走……不要走!媽——”單童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眼前是單言緊張的臉,在月光下,很好看的輪廓,有些清瘦,看來這些天的确讓他很疲憊。單童的心髒抽疼了一下,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單言看到單童的眼淚,忍不住也有些鼻酸,擡起手來理了理單童的鬓發,摸着他的臉,柔聲哄道:“沒事了,童童,沒事了,我在。”這麽說着,竟然忍不住哽咽起來,“我會一直陪着你……別害怕……”
單童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雖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從自我感覺上來說,并不好,這些天一直昏昏沉沉,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态,覺得自己醒着,卻沒法動,也沒法和外界交流,自己和單言一說話,就控制不住情緒,好像這副糟糕的身軀連自己稍微激烈一點的情緒都承受不住。
單言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問道:“童童,要喝水嗎?”
單童眨了下眼,單言便拿出單童的杯子走開了。
很快單童就聽到了飲水機的水聲,單言站在飲水機旁,抿了一口他剛兌好的溫水,又彎下腰接了一些冷水,直起身子來又抿了一口,溫度合适了,他才走回了床邊,拿了一根吸管放進杯子裏,握住吸管口,遞到單童的唇邊。
單童微微張嘴咬住了吸管,吮吸了一口,如同久旱後的甘霖,水溫很合适,甚至還有絲絲甜味,從喉嚨往下一直暖到胃裏。
單童目不轉睛地盯着單言,他垂眼自己看着自己,盯着自己上下滾動的喉結,仿佛是餘光注意到了自己正在看他,兩人的眼神就對上了。
單言愣了一下,努力扯出一個笑來:“還喝嗎?”
單童松開了吸管,輕輕搖了搖頭,單言便站了起來,蓋上蓋子,把杯子放在了床頭櫃上,長舒一口氣,轉過身來看單童,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輕快一些:“那,晚安啦。”
“不!”單童本能地拒絕,話一出口,又覺得有些不妥,便把頭偏開,小聲地說:“晚安……”
像是在等待一場審判,周圍靜得出奇,時間慢得出奇,甚至還能夠聽到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聲。
單言嘆了一口氣,抱怨道:“下不為例啊。”說着便掀開被子縮進了單童的被窩裏。
病床很窄,兩個身高将近一米八的高中男生擠在一起,的确是有些吃力,再加上單童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單言只能側着身子,臉頰貼着單童的額頭,手臂輕輕地從單童的頸窩下穿過,勾回手,輕輕拍了拍單童的腦袋,哄道:“睡吧。”
單童也不能動彈,能夠活動的只有脖子以上,單童努力地往單言懷裏靠了靠,額頭在單言的臉頰上蹭了蹭,單言頓了一下,偏過頭吻了吻單童的額頭。
蔓延開來的喜悅也無法與心底的絕望抗衡。
愛他啊,哪怕是茍活在他身邊,成為他的拖油瓶,只要他說了需要自己,那就可以心安理得、理直氣壯地活下去吧,在他的身邊,得到他的關愛。
可是,要怎樣盲目的愛才可以掩蓋對他的恨意呢?又拿什麽去原諒他呢?
成績也好,身為兄長的自尊心也好,哪一個,是可以和父母生命等價交換的呢?為了這些多餘的情緒,斷送已有的幸福,該是多荒誕的一件事。即使他現在後悔了,但事實已經不能改變了,“後悔”能夠成為“原諒”的理由嗎?
對啊,不應該是這樣,從一開始就錯了,第一次考到滿分從他眼裏看到了自豪,就錯了——那份自豪是處于上位的人才會有的贊賞啊,當自己用力過猛,到了他未能企及的地方,他就沒法再為自己擺出那樣的表情了啊,俯視的角度看仰望自己的人,又怎麽從他的臉上讀出自豪呢?
并不是看不出來他對自己的厭惡,他刻意回避和自己接觸,永遠是自己放學後飛奔到他的教室門口等他,自己做什麽都會給他彙報,而他從不會告訴自己他的行蹤,自己眼裏的風景,從和他一樣的風景,漸漸變成了他的背影。
是自己自欺欺人,自以為是地努力着的跋扈模樣,讓他更讨厭自己的,再怎麽裝乖也沒用,越裝乖,他只會越厭惡。
所以此刻,他懷抱的溫度,只是假象而已,不是因為他愛自己,愧疚也好,孤獨也好,他擁抱自己的原因,都不會是“愛”。
伴随着悔恨一起升騰起來的還有對他的怨恨,如果他能不看重那些莫須有的東西,那一切又會是另一種模樣了。
“單言……你知道,媽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
單言呆住了,單童已經很久沒有直呼過自己的大名了,他從來只叫自己“哥”,就算和自己吵架拌嘴,在稱呼上也是恭恭敬敬,叫自己“哥”。
單言喘了一口氣,有些顫抖着問道:“是什麽?”
話音剛落,就聽到單童發出一聲嗤笑,仿佛是勝利者在嘲笑失敗者,傲慢又無禮。
——“你不配知道。”